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么呢?”
江从芸的视线在卞卿禾脸上打了个转,又落回斜对面。正好撞见溥咛把脸埋得更低,发尾垂在碗沿,像株被雨打蔫的芦苇,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委屈与落寞。
卞卿禾没答,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保温杯的纹路。
真巧,巧到吃夜宵都能在同一个摊子上碰到。
这馄饨摊的灯光昏黄,映着周围湿漉漉的青石板路,空气中弥漫着馄饨汤的鲜香,可这份巧合却让氛围里多了几分不自在的粘稠。
“卞卿禾是尊佛,惹不起,沾上就得掉层皮.....”江从芸的揶揄带着点过来人的熟稔,她用筷子敲了敲碗沿。
“这周明宇怎么瞎教手下的人,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也不怕折了舌头。”
语气中藏匿着三分漫不经心,仿佛只是随口一提的闲谈。
三分讥讽,是对那些搬弄是非者的不屑。
还有六分惆怅,像沉在水底的石子,不轻易显露,却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她太清楚这圈子里的流言蜚语有多伤人,也太明白卞卿禾这一路走来承受了多少。
卞卿禾的目光仍落在斜对面,溥咛正把一个个馄饨塞进嘴里,像是在赌气,又像是在发泄,腮帮子鼓鼓的,吞咽的动作带着些微的急切。
“走吧,回去了。”
江从芸拍拍肚子站起身,胃部传来暖暖的饱足感,却驱不散心底那点莫名的怅然。
说不清那惆怅是为了说那话的人,还是话里的内容。
“光看着我吃,饿不饿?”她主动拿过卞卿禾的保温杯,入手微凉,杯身还带着卞卿禾指尖的余温。
“不饿。”
卞卿禾拢了拢风衣领口,夜风带着些许凉意,吹动了她颈边的发丝,口罩下的粉唇抿成一条缝。
“明早我就走了,有什么事让小苏打电话给我。”
南壶古城是剧组最后一个取景地,青瓦白墙,流水潺潺,充满了古朴的韵味。现在也拍了大半,剩下的戏份拍个把月就能杀青。
卞卿禾身边的助理不少,吃喝住行都有人打理得妥妥帖帖,她一个经纪人成天在这里呆着也没事可做。
刚好她有小道消息听说某位姓乔的女导演在筹备一部电影,那剧本据说十分出色,她得先去打探打探。
嗯。”卞卿禾冷冷应道,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的目光终于从斜对面收回,落在江从芸身上,那眼神里像是蒙着一层薄雾,看不真切。
江从芸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她以为卞卿禾是在想刚才那些话。
想了想又安慰道:“回去好好休息,明天还有早戏呢。”
卞卿禾点了点头,跟着江从芸转身离开。
这圈子里的人和事,复杂得很,很多时候,多说无益,只能各自体会。
.
溥咛起了个大早。
天刚蒙蒙亮,青灰色的云絮还浸在未褪尽的夜色里,她踩着一双板鞋走在巷子里,鞋底碾过积水的水洼,溅起的水花在裤脚洇出深色的痕,带着梅雨季特有的黏腻凉意。
今日剧组的取景地在隔壁巷的陈家祠堂。
早戏比她想象中的要早得多。
明明她到达这时才七点,天井里已经架起了轨道车,穿工装的场务们捧着搪瓷杯来回走动。
“哎小溥,你昨晚怎么不来找我对词?我等你一晚上了。”
顾乐依倚在堂屋的雕花门框上,身上那件牛油果绿的真丝吊带裙外罩着件米色西装,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耳坠是两枚银色的几何造型,晃得人眼晕。
这是留学归来的摩登女郎标配,与她演的周文娟简直融为一体。那种带着西式做派的娇纵,透着股漫不经心的优越感。
溥咛不知这话该怎么答。
昨晚她对着手机屏幕坐了半宿,无数次点开顾乐依的对话窗口,输入框里的字打了又删,最后都变成一片空白。
她告诉自己没必要,新人在剧组受点委屈是常事,就当被蚊子叮了一口。
只是没想到这人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主动开口,还是一副无辜的样子。
周围几个场务的目光“唰”地扫过来,带着看戏的探究。
“抱歉顾老师,我昨晚去你门口敲了好久的门,没人应。”溥咛抬起头,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无辜与茫然,眼神干净得能映出顾乐依嘴角的假笑。
顾乐依踩着高跟鞋朝她走过来,她伸手搭上溥咛的肩膀。
“怎么会?我一直在房间啊,你是不是走错门了?”
顾乐依身上的香水味太重了,是那种甜得发腻的花果香,混着潮湿水汽,像团化不开的糖浆,不似昨晚卞卿禾身上飘来的淡香。
这股甜香让溥咛胃里一阵发紧。
“乐依姐你昨天说的是几号房来着?没准真是我敲错门了。”
溥咛往后退了半步,肩膀从那只带着香水味的手下轻轻挣脱出来,动作礼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
她的声音很轻,却足够让周围的人听清。
顾乐依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显然没料到这只昨天还唯唯诺诺的小兔子,今天居然敢跟她兜圈子。
她挑了挑眉,语气里的嗔怪更浓了些:“你是不是听错了?我说的是205呀,导演特意跟我说让我多带你带带戏,我怎么会骗你呢?”
就在这时华毅吃着一个手抓饼姗姗来迟。
“什么205?在说些什么啊?”他含糊不清地问,嘴角还沾着点芝麻酱。
顾乐依立刻换上副委屈的表情,对着华毅摊了摊手:“哦华导啊,是小溥可能走错门了,也不知去了哪个姐姐那儿,一晚上没来找我对词,也不发信息问问,哎,终究是我错付了这份心。”
化妆棚里,卞卿(姐)禾(姐):“......”
这话里的玩笑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剧组里的流言本就像梅雨季的霉菌,见点水汽就疯长,顾乐依这话说出去,指不定明天就会传出 “新人溥咛攀附前辈,彻夜未归”的闲话。
剧组夫妻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但那都是摆在台面下的,哪有人会拿着这种事开玩笑。
“乐依姐说笑了,昨晚我敲了一晚上门都没人应,我还想着是不是姐你不在房里,还怕打扰到你,就没敢问。”
溥咛依旧语气淡淡的,就好似说出这番话来,也不过是开玩笑罢了。
华毅这才品过味来,看了看顾乐依,又看了看溥咛,打圆场道:“嗨,多大点事!小溥刚来,对环境不熟也正常。乐依你也是,对新人耐心点嘛。”
他把最后一口手抓饼塞进嘴里,含糊道,“行了行了,都准备准备,该开拍了。”
顾乐依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嘴角的笑僵成了褶皱,张了张嘴想反驳,却被溥咛那双清澈却带着锋芒的眼睛堵住所有话语。
最终只从牙缝里挤出个冷哼,转身踩着高跟鞋往外走去,鞋跟敲在青石板上,响得像在赌气。
片场的忙碌很快盖过了这点波澜。
溥咛站着看了一会,将那点没处撒的委屈压下去,抬步想去找华毅,眼角的余光却突然被什么攫住了。
卞卿禾从化妆棚里出来。
她换了条月白色的旗袍,料子是极软的杭绸,贴着肩背勾勒出流畅的曲线,走动时裙摆随着步子轻轻晃,像月光落在水面上的影子。
领口斜斜盘着两颗珍珠扣,衬得脖颈又细又白,下颌线绷得干净利落,带着种生人勿近的冷感。
她化的妆极淡,素着的脸在祠堂斑驳的光影里透着点玉色,唯独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像浸在水里的墨石,看过来时总像隔着层薄雾,让人猜不透深浅。
溥咛的呼吸蓦地顿了半拍。
不是第一次被她惊艳。
可每回照面,心跳还是会被那股子惊鸿攫住。
艳光都敛在骨子里,偏生那股清冷劲儿又带着说不出的勾人,像古画里走出来的人,眉眼间全是故事,却半个字都不肯说。
卞卿禾走得很稳,她的目光落在前方的监视器上,连眼角的余光都没往旁边偏一下,就这么径直从溥咛身边走了过去。
近得能闻到她身上的香。
不是浓烈的馥郁,是白兰花混着雪松香,初闻时清冽得像晨露打在玉兰花瓣上,带着点拒人千里的冷意,可等那香味漫进鼻腔,又会渗出点幽幽的甜,像雪化时从冻土深处钻出来的春芽,缠缠绵绵地勾着人往深处想。
溥咛僵在原地。刚才被顾乐依刁难时没掉的眼泪,此刻突然想往上涌,
可下一秒,她又猛地别过脸,假装去看别处,睫毛却控制不住地颤。
不能看。她在心里恶狠狠地骂自己。
昨晚她都嫌弃自己是“脏东西”,不惜把房间里里外外洗一遍才肯罢休,自己又何苦凑上去惹人嫌。
但真的不甘心啊。
明明…..明明好不容易才走进这个圈子。
那点执念像生了根,她就是想不明白。
卞卿禾为什么要教她?在那间只有两人的房间里,她明明不必演什么前辈风范。
怀着这股拧巴的心思,她脚像钉在地上似的没动,非要留下来等个答案。
她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追过去,看见卞卿禾走到监视器旁,华毅立刻笑着迎上去,说了句什么。
卞卿禾微微颔首,侧脸的线条在光线下柔和了一瞬,却依旧没回头。
溥咛深吸一口气,凉风混着那股白兰香钻进鼻腔,呛得她眼眶发酸。
她慢悠悠地往前走,经过刚才卞卿禾站过的地方时,她的脚步快了半拍,像在逃离什么。
监视器后的卞卿禾顿了顿,目光掠过她紧绷的背影,落在她裤脚那片被雨水洇湿的深色痕迹上,停留了两秒,才缓缓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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