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前的上海突然降温,雨下了整整三天。徐序坐在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法理学课本摊在桌上,被窗外飘进来的雨丝打湿了一角。她用指尖抹掉那点水渍,纸页上“自然法”三个字晕开一小片浅痕,像幅没干透的画。
英语分级考的成绩贴在教学楼下的公告栏里,红底黑字的名单被雨水淋得发皱。徐序找到自己的名字时,指尖在“二级”上停了停——比预期低了一级,意味着要多修一学期基础课。
赵晴在旁边唉声叹气:“我居然也是二级,高中英语老师骗我说‘随便考考就能进三级’。” 她推了推眼镜,镜片上沾着雨珠,“陈野呢?她不是说裸考都能进三级?”
徐序没说话,视线越过人群,看见陈野站在公告栏另一头,正和一个穿运动服的男生说话,手里比划着什么,发尾的棕色在雨里显得更亮。
回到宿舍时,陈野正对着电脑屏幕敲字,键盘声噼里啪啦响。“考砸了?”她头也没抬,“我看见你在公告栏前站了半天。”
“没什么。”徐序把湿漉漉的伞靠在门边,水滴顺着伞骨滴在地板上,晕出小小的圈。
“二级怎么了?”陈野转过椅子,手里转着钢笔,“我高中同学高考英语才及格,现在照样在报社写国际新闻。规则这东西,就是用来打破的。”
徐序没接话,打开储物柜,拿出黑色帆布包。数位板被她放在图书馆的 locker 里,昨天接的画稿还没完成——单主要一组秋日街景,她画了一半的梧桐叶,总觉得颜色不够沉。
“又躲起来画你的宝贝?”陈野挑眉,“真搞不懂,对着屏幕涂涂画画有什么意思,不如跟我去采访校篮球队,今天有训练赛。”
“不去了。”徐序拿出绘图笔,指尖在笔杆上摩挲,“还有稿子没画完。”
陈野耸耸肩,继续敲键盘。宿舍里只剩键盘声和窗外的雨声,徐序点开绘图软件,屏幕上的梧桐叶在雨里轻轻晃动,像她没说出口的心事。
沈烟霞的电话是在晚上打来的,那时徐序刚画完最后一片梧桐叶。单主发来消息说“色调刚好,像我老家的秋天”,转账金额比约定的多了五十块,附言“买杯热饮”。
“分级考怎么样?”沈烟霞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电流的杂音。
“二级。”徐序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收拾着桌上的画具。
“怎么才二级?”沈烟霞的声音陡然拔高,“我让你暑假背单词,你背了吗?是不是又在偷偷画画?”
“没有。”徐序的手指捏紧了绘图笔,笔杆的金属尾端硌得掌心生疼。
“下周的讲座别忘了,王阿姨说主讲人是法院的庭长,认识认识对你有好处。”沈烟霞顿了顿,语气软了点,“我给你寄了箱苹果,记得去取。还有,别总穿那件黑卫衣,显得没精神,我给你买了件米色的,放在苹果箱里了。”
徐序“嗯”了一声,挂了电话。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被雨水打湿的篮球场,空荡荡的球架在风里摇晃,像个沉默的问号。
第二天去取苹果箱时,快递点的阿姨笑着说:“你妈妈真细心,箱子里还垫了泡沫,怕压坏了。” 徐序抱着箱子往宿舍走,箱子很沉,勒得手指发红。
回到宿舍,她打开箱子,苹果的清香混着泡沫的味道飘出来。最上面放着件米色针织衫,领口绣着小小的碎花,是沈烟霞喜欢的样式。
“你妈挺疼你啊。”赵晴凑过来看,“这毛衣看着就暖和。”
徐序没说话,把毛衣叠好放进衣柜最底层,上面压着她的黑色连帽衫。苹果被她分给舍友,自己留了两个,放在书桌的角落,像两盏小小的红灯笼。
图书馆三楼有个靠窗的角落,被书架挡着,很少有人去。徐序发现这个地方是在分级考后的第二天,那时她躲在那里画街景,阳光透过高窗落在数位板上,屏幕上的梧桐叶突然有了温度。
她开始把数位板藏在角落的locker里,每天晚上闭馆前去画一两个小时。那里的台灯有点晃,灯光在屏幕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像给画里的街景加了层滤镜。
有天晚上,她正画着街角的路灯,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徐序猛地合上电脑,心跳得像要撞开胸腔——回头看见个戴眼镜的男生,抱着一摞厚厚的书,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没打扰你吧?”
“没有。”她的声音有点发紧,指尖还停留在键盘上。
男生没再多说,抱着书转身离开。徐序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书架尽头,才慢慢打开电脑。屏幕上的路灯亮着,光晕在雨里散开,像她刚才漏掉的细节。
画到十点,图书馆的闭馆音乐响起。徐序收拾好东西,走出角落时,看见陈野站在阅览室门口,手里拿着瓶热牛奶。“赵晴说你在这儿,”她把牛奶递给她,“刚在便利店买的,还热着。”
“谢了。”徐序接过牛奶,指尖碰到温热的瓶身,心里突然有点暖。
“真不去看篮球赛?”陈野和她并肩走着,影子在走廊的灯光下被拉得很长,“听说队长长得不错,一米九,投篮准得很。”
“不了。”徐序喝了口牛奶,甜腥味在舌尖散开,“明天有思修课,要背重点。”
陈野笑了笑,没再劝。走到宿舍楼下时,雨已经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照着湿漉漉的地面,像铺了层碎银。“对了,”陈野突然说,“我下周要去老街采访,听说那边有很多老手艺,一起去?”
徐序的脚步顿了顿。老街——她想起画稿里的街景,突然有点心动。“再说吧。”她含糊地应着,转身跑进了楼道。
单主要的秋日街景最终画了五张:清晨的早点摊冒着热气,午后的修鞋摊前蹲着只猫,傍晚的杂货店亮起暖黄的灯,夜里的公交站坐着个等车的老人,还有张是街角的咖啡店,门口摆着两盆多肉,玻璃上凝着水汽。
画咖啡店那张时,徐序犹豫了很久。她没见过真正的老街咖啡店,只能凭着想象画——深棕色的木门,铜制的门环,窗边的吧台后站着个模糊的人影,看不清脸。
单主收到画稿时,发来条长消息:“这张咖啡店画得真好,像我小时候住的那条街。我爷爷以前就在街角开了家茶馆,每天早上都有老街坊来喝茶下棋。后来拆迁,茶馆没了,爷爷也走了。”
徐序看着消息,指尖在屏幕上停了很久。她想起老家的街,沈烟霞说过,她小时候那条街上有个修钢笔的老人,笔尖修得比新的还好用。
“谢谢你。”她回了条消息,没说太多。
单主很快转来尾款,这次没多给钱,只发了张照片——黑白的老街街角,茶馆的幌子在风里飘,门口坐着几个下棋的老人,阳光落在他们的白发上,像撒了层金粉。
徐序把照片存进加密相册。
十月末的周末,陈野还是去了老街。她回来时带了个牛皮纸信封,里面装着采访笔记和几张照片。“你看这修钟表的老爷子,”她翻出张照片,“七十多了,还能把手表拆成零件再装回去,比机器还准。”
徐序的视线落在照片角落——钟表铺旁边,有个挂着“隐隅”木牌的门面,门口摆着两盆多肉,和她画稿里的咖啡店有点像。
“这家咖啡店刚开不久,”陈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老板挺有意思,话不多,但煮的咖啡特别香。我采访完老爷子,他给我倒了杯拿铁,拉花是只猫,跟你画的那只挺像。” 她顿了顿,指尖敲了敲照片上的店门,“老街坊说他像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没人知道他以前在哪儿,只看见他总在店里擦杯子,擦得比镜子还亮。”
徐序的指尖在照片边缘轻轻划着。“是吗?”她的声音有点轻,像怕惊动了什么。
“下次带你去?”陈野把照片塞进信封,“听说他店里有个旧书架,摆的书都挺偏门,有次我瞥见本讲老街建筑的,扉页上的笔记比书还厚。”
徐序没说话,拿起桌上的苹果,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在舌尖散开,混着点说不出的涩。
那天晚上,她又去了图书馆的角落。屏幕上的咖啡店被她重新画了一遍,这次她仔细勾勒了木牌上的“隐隅”二字,笔画间藏着点她自己也说不清的期待。
闭馆音乐响起时,徐序收拾好东西,走出图书馆。夜风带着桂花香吹过来,拂过她的发梢,后面的发尾扫过颈后,有点痒。她抬头望了望月亮,突然想起陈野的话——那个咖啡店老板,此刻是不是也在老街的门口,借着路灯擦着杯子?
风里好像藏着点什么,像张没画完的草稿,等着被谁轻轻揭开。但徐序只是裹紧了身上的黑卫衣,把这点心思藏进了十月的寂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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