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越昭化十二年,十二月七日夜,大雪。
京城出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
司马太傅停丧期未满匆忙出殡。
第二件:
扶陶公主守灵遇刺,帝大怒。
明德殿——
“一群混账!”
大手一挥,御案嗡嗡作响,笔墨纸砚飞散,堆叠成山的奏折掉落一地,案后的越昌帝面部线条如刀刻般冷峻,双眸凝重,浑身凛冽的怒意,视线扫过之处,帝王的威压犹如实质。
额头上,青筋微微跳动。
越昌帝声音低沉,字字如重锤砸向地面。
“伤了扶陶的人,还没抓到吗?”
底下跪着的大臣个个噤若寒蝉,头离不开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出。
那就是没有。
“回陛下… …”
“啪———”
越昌帝拎起一封奏折,随手扔过去,连眼都没抬,直接打在一人身上。
四下臣子霎时噤声,跪的更小心了。
被打的人是左金吾卫大将军,辛驯。
“陛下息怒,臣以命人全力搜捕,同刑部,大理寺联合勘查,尚书令也已经调兵部协同此事,定会将贼人捉拿归案。”
帝王冷声一笑,“京城之内,重臣府邸,朕的扶陶奄奄一息被送回来,你让朕如何息怒?”
辛驯又重重磕了个头。
“陛下恕罪,此事是臣失职之罪。”
殿中静默,只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罢了。”
越昌帝抬手捏了捏眉心,淡淡道,“朕若以履职不力罚你,那才是便宜了你。”他接着说,“查,朕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臣定将功折罪。”
越昌帝又问他,“昨日之事,你给朕一五一十的说,不许漏掉一件。”
辛驯领旨,从地上直起身,直面天颜。
“昨日辰时,公主殿下出宫前往太傅府邸,途中未停顿,巳时一刻到达,隋王与诸多大臣都已在府内,殿下由府中旧仆指引,前往内室更衣。午膳未用,未时出殡,隋王一同离府,殿中剩余臣子皆是太傅门生,旧部近臣,和前来吊唁的世家亲戚,听堂外下人回话,殿下曾心绪不佳,摔了灵堂香案。”
辛驯仰首,只见越昌帝抿着唇,狭长凤眼里黑如耀石,静静听着他的汇报,看不出喜怒。
他兀自说道,“酉时二刻,所有吊唁的人都走了,只有殿下独自守灵,直到亥正回房休息,不到半个时辰,听到侍女松鹤呼救,殿下遇刺。”
“涉案所有证人,口供证词,均由大理寺收录画押,送往刑部审劾。”
说罢,四周跪了一地的大臣见缝插针。
“陛下放心,证词绝无纰漏。”
“是。”
越昌帝大手在御案上点了几下,突然想起一件事,疑惑道,“朕听尚书令说,太傅有个儿子?”
辛驯一愣,这个他不清楚。
越昌帝转头去看旁边。
刑部侍郎孙仲旭连忙抬头回话,语气诚恳,“回陛下,此事是昨日公主殿下亲口所言,不过是贱籍女子所出,殿下至纯至孝,才想将人接回京中教养而已,今后每逢年节,也好有人为太傅进香。”
“人在哪里?”越昌帝问。
“这… …”
孙仲旭答道,“陛下恕罪,公主未曾来得及言明,怕是,还要等到公主伤愈清醒了,才能得知啊。”
司马炽只告诉了赵至。
越昌帝敛下双眸,神色平静如水,让人难以窥视其中波澜,唇角紧抿,不多时又抬头看着孙仲旭,轻态下颌,不知道在想什么,后者屏息凝神。
殿内安静的可闻落针。
“嗯。”
越昌帝终于开口,声音沉稳如水。
“扶陶纯孝,既是太傅之子,那就等她醒了自己定夺吧,接回来也是应该的。”
孙仲旭暗自呼出一口气。
帝王抬手轻轻一挥,“都退下吧,至于该怎么查,无需朕多废话吧?”
辛驯俯首,“臣,谨遵圣旨!”
其他人也如蒙大赦,连忙告退。
长亭招招手,宫人井然有序的进殿收拾起一片狼藉,不多时,明德殿就恢复如初。长亭端来一杯热茶,搁下,“陛下消消火,您为了公主殿下一夜都没合眼了。”
越昌帝没动。
长亭见他沉思也不敢打扰,静静的站在一旁等着吩咐。
“长亭,传朕的口谕,公主遇刺,皇城不安,为保万全还请太后继续于灵晁寺礼佛,加派守卫看护,暂缓回京。”
长亭领旨,了然一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这道旨意,是明摆着要偏心公主了。
太傅一死,隋王立即自请扶棺。
看着是恩宠,但隋王与司马太傅一向不和,世人皆知,落在旁人眼中这就是羞辱。偏偏这件事又是隋王打着梁太后抚恤旧臣的名义提的,太后又亲自去往灵晁寺为太傅进香,越昌帝没法拒绝。
太傅有子嗣的事情,是公主提的,也只有公主知道,偏就公主遇刺了。
司马氏倒台的最大受益者是隋王与太后,谁的嫌疑最大不言而喻。
越昌帝是帝王。
司马炽活着能效忠江山,越昌帝就待他敬重,司马炽死了还有用处,那他也没有顾忌,万物皆为己用,无论寒门还是世族。
可无论他与世族有多大深仇,与寒门有多扶持,赵至都是他的女儿,是司马娴唯一的血脉。
越昌帝可以坐山观虎斗,却不能真的见自己的女儿出事,他叹了口气,拿起已经温凉的茶水,浅啜一口,意味不明。
“司马炽有后… …”
荆玉宫,高墙绵延,宫人来来往往。
红梅凌霜绽放,一路延向深处,瑞兽琉璃瓦在雪中显的沉稳庄重。
正殿内,云顶高挑,绕过玉质云屏,一座三尺青绿古铜鼎,白烟萦绕,鼎后落地长架上整齐罗列着古籍和珍惜玉简。
迦南香丝丝入扣,让来人不自觉放轻呼吸。
“陛下万安。”
越昌帝轻手轻脚迈入殿内,食指抵唇。
宫人即刻噤声。
他站在云屏外远远看了一眼里面,赵至还没醒过来,于是冲一旁招了招手,转身走去偏殿。
“扶陶如何了?”
越昌帝坐下,立刻有人来斟茶。
松鹤携太医行礼,太医道,“回禀陛下,公主命格贵重,这一刀刺的是深,好在离要害失之毫厘,止血也算及时,只要今夜不起高烧,接着好生用药将养,性命应是无虞。”
“性命无虞?”
越昌帝凝眉冷视,那就是其他的有事?
太医颇为诚惶诚恐,不禁擦了擦汗,说道,“这,毕竟是重伤,气血亏虚,经络阻滞,就算用心调养,今后或也多见神疲体倦,心悸怔仲,若是受热受寒,还会有周身疼痛之状,且女子不易,血海不充,故月经愆期,肝气郁结,气滞不畅,经行之时疼痛难忍。”
说的越多,越昌帝脸色便越黑。
“尽心调理,能得几成好?”
太医看出越昌帝是关心则乱,但这事他一人也无法断言,算了算,谨慎估计道,“五成是有的。”
帝王不言,太医见状又补了一句,“陛下无需担忧,坊间神医名士诸多,他日真有德才兼备者进宫来,为公主好好用药,就是十成也有希望。”
越昌帝无意为难他们,吩咐了平身。
叫来松鹤,语气温和了一点,“都听见了?好好伺候公主,她若醒了,第一时间叫人来告诉朕。”
“是,婢子知道了。”
看过赵至,越昌帝也没有多留,就打道回了明德殿,毕竟还有成山的折子等着他去处理。
这头松鹤将人送走,松了一口气。
吩咐人拿银子打发了太医,“说的不错,但也要记得管好你的嘴,有些话说了有赏,有些话说了,可就没命领赏了。”
“是,臣明白。”
太医躬身,不敢表露窃喜,拿着赏赐转身离开荆玉宫。
直到人影消失在长街尽头,松鹤偏过头,朝远处递了个眼神,侍卫会意,即刻动身消失在宫院内。
松鹤进到正殿,太医署另一位医正正在为赵至施针,而榻上的人虽然脸色苍白,但整体看上去早就没有昨晚那么狼狈了。
其实,赵至伤的真不重。
原本她这场戏没打算做假的,可惜闻执礼说什么也不同意,眼看着僵持不下,两人就各退一步,刺还是要刺的,只是再浅些,再偏些。
可那也太假了。
最后就是,官鹤到底刺了赵至一刀,只不过当真偏,当真浅,是闻执礼砸碎了一只瓷杯割破手臂,血流的比赵至多,直接沾满她一身。
赵至被送回宫时是凌晨,她满身的红,又带着刀,谁也不敢动她。
赵至从前没有特意在太医署安排人,昨夜近身的只有这两个医正,其他人不过是在外殿协助用药。
眼下赵至是已经醒了的。
松鹤轻声唤道,“殿下,都处理好了,陛下才走。”
“嗯。”
赵至睁开眼睛,海医正也刚好收针,恭敬道,“接下来殿下只需静养,晚膳不要用,等明日可饮一些流食,忌荤腥油腻,一切无虞。”
赵至勾着轻浅笑意,“有劳医正了。”
海医正受宠若惊,“不敢,为殿下尽心是应该的。”
他也算是个聪明人,赵至不想和聪明人绕圈子浪费时间,她把手腕收回来,静静道,“你是医者,其他事无需本宫与你多言,方才那位医正许是不会再回来了,海医正觉得是为什么呢?”
海医正头顶如有惊雷闪过。
他不是个傻子,他那位同僚更不是。
他们二人昨夜一起为扶陶公主近身就诊,行医数十年,一眼便知其中关窍,可刀架在脖子上,没病也要说有病。
硬是折腾了一夜,今日陛下一来,他那位同僚急于在公主面前立功,忙跟着松鹤就去面圣回话。
这…回不来了……
海医正抬头看了一眼赵至,只见公主殿下正用平静的异常的目光打量自己。
他脊背一寒,力表诚心。
“此人心术不端,医术不精,无法为殿下排忧解难,反倒使殿下伤病更重,实在不堪大任。”
他又看了一眼赵至,这次目光就正常多了。
他听到上面说话,“海医正是个明白人。”
如果不是在这里跪着,海医正一定立马拍拍自己心口顺顺气。
仕途艰难,仕途艰难。
赵至“病重”,海医正不能走,宫人带他到了暖阁休息。
松鹤怕她躺久了难受,试着垫了两个软枕过去,心疼道,“殿下何苦这样。”
赵至拍了拍她的头,问道,“父皇可有说什么?”
松鹤跪到床边。
“今日早朝罢免,金吾卫和刑部在全城搜捕要犯,陛下在明德殿见了不少人,还有口谕让太后暂居灵晁寺,暂缓回京。孙大人还传来消息,说陛下亲口承认太傅之子,要等您醒了再拿主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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