霁月居。
宁怀恕回来时,屋子里半点光亮也无。
脚步一转,便朝后厨而去。
天色已经黑透,这时候云偃才来寻吃食,只怕是还期望着他会早些回来,便一直挨到现在?
“呵。”
麻烦精。
若不是因为云偃不听劝告,他也不用还需连夜处理那些无端的传言。
宁怀恕索性静静立着,看窗前那道身影忙忙碌碌。
分明他都教过云偃多次,怎奈云偃连切菜都切不整齐。
“笨蛋。”
宁怀恕再斥了一句。
衣裳穿不好,厨房去不得,话说不清,文字符文识不得,这与刚出生的婴儿能有多大的区别?
“哐当”
屋内忽然一声惊响,随后是难耐的痛嘶,宁怀恕再管不得其他,直接闪身进去。
“嘶——”
云偃才把砧板捡起放好,抬头见到宁怀恕恍若看到了希望。
下一刻,宁怀恕就见云偃若无其事般对他说道:“我饿了。”
说话倒是比从前有那么几分长进。
宁怀恕想罢,便是冷声呵斥:“自己没手没脚么?”
可云偃到底是云偃。
宁怀恕只瞧着这人脑袋微偏,而后“哦”了一句,目光却仍紧紧追随他。
偏偏宁怀恕气就气在云偃不知自己在气他。
状似随意看过云偃指尖血色,宁怀恕一把将之抓过,用灵力止了血转身便拿起案上的刀。
宗门再不久便要招收新弟子,左右掌门亦知他救了云偃之事,那便让云偃拜入绝云宗,既可让其慢慢恢复、方便他监测云偃行踪,也省了他还要日夜看顾云偃。
念及此,宁怀恕侧眸看去,云偃就端端正正坐在长凳上,不吵也不闹。
竟有些许、乖巧。
那他须在宗门选拔弟子前让云偃的言行再合乎常理一些,也免得他不在时任人欺负了也不知道。
夜更深时,屋外惊雷劈落,紧接着,齐密的雨滴打在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连着檐下雨珠成线,“哗哗”不停。
又是一道惊雷,宁怀恕翻身朝外,眼前的空气也被照亮了一瞬,映出一个忽然出现的人影。
除了云偃,宁怀恕想不到还会有谁会半夜杵在他房门前,也不叩门,就那么站着。
雨声渐大。
燥意在此刻达到顶峰,宁怀恕无数次告诫自己,理他做甚,奈何……
深吸一口气,宁怀恕拧眉打开门的刹那,却见这人难得“聪明”的知道抬手敲门。
怒气莫名其妙消解许多。
可借着微弱的光扫去,这人就这么赤着脚跑了出来,浑身上下几乎都被淋过,几缕发丝湿透黏在侧脸上竟也浑然未觉一般。
就抱着一卷被子,犹犹豫豫地在他门前。
雨水混着湿意扑面而来,宁怀恕默默侧开身,让云偃进来。
合上门,宁怀恕回身看着这身上还湿湿嗒嗒的人,好不容易才压下怒气:“你来做什么?怎么,雷声也怕?你就这般无用么?屋外在下大雨你不知道么?你不会撑一把伞再过来么?非要浑身湿透么?”
只看到云偃松开手,将沾了水的被褥“贴心”放在一角:“湿、湿了。”
“呵,你也知道?”宁怀恕讽刺一笑,“湿了,然后呢?”
“我,麻烦。”
云偃半晌才憋出几个字,可宁怀恕闻言一怔。
云偃逐渐懂得了他话里的意思。
“哼。”
还不及等他动作,云偃已经利落地褪下中衣,手指搭到腰间。
“云偃!”
待呵住云偃,喉头一紧,宁怀恕只能去寻了自己的衣裳抛给云偃,指着屏风后:“去那里换上。”
人走远了,宁怀恕想了想,再补充了一句:“今后不可随意对外人宽衣解带,尤其如今日这般,明白?”
云偃显然不明白。
等云偃再回到身前,宁怀恕听见他一句滞后许久的“哦”也无心再去纠正什么。
今夜雷鸣甚响,这个傻子来寻他便罢了,竟还丝毫不顾自己。
怎奈宁怀恕所说却不是云偃现在所能理解的。
随手指着床榻,宁怀恕道:“去,里侧。”
而这人走至床边便规矩坐下了,再无下一步动作。
当真是刻进骨子里的端方雅正。
宁怀恕转念一想,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与云偃同眠,或者说,许他上榻,是宁怀恕从未设想过的。
若云偃不是那人,他做这一切岂非有违正道,可即便是,他又有什么理由来一直怨他怪他呢?
当年之事,非众人所愿。
如今云偃失忆……宁怀恕细想自己所为,与趁人之危有何区别?
可宁怀恕放不下。
恰在此时,云偃又往他怀里拱了拱。
按住云偃肩膀,宁怀恕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颈间,横生痒意。
云偃答了:“云、偃。”
宁怀恕心下一喜,再问:“那我叫什么?”
好似迟疑了很久,就在宁怀恕几乎不抱希望时,云偃轻声道:“宁怀恕。”
一夜好眠。
落水殿。
“师父,”宁怀恕对座上之人行了一礼,“半月后的收徒大典已准备妥当。”
俯身再起的瞬间,宁怀恕接道:“只是,弟子还有一事须禀告师父。”
“哦?”
裴叶祁放下手中书册,微微抬眼,“怀恕你但说无妨。”
“师父,”宁怀恕一顿,再行一礼,“弟子想让云偃拜入绝云宗。”
座上默然,宁怀恕沉默片刻,继续:“弟子在山下见到他时只觉得他和当年的那个人很像,可他忘了事,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只会跟着弟子走。
弟子知道,当年爹娘他们是……入了魔、失了心智,他动手是为了护山下的村民、是止祸、是为了大义,依照宗门规矩,弟子应该敬他、当谢他,不该揪着不放。但——”
宁怀恕将头埋得更低才忍住眼眶热意:“弟子控制不住,我一看见他就想到爹娘、师兄弟们倒在我面前的景象,想起了那么多没有来得及逃的人。
弟子想把他留在宗门,既是为了查明他是否是当年那人,也是……想弄明白,若真是他,弟子究竟该如何面对他。
是该按‘仇人’的份,找他要个说法?还是按‘大义’的理,当此事从未发生过?弟子只想把心里这团乱麻,理出能让自己过得去的头绪。求师父答允。”
“怀恕,”裴叶祁步步走向宁怀恕,抬手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转身望向远方,“当年鉴心台也好,那人也罢,他们护天下的苦心,你我都懂。你能将一切告知我,为师很是欣慰。
一边是天下,一边是满门血债,换谁都不能说一句‘该放下’。
要留他在宗门,便留。你想查,想盯着,也是要给自己一个交代,为师不拦你。只是,怀恕啊……”
裴叶祁轻叹道:“只是你要记着,你爹娘当年创立门派为的是什么。如今他失忆懵懂,既没认下当年事,便还算不得‘仇人’。况且,当年亦是他将你带来绝云宗山下,救了你一命。
而眼下,你若对他苛责半分,先对不起的,是你爹娘所教予你的道理。”
眸光微闪,宁怀恕一一应下。
“行了,往后心中有事,便来落水殿陪为师煮壶茶,不用学外人那般藏着掖着,”宁怀恕直起身时裴叶祁已然走远,“别困住……自己便好。”
良久,宁怀恕对着那人背影拜下:“多谢师父。”
宁怀恕方走出大殿,忽闻一阵吵嚷。
循声而去,却是数名弟子围聚一处,不知在谈论什么。
正欲开口问询,先有弟子看到了他匆匆问好便跑了个没影。
偏有人还毫无察觉般叹着什么“雀儿”“师兄夫人”。
只一刹,宁怀恕暗道不好,疾步向人群走去:“在议论什么?为何还不去修炼?”
“大师兄!”
一声惊呼,人群散开,宁怀恕看清那中央的无措迟疑的人时,顷刻变了脸色:“你怎么来这里了?”
一把拉过云偃手腕拽回身后挡住视线,宁怀恕冷眼扫过众人,弟子们瞬息间作鸟兽散。
而那其中,还有几张熟悉面孔。
“李观妙。”
宁怀恕话音刚落,远处鬼鬼祟祟的人脚步一顿,只得扯着笑容转过身来:“大师兄,好巧?”
与此同时,掌中握着的那截细腕轻轻扭动了一下,不加理会,宁怀恕愈加用力,直让其动弹不得,才对李观妙道:
“日落将至,观妙,既在此遇见,便由你去收齐众人抄写的反思心得交予我,可有问题?”
李观妙嘴角一抽,见此情景,宁怀恕“好心”提醒:“切记,不可使用灵力。去吧。”
待李观妙哭嚎着远去,视线落回眼前这明明惹了风波却一脸无辜的人,宁怀恕有气难出,生生铁青着脸不顾云偃轻若的挣扎拉着他一路回了霁月居。
甫一合上门,宁怀恕甩开云偃,呼吸平复几次才听清自己的声音:“你今日又为何要出现在那里?为何不听我的话留在霁月居?
你可知你日后入了绝云宗,他们又会如何看你、待你?”
云偃不自觉后退半步,似在思索:“你、不在。”
“什么?”
宁怀恕责问的话堵在喉间。
云偃是为了去寻他?
那他……
不知盯着云偃看了多久,宁怀恕才回身拉开门,望着那寂静的庭院,不禁冷笑:
“呵,怎么会有你这般的人?”
怎么会有如云偃一般的人,总教他气结,却仅凭只言片语就让他一再选择退让。
罢了,谁叫云偃眼下失忆了呢?
他总不能和此时的云偃一般计较。
念及此处,宁怀恕倏地想起方才云偃的挣扎。
抓过云偃手腕一看,宁怀恕心头一跳,白皙的肤色间混着一片刺目的红。
指腹轻碾过那抹红,果然惹得云偃轻嘶一声。
宁怀恕气笑了:“原来你知道疼?方才为何不……”
宁怀恕忽地停下。
是了,彼时他气急未曾顾及云偃。
一时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宁怀恕认命般找来益元丹,看着云偃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狐疑终是笑开,耐心哄道:“这次不骗你。”
云偃怕打雷,所以抱起被子未多思考就跑来找宁怀恕;到门前云偃想起宁怀恕之前的“教导”,故略显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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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惹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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