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妹俩听到林中虎啸,闻风丧胆,双臂油然而生一股神力,比山石还沉重的老虎一轻,竟然不十分费力抬起,三两声虎啸响起,她们拔腿疾走,将老板丢在脑后,不再回头看一眼。
老板乔张做致地高高低低呼唤了好几声她们,脸上惊惶的神色一收,叉腰冲着林子深处嚷道:“小猴子给我滚下来,装上瘾了?”树上窸窸窣窣作响,一个猴精的孩儿顺着长长的藤蔓,呲溜下地,也不拍一拍掌心的泥,涎皮赖脸地凑近老板,扯着她的绣花头巾:“妈,我学得像不像?”
老板见好好的头巾蹭了两团泥,已有了三分气,又发现孩子腕子上的那对细巧的素银镯子磕得坑坑洼洼,更添了两分气恼。她本来生了一对女儿小虎小龙,长女小虎前些日子不幸亡故了,只活了这一条泥鳅似的龙,特地求了施法的银镯子保平安,正要去拧耳朵,却见女儿小龙耳垂微有破皮擦伤,心疼气恼地骂道:“叫你爬这么高!”
小龙看出她妈心疼没动手,伶俐地说:“妈让我看着两位大姊出去,我想着站得高,望得远,这才往上爬。”老板自言自语:“咱们这小地方,怎地成天招惹这些古古怪怪的人。水上丢的人,千里迢迢来山里找,莫名其妙。”
小龙没听她的嘀咕,见地上还躺着那头大熊,想要动一动,被妈妈扯住背心,她赶紧说:“妈,你为甚么不要老虎?你不是说要治风湿么?”老板一戳她的脑门,得意地说:“跟你妈学着点,这叫声东击西。这老虎早就中了别人的箭,抬回去也是两家人抢。我说要,她们便只盯着老虎,忘了这还有一头熊,这才是好东西。”
她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刀尖朝向昏迷的大熊,挨着皮毛,又收了回来,自言自语:“到时候她们不认账怎么办?”招来小龙,嘱咐她去叫些人手,兀自赶路去寻车子搬运。小龙看亲妈离去,眼瞅着黑咕隆咚的黑熊,心里发怵,往外跑了一阵子,插手在衣兜里一摸,不见了嘎哈啦,脑子里嗡地一声,不觉停住了,便往回跑。
这嘎哈啦是羊拐骨,孩儿们日常的玩具,不值钱的玩意儿,只是凑齐四个这样齐整好看的颇为费事,小龙耍得顺手,时刻揣在兜里,今天爬树时不留心,没准落在树根了。她舍不得,也不管母命难违了,且冲回去找心爱的嘎哈啦。
回到树下,果然在土里抠出来散落的嘎哈啦,幸亏泥土松软,没有摔坏,沾了些泥而已。她用袖子擦着,眼角扫到一个窜动的玩意儿,唬了一跳,又顺着树干爬了一丈高,抱住树干转头瞧去,却见一团黑糊糊的围着昏迷不醒的熊转,似乎也有脑袋和手脚。
等了一会儿,那个怪物只顾转圈儿,丝毫不理会她。她想起自己也带着一柄防身的小刀,有了底气,也生了好奇心,轻手轻脚走到地上,凭借树荫下略微昏暗的日光,慢慢看仔细了。那东西比她还要矮一头,爬着爬着也能直起身子走路,毛茸茸圆滚滚的脑袋,哦,是一只小熊。
小龙好奇地打量小熊的样子,不像大黑熊那般粗壮凶猛,没有獠牙利爪,比她个头还小,又有四肢手爪,畏惧之心顿消。它爬到黑熊的身上,不停舔舐头面,爪子扒拉脑袋,似乎十分焦急要唤醒它。小龙恍然大悟:“哎哟,她是你的妈妈呀!”
村里的猎人向来不捕猎幼兽,因而小龙很少见野兽的幼崽,乍见这头小熊,她没把它当成野兽,反而看作同自己差不多的小孩子。她看到它舍不得自己的妈妈,不由得心生怜悯,将亲娘的命令抛之脑后,猛地想起一人,连忙跑去搬救兵。
待得人都走了,林中霎时万籁俱静。忽而响起断断续续的声音,渐渐连成流畅的乐曲,这笛声高高低低,正如穿针引线,一下子穿进去,一下子刺出来,并不知道是什么曲子,也不拘泥于韵律工整,时快时慢,像山间的风一样肆意。百兽闻之,也不禁忘情驻足。
这乐声近了,打了个旋儿止住。吹笛人一收竹笛,带着茧子的指头磨着尚有些毛糙的笛孔,一面朝着大熊走去。小熊早已闻到陌生人的气味,悄悄钻进草丛藏匿。吹笛人看到山一般的大熊躺在水洼里,若有所思,走近察看。身后有人呼唤:“高小姐!高小姐,慢些!”
高小姐不耐地回头,一个中年妇人笑嘻嘻地扶着一头的骨簪,避开枝枝叉叉赶来,满脸堆笑道:“小姐第一回进山,倒是认路,走得比我快哩。我还操心城里来的走不惯山路。”小姐听了,置之不理,那妇人不死心,又套近乎:“咱们村里有人会吹两曲,但都比不得小姐。”
小姐拧着眉,狠狠地说:“胡说八道!”将手中握着的竹笛扔在泥地里,发狠踩断成两截。妇人暗暗吃了一惊,本来想要奉承她,没想到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讪笑着支吾。高小姐扭头拔出短刀,扎进黑熊的腹部,妇人忙叫唤:“呀,小姐,咱也不是大夫,仔细伤了就毁了。”
小姐满不在乎地说:“有什么难的,不过是将熊胆挖出来。”妇人赔笑:“是,但大人还盼着您的好消息呢,咱们还是小心为上。”小姐气狠狠的脸色放缓了,瞥了妇人一眼,问:“你说怎么办?”妇人笑说:“这个容易,我去村里招呼几个人帮忙抬回去就是。”一会儿又说林子里蚊虫滋扰,将小姐劝走了。
黑熊腰腹上的一刀虽然未致命,但流了不少血,淋淋漓漓滴在土里。天色有些昏暗,加上树荫,与黄昏无异样。小龙引着一个人摸摸索索拨开草丛返回,惊讶地叫道:“怎么流了这么多血?又有老虎来咬它?”身后的大人在路上听了孩子说了黑熊受伤,身旁有小熊守护,细细分辨了周围的气味,说:“不是老虎,应该是有人伤了它。”
小龙问:“姑姑,你怎么知道?”大人微微笑说:“我闻到了香料的味道,老虎可不会戴这东西。”她拄着竹杖上前,又问:“小熊还在?”小龙回答在的。她又说:“小熊,我们来救你的母亲,你先在旁边看着。”小龙扶着她的手,指引她将手搭在大熊身上。
小龙带来的姑姑看不出年纪,既像二十,又像三四十,极为瘦削,不似村中妇人壮硕高大,脸像微微风干的干瘪的杏子,双目紧闭,眼窝凹陷,俨然是个盲人。她的头上并不戴时兴的骨簪或者兽尾,甚至不戴一朵花儿,仅仅将稀疏的头发梳成一条光溜溜的长辫垂在脑后。
她的手在大熊身上按了几下,血止住了,小龙喜出望外:“它不流血了,姑姑!”姑姑从腰间摘下一个竹筒,将草药糊糊倒在掌心,摩挲了几下混匀,涂抹在伤口上,又取出几片叶子,交给小龙:“你撕碎了,塞进它的嘴里,待会儿它就醒了。咱们赶紧回去。”
小龙把碎叶团了团,填进熊的牙齿间,须臾听到熊清晰急促的鼻息,料想它快要醒转了,又是开心又是害怕,退到旁边拽着姑姑说:“它好了,咱们快走吧。”两人结伴离开后,大熊慢慢地睁开眼睛,她缓慢地翻身,想要凭借双腿站起来,但摇摇晃晃,站不平稳,只能四肢着地。小熊已经闻不到人的味道了,看到大熊恢复了神志,放下心来,从草丛中钻出来,挨着她一块儿走在兽道上。
大熊醒来以后,脑中清醒了不少,混混沌沌的神思如同泥沙沉淀,心里有个念头:我是谁?我在哪儿?身体上的伤口仿佛彻底愈合了,她不再被伤痛牵绊,行动越来越轻快敏捷,她穿过了高耸的巨树之林,奔向深秋的原野,柔软厚实的秋草连成片,在脚下发出断裂的细微的脆响。
原野的尽头是一面湖泊,是冷冷的银白色,没有一丝波纹,像磨得锃亮的刀刃,湖的另一面耸立着漆黑剪影般的树林。她奔到水边,从水面看到了“自己”,一张长满毛的野兽的面目,喉咙禁不住发出低沉的嘶吼,不,我本不该是一头熊——
熊,这个精巧简练的字眼不知何时钻入她的脑中,无数精细的想法在她心中生根——细细长长的根须深入、瓦解。诸多想法在心中翻涌震荡,令她手足无措,步履凌乱,摇晃的视野见到一个身影,还未及思考,脊背上毛发直立,凌厉的风声袭来,她心下一紧,幸亏反应灵敏,躲过了,地上插着三支利箭。
她认出了这些有毒的武器,它们的主人曾经和她搏斗,夺去了她的一只眼睛。当然,她也给与了同等的回报,咬坏了敌人的左脚。跛足的猎人尽管丧失了往日的灵活,但更加凶悍了,残废没有摧毁她,反而带来了令野兽都胆寒的血性。她若是不凶狠,只能成为野兽的食物,没法捕猎的她回到村庄里,只能潦倒而死,因而她和野兽成了死敌。
熊感受到野蛮凶暴的气息,还有隐约的小熊的味道——它还是不离不弃地追随自己。她必须引开凶恶的猎人,才能保护幼崽。她没命地在原野上狂奔,宽阔平整的草地如同厚实的地毯,十分便利,跛足的猎人想要追上她,并不容易。然而原野不是无边无际,在边缘,她看到了起伏的丘陵。
丘陵上铺满黑色的泥土,她原以为如此,但爬上去才闻到一股腐烂的潮气,土地上盖着一层厚厚的落叶,腐烂发黑的叶子浸透了霜露和山泉,泥泞湿滑不堪。她走得十分吃力,滑倒了数次,踉踉跄跄。猎人跛足,但谙熟山路,竟能紧追其后。
熊慌不择路,扑面而来一股凉气,转头望见一个洞窟,似乎在拂拂吹送寒风,无暇犹豫,直奔而去。她四肢着地爬行,甚是便利,猎人弯腰方能进入山洞,她索性抛下手中的竹杖,口中咬着一柄快刀,俯身也是手脚并用爬行,身体比大熊轻,爬得如同蜘蛛般轻快,离猎物又近了不少。熊慌忙前进,洞口却越来越狭窄,如喇叭一样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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