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映伤养好了后就被钟含章送去了清普寺。清普寺的寺主本相法师也是当时朝廷钦定的大僧统,他年事已高,钟氏需要一个合适的继任者。
弘映就这样成为了本相法师的衣钵传人。他来清普寺不久后,就明白了钟氏为什么会在意一个寺庙的寺主承继。
清普寺世代受钟氏供养,作为回报,也需要为钟氏做事。
康帝崇佛,自本朝起,寺院便享有税赋豁免的权利。这项权利无论对谁来说,都有着无法抵抗的诱惑力,同时也带来了许多可钻的空子。
清普寺要为钟氏做的最核心的事就是隐瞒佃户和田产。
同时,清普寺是洛京百年名刹,位于铜驼大街的南入口处,四通八达,香火鼎盛,人流如织。善男信女、巡礼僧侣、四方游人、商贩走卒等各色人等汇聚于此,是个做生意的黄金地段。
钟氏出钱出地,以清普寺的名义在此处开设了数十间的邸店和商铺,既卖香烛经卷、佛像符水,也卖金银玉石、绫罗绸缎,还供住宿打尖。钟氏虽说是世代清贵,钟衢对于黄白之事倒可谓功不唐捐。
与寺院的田产一样,其经营的商贾产业也可免交税银。这使得他们在与世俗商人争利时具有难以比拟的成本上的优势,可以轻易靠着价钱低廉打压对手。这使得铜驼大街几乎变成了钟氏的私产。
清普寺自然也能从中分一杯羹。
在钟含章看来,这是一件双赢的事情,于钟氏和清普寺都不算吃亏。但本相法师是个清高的得道高人,对此汲汲钻营之事颇为不屑,和钟氏的合作也不甚愉快。钟含章救下弘映,让他成为本相的继任者,正是看中了他会是一个很好的合作者。
钟含章不觉得为了几箱子赃物敢毒杀七八个土匪的和尚有多一心向善,不染俗尘。
弘映在本相法师圆寂后成为清普寺寺主,又在钟氏的扶持下继任了大僧统。事实证明,弘映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合作者。他对于钱财有着质朴而原始的渴望,就像饥饿的野狗对血淋淋的生肉垂涎欲滴。在他的经营运作下,铜驼大街的店肆进账年年渐长,清普寺所依附的佃户,所占有的土地也日益扩张。
只是这些土地和佃户未必尽属于钟氏了。
秋风拂面,虽未入冬,深秋的寒意已经吹得人面上一冷。
小和尚端着茶盘过来,恭敬地躬身呈给钟含章。
钟含章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就喝出来了是建州今岁新进贡的密云龙团。往年孟临衡也拿来赏过钟衢,但听说今年福建发了大水,各郡茶叶收成都不好,进贡的密云龙团也少了。除了宫里留着用的,也就赏赐了一些给雍王和长乐长公主。
钟含章不喜欢这种清香得发腻的味道,只喝了一口便放下了。
弘映向来知道钟含章对一切吃食都挑剔得很,所以特意嘱咐人煮了孟宜周前些日子给他的御赐龙团。没想到御赐的东西也不合她的口味,弘映心里有些厌烦这些公主小姐们的金尊玉贵,但面上仍淡淡地笑着:“是茶不合檀越的口吗?”他的一双桃花眼在笑起来时,仿佛含着一汪春水,风一拂过,就会激起一圈圈、一圈圈的涟漪。
钟含章没有答他的话,只把茶碗拿在手上细细把玩着。这是一只成色极好的东瓯窑青瓷碗,比起宫里用的也差不到哪里去。
她把茶碗放在托盘上,对弘映道:“我听说你在洛京城西的千金堰修建了数十区碾硙,获利极厚?”
碾硙是一种水磨坊,利用河流水力驱动巨大的石制滚轮在圆形的石槽中旋转,以此来除去谷物的外壳或碾压谷物成粉状。这种碾米碾面的法子比畜力人力更加省时省力,能够实现大规模的生产,利润自然也是非常之丰厚。
建造水力碾硙需要巨大的钱力、人力、物力的投入,包括修建水坝、引水渠、水轮和购置巨型石料等。弘映能在这几年里修起数十区碾硙,不难想见,这些年清普寺得了多少油水。
清普寺为了利益最大化,选择在千金渠水流丰沛、地势落差大的河段建造碾硙,而这些河段也正是漕运最关键、最需畅通的航道。他们在黄金水道上跑马圈地,建坝修硙,等于是在大周水路的大动脉上打了一个个结。早在三个月前,就有都水使者和御史上书千金渠的碾硙“壅塞水流,舟楫阻滞”、“妨害公私,废损功利”。但这些奏疏并没有呈到孟临衡的案上,在尚书台就被扣下了。
钟含章不觉得弘映这个大僧统有能力去疏通尚书台的人,但有个手眼通天的人可以办到。
弘映不怎么惊讶钟含章知道此事,他本来也没有想瞒着钟氏。这不是钟氏的核心利益,钟氏不会很在乎清普寺有这么一点小私产。
弘映道:“不过与民方便,广结善缘罢了。钟檀越不是早就知晓了吗?”
“我早就知晓了,你就可以不告诉我?”钟含章语气平淡,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温度。
“钟檀越一心向佛,见心明性,对于此等利民崇佛之事想必自无不允。太尉大人前番在陛下御前力荐鄙寺,小僧定竭尽全力保证太后法事的礼数周全,不出差池,方不负太尉重托。听闻太尉竟因此事与雍王殿下有所争执,小僧实在惶恐不安。钟檀越终归要与雍王殿下结为伉俪,现在闹得太难看的话”,弘映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日后在床上要如何相见呢?”
钟含章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她不想在现在这个时候和弘映产生什么不必要的冲突,但有只苍蝇一直在耳边飞来飞去也会让人很心烦,很恶心。
她抬手掐住弘映细长的脖子,将他推到浮屠塔的阴暗面,紧捏住他的下颌,强迫他抬起头:“莫非你觉得——上了她的床,就够资格在我面前出声?”她的声音低沉似秋风穿廊,字字清晰,却轻得只有他听得见,“别忘了,弘映。你昔日是我捡回来的野狗,今日,也不过换了她手中一条链子。”
她略略倾身,气息拂过他耳际:“我能给你一切,自然也能收回一切。如果认不清自己的位置”她指节微微施力,在他颈间留下一道淡红的痕,“我怕你,连做狗的机会……都没有。”
钟含章没有习过武,手上其实没有什么力道,但是弘映却感到她扣住他咽喉的手看似轻巧却不容抗拒。
弘映感受到了一阵遍布全身的寒意和恐惧,就像他从前很多次和钟含章相处时所感受到的那样。
钟含章察觉到了有人靠近。
几乎瞬息之间,她松了手,退后一步,所有凌厉之气收敛得无影无踪。
她的目光与孟策纵相接一刹,无波无澜,仿佛刚才一切不过是幻影戏法。
钟含章没有朝孟策纵行礼,也没有说话,径然转身离去。裙裾拂过石阶,留下一阵好闻的木兰香气。
孟策纵并未移步,驻足原地。
看着她消失在长廊尽处的背影,又扫了一眼颓然靠墙的弘映,问道:“你惹她不高兴了?”
弘映摸了摸脖颈仍残留着的压迫感:“是小僧无礼,在言语上冒犯了钟檀越,还请殿下责罚。”
“我不罚你。”
孟策纵眼底显出几分兴味,“你自求多福”。
小孟走出去二里地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要让我因为钟含章罚他(皱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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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自求多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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