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腔责备瞬间卡在喉间,宁怀恕眼眸微眯,仔细打量着这不过离开他几个时辰就变得陌生至极的人。
何其纯粹的眼睛,却说出了最是世俗的认错之语。
宁怀恕予自己几息时间反应,终确认他所听无误。
转念一想,云偃还是个或许连“错”如何写也不大分得清的,现在却在他跟前,眉眼认真,说着知错了。
云偃知错了?
怎么可能?
他岂能独自领悟这些?
他若是知错了便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惹来麻烦。
况且,倘若云偃能收住脸上的懵懂,话语里能多几分诚挚而不是毫无悔改之意,他还尚且能信他几分。
“哦?”压下心头怪异,宁怀恕神色一凛,“所以呢?错哪儿了?”
云偃依言抬头,像是在思考什么,或是拼凑什么,许久,才道:“上课,睡觉,不好。”
果然有人教他。
宁怀恕了然,凭借着云偃的脾性,此刻最多知晓他错在让自己动了怒,可原因为何,却不是云偃会去考虑的。
那一瞬,宁怀恕气得想笑。
上前一步,宁怀恕故作冷硬,也不去看云偃:“谁教你这么说的?”
哪知云偃见状,又重复了一句:“我,错了,宁怀恕,师兄。”
连“师兄”也会叫了?
“呵。”
宁怀恕深吸一口气,看来从云偃这里是再问不出什么来了。
也不知是哪个好事之徒,看着云偃懵懂好欺,拿他逗乐子。
罢了。
先前的无端传言才止下,他倒是要看看是谁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教云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宁怀恕不再追问,冷哼一声:“走了。”
翌日,抚知楼。
云偃才抱着书册默默走到角落里坐下,转瞬两个人影就凑到他的桌案前。
“云偃师弟,怎么样?怎么样?”章无音压低声音,在云偃身前比划着,“你的大师兄,有没有,凶你?”
“对啊?”秋落附和,“用了我们教你的方法,大师兄是不是对你?”
云偃忍着不理会二人。
骗子。
他说了二人教给他的,宁怀恕还是会对他冷冰冰的,板着脸,不理他。
“这……”章无音脸上的笑容一下敛去,和秋落交换了一下视线,“按理说大师兄吃软不吃硬的啊,你按我们说的做了,那他指定没辙了,还会对你好呀。”
“骗、骗我。”
云偃颇为认真地回望二人。
二人一时也愣在原地,倒是秋落先哈哈笑着,打破僵局:“那咱们今天再教你些别的,肯定让大师兄喜欢你。”
云偃不太明白:“喜欢?”
秋落见状,立即抱住章无音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惹来章无音的怒骂才作罢:“就这样,喜欢就是,会抱你,会吻你,会和你……咳咳。”
章无音亦兴奋地补充:“对对对,这回听咱们的保准没错。”
云偃望着二人的怪相,忽地有些明白了。
宁怀恕不太喜欢他。
所以只会抱着他睡觉,而不会亲他的脸。
终于,云偃点头:“嗯。”
今日学的是什么符文阵法,云偃强撑着眼皮,终是脑中忽然闪过宁怀恕面容时才一下醒了瞌睡。
前方那人口中念着什么,云偃只觉得什么也听不进去,直到金色的光芒在那人手上升起。
云偃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那东西。
那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
抬手不自觉跟着比划,意识却越来越混沌。
指尖白色符文消散之际,云偃终是趴倒在了案上。
云偃又被留下来训诫、清理堂舍了。
与他一道的,还有章无音与秋落。
“喏,”章无音递来一把扫帚给云偃,看云偃接过又不知如何使用的样子也见怪不怪,给他示范了几遍,“你来清扫,我和秋落来收拾其他的。”
云偃意识不清应着:“唔。”
“走了走了,”
秋落从门口闪身回来,“秦虞长老走了。”
于是,章无音与秋落心照不宣地笑了,忙将云偃拉着坐下。
谁能想到大师兄和他这雀儿似乎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呢?
“云偃师弟,咱们接下来问你什么你尽管照实回答便好?”章无音有条有理,道,“大师兄对你好,但也会凶你?”
好?凶?
云偃想了想,轻轻点头。
秋落眼中划过惊喜,接着:“既然仅是道歉、卖乖不能让大师兄怜爱你,那你得主动啊。”
“?”
说着,章无音兴致勃勃教了云偃几招“技巧”,才和秋落满意离开。
留下云偃细细消化其中厉害之处。
他是宁怀恕的雀儿。
他需要宁怀恕的喜欢。
方才他们说,他要让宁怀恕离不开他,心里有他。
是指和他需要宁怀恕为他备下吃食一般么?
宁怀恕发现云偃变了。
晨起时,云偃已经会在廊下等着他。
紧接着便是默不作声为他叠好被褥,将衣袍捧到他面前。
午时,他在榻上修炼,云偃便学着他的模样也在床头打坐,却总是半路就睡了过去。
黄昏日落,云偃又会多备一份饭食,巴巴等着他一道。
至于其他的,除了已经熟练的“我错了”“师兄”之外,说话倒也多了几分条理。
只是不时答非所问,说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
更让宁怀恕感到奇怪的是,云偃看他的目光总好似夹杂着什么。
宁怀恕曾叫住云偃,而云偃却说不清楚。
“呵。”
到底是谁教的云偃?
他不过有事暂未去追究,且见云偃也不再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便将之搁置下来。
哪想到这人贼心不死,抓着云偃戏弄。
这日,秦虞长老有事下山,便由宁怀恕暂代一天课程,讲解心法要义。
隔的尚远,他便听到了数遍自己的名字,以及,那轻弱的应和。
掠过窗前,正有两人一左一右围在云偃身边说得眉飞色舞。
“……所以啊,眼神要这样,带点水光,欲说还休,懂吗?”
章无音对着云偃挤眉弄眼。
秋落在一旁用力点头附和,甚至上手去调整云偃僵硬的坐姿:“对对,然后不经意地碰一下大师兄的手,或者……”
连他已经走到身后也无所感知,宁怀恕暗自摇头,冷声接道:
“或者什么?”
眼见着二人身体霎时僵住,脖颈像生锈了一般,寸寸扭转过来,几乎是吓得魂飞魄散,跳起来连退数步的模样,宁怀恕视线微转,落在云偃身上。
而后,宁怀恕便看见云偃,在,使劲对自己眨着眼睛?
故作姿态却不得要领,配上他脸上的认真,宁怀恕竟觉得有些许荒诞滑稽与可笑。
积蓄已久的无名火消下大半,他总算知道云偃的怪异是从哪里来的了。
“大师兄,我们在、在讨论心法呢。”
章无音和秋落互相推搡着,秋落最后才“解释”道。
嘴角几不可察抽搐了一下,宁怀恕转身缓步走回讲案前,将书册随手放下,屋内气氛却沉了又沉。
“讨论心法?”指尖轻轻翻着书页,宁怀恕追问,“是何心法?竟需要眼睛带着水光?欲说还休?嗯?”
“大师兄,”章无音与秋落早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我,我们……我们也是……”
“哦,如此看来二位师弟对心法的领悟别具一格,已臻化境了,”宁怀恕语气平淡,“既然如此,今日这堂心法课,便由你二人来为大家讲解一下,何谓‘眼波流转之道’,何谓‘肢体触碰之要义’,如何?”
不过片刻,满堂弟子想笑又不敢笑,拼命憋着,肩膀耸动,堂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章无音和秋落脸色早已惨白如纸,连连摆手:“大师兄,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
宁怀恕慢条斯理望向二人:“哦?错哪儿了?”
二人又是一个激灵:“错在不该教云偃师弟这些难登大雅的东西,错在干扰了其他师兄弟们修习。”
“既已知错,那便自行去思返崖领罚吧。”
等二人灰溜溜坐下,宁怀恕目及云偃眸中的淡淡期许后,心中只余下了一种微妙的烦躁。
他们不该试图将云偃变成另一种样子。
拙劣的模仿也不可以。
“旁门左道,徒增笑耳,”宁怀恕视线幽幽扫过在场众人,“修行之人,心思当澄澈明净,专注于道。而非钻研此等谄媚逢迎之术。”
话落,宁怀恕才开始授课。
如他所想,堂下无人分心,除了云偃。
云偃脑袋一点一点,最后还是无声歪倒在书册上。
啧。
两个时辰后,四下人早散的干净,宁怀恕来到云偃桌前,屈指不轻不重敲了敲桌面。
云偃才恍恍惚惚仰起头,见是宁怀恕,软软开口:“宁怀恕。”
怎么还有些委屈?
“以后你离章无音和秋落远一些。”
即便,他二人今后见到云偃也多半会绕着他走。
“为、为什么?”
“啧。”
宁怀恕不再看云偃困惑的表情,转身朝外走去。无需他再唤,云偃便乖乖跟了上去。
照云偃如今的水平,依然排在宗门末等。
其他弟子已经开始学习中高阶剑法、法术,他却仍在初级入门徘徊。
知晓心急不得,宁怀恕除每日的修炼便未多加逼迫。
可如今看着云偃连一个净尘术也使不出来,宁怀恕不由陷入沉思。
云偃的身体就像是,被封锁了一般。
所有进入他体内的灵力都会石沉大海。
想罢,眼角余光紧跟角落那人,云偃坐在树下又困倦得睁不开眼睛的宁静却与周遭的热烈格格不入。
“承让了,张师弟。”
场中忽传来一声高喝,一名弟子面红耳赤败下阵来,手中长剑也险些脱手。
胜者转寻对手,败者悻悻然离去,走过树下时脚步一顿,飞速扫了眼左右,便侧过头,压低了嗓音,对着茫然望着一切的人嗤道:
“切,废物绣枕!长得人模狗样,也不过是个靠脸上位的玩意儿,除了会巴着大师兄摇尾乞怜,玷污了这演武场,你还会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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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笼中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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