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簌簌地砸在教室玻璃窗上,整座校园被揉进磨砂质感的琉璃罩里。我望着宣传栏上褪色的光荣榜,羽绒服里的暖宝宝早已冷成铁块,连带着胸腔也凝着冰碴。
期末考试的成绩单像张泛黄的降书,我们班的名字后面缀着清一色的退步箭头,连带着啦啦操一等奖的奖状都显出讽刺的意味——那些在体育馆顶灯下翻飞的彩球,终究没能托住我坠向一百名开外的成绩。
“林沐遥,到我办公室来。”邹老师的声音裹着北风灌进教室。
周蓓与我擦肩而过时,睫毛上还凝着未干的泪珠——隔壁班那个总给她带早餐的男生,此刻正在办公室里写检讨。
邹老师正秋场大点兵,对于我们“不学无术”的种种行径早已了如指掌,现在正秋后算账呢。
推开门时,吴期的背影正对着我。他脖颈弯成嶙峋的弧度,后脑勺几根桀骜的短发支棱着,像被风雪压折却不肯倒伏的芦苇。
“年级倒数第七!连央金卓玛都排在你前面!”邹老师将成绩单拍得哗啦作响,窗台上的绿萝跟着颤了颤,“晚自习翻墙去网吧?白天在课上补觉?林沐遥跟你同寝真是倒...”
“吴期没影响我。”话出口的瞬间,我自己都惊觉。
镜片后的目光陡然锐利:“那你说说,他每晚溜去隔壁宿舍打三国杀的事?”
余光里吴期的肩胛骨突兀地耸动,我盯着办公桌上凝结的咖啡渍:“......不知道。”
“我都是熄灯后摸黑去的。”吴期突然抬头,喉结在皮肤下滑动,“他连我几点起夜都不清楚。”
邹老师摘下眼镜擦拭,镜架在成绩单上投下细长的阴影:“下周让你父亲来办退宿。”我用余光看到吴期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暮色裹着雪霰扑进走廊时,我攥着铁板炒粉的塑料袋,指尖被油渍浸得发亮。推开宿舍门,吴期的台灯在墙上投出摇晃的光斑,他正破天荒地写着作业。
“三国杀那晚...”我盯着他校服袖口的墨渍,“我也摸过牌。”
“乖学生何苦自毁长城?”吴期转着笔轻笑,“你是老师的掌中宝,我是他们的眼中刺,懂吗?”
“别这么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或许在其他方面很有天赋。”
“谢谢你的炒粉,我都要饿死了。”大概是看我内疚,他又露出了平时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随即从抽屉的隔层里抽出两罐啤酒,“要不要来点,借酒浇愁。”
我在原地石化了一秒,吴期果然深沉不过三秒,我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门合拢了。
“今天是我最后一次住校了。”
“去姑姑家住吗?”
“我姑姑可没那么多时间管我,她充其量就是我一个兼职监护人。汴河小区七栋204——明天起,那是我的新狗窝。”易拉罐拉环的脆响划破沉默,吴期仰头灌下啤酒时,喉结的滚动与窗外融雪的滴答声共振。
“邹老师打电话给我爸妈,我爸隔着几百公里都在骂我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不知道他是怎么说得出口的,他都没打算要我,还是我妈跑到湘县偷偷把我生了下来。我妈生下我后就带着对我爸的恨离开这世界了。”月光突然漫进来,我这才发现他左耳垂有道细疤,像被揉皱又展平的信纸边缘。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我成长于一个非常普通的工薪家庭,长辈们不是在打工就是在务农,虽然很平凡,但也算是拥有一个完整的家;虽然时不时会争吵,但吵完之后一家人还是紧密团聚在一起。从我见到吴期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他的家庭可能不太幸福,当他真的把他的身世悉数抖落给我时我仍不免感到惊讶,也感到同情,原来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爱着自己的孩子。
我突然想到了前两天从读者上摘录下来的一段文字:“我宁愿翻过千山万水寻得桃花源,也不愿顺风顺水走到断头台前。吴期,你所经历的这些在未来的某一天会成为你的养分。”
吴期的表情像座雕像般纹丝不动,我才意识到我又给他灌下了一碗腻得发慌的鸡汤。
“说真的,遥遥,我有时候挺羡慕你的,你对未来永远充满希望。”
吴期说的一点也没错,我是个有梦想的人,而且我的梦想很简单,就是考上好的大学,然后成为了不起的人改变现在的生活。小时候我们一家四口租住在地下室,有一天我妈指着叔叔四层楼的房屋告诉我,你要好好读书,你叔叔读了大学才能盖这么高的楼房。当时我便告诉我妈,等我长大了我也上大学,我盖个七层楼的房屋给她住,还要装电梯。我爸常说,三代不读书,关一屋的猪,我把他们的话都听进去了,于是我很努力地学习。
“吴期,你有梦想吗?”
“我?!我没什么梦想,能活一天算一天。”吴期一边说一边喝着,“不过现在可能有了,等你飞黄腾达哦,苟富贵,勿相忘。”
我一把夺过他打开的第二罐啤酒,学着大人觥筹交错的模样,“来,这杯酒敬未来!”
小麦果汁的苦涩在舌尖炸开,喉管烧出灼热的轨迹。吴期望着我皱成包子的脸突然大笑,笑声震落窗檐冰棱,在月光里碎成满地星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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