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证物证俱在,前因后果分明。
马皇后脸上的最后一丝疑云也散去了,她脸上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
"原是这般缘故,果然是误会一场。"她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让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继而,又听她轻声说道:"老四,你料得不错,确是有人存心要寻你徐叔父的不是。既然事已分明,就出来吧。"
此话一出,谢佩英与徐仪俱是心头一震。
但见那偏殿的珠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起,一个挺拔的身影,步履沉稳地自阴影中踱出。玄色常服,腰束玉带,眉宇冷凝,正是朱棣。
“儿臣岂敢居功?”
他先向马皇后与谢佩英执礼,“分明是母后圣明,不轻信那些无稽之谈。只是,” 他目光恭敬地看向谢佩英,“朝廷法度不可废,总要走这一遭,方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谢佩英何等慧黠,当即便会意起身:“燕王殿下所言极是。”她平淡的直视朱棣,"正因徐谢两家通家之好,更该将诸事摆在明处。不然,今日一桩误会,明日一个心结,日久积成芥蒂,反倒辜负了这些年的情分。"
话到此处,她忽将目光落在徐仪身上,带着几分嗔怪,几分爱怜:“说到底,还是我们家仪儿年少识浅,办事不稳妥。收留个孩子是好心,可也不想想这其中的干系,险些酿成大祸。”
她转向马皇后时,语气又忽转恳切,"娘娘您瞧这丫头莽撞的性子,若真许了燕王,只怕日后会让您跟着操心受累。"
她叹了口气,对着马皇后,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道:“这桩婚事。不如,再商议一番?”
朱棣那张兀自沉稳的脸色,终于裂开了一丝缝隙,微不可察地一变。
他猛地转头,目光急切地投向高坐之上的马皇后,眼神里,竟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慌乱。他生怕母后真就顺水推舟,将这桩婚事作罢。
马皇后将儿子这番情态尽收眼底,心中暗笑:现在知道着急了?看你还敢在将来岳母面前摆架子?面上却依旧是那副雍容和煦的笑容,仿佛全然未觉谢佩英话中深意。
"谢妹妹此言差矣。"她声音温润似玉,带着长辈特有的慈爱,"仪儿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孩子,她的脾性,我岂会不知?"
“在本宫心里,她与自己孩子无异。自家孩子行事莽撞些又何妨?来日方长,慢慢教便是。”
谢佩英闻言,立刻躬身,面上恰到好处地浮现感激之色:“娘娘厚爱,臣妇感激涕零。”
这原就是试探之语,毕竟这桩婚事,是皇帝为兵权布局的最重要的一步棋。帝王阳谋,即便洞若观火,也不得不从。
待诸事已定,众人纷纷告退。马皇后独留谢佩英叙话,徐仪则被常贵娥以叙旧为由先带出了坤宁宫。
待殿中再无旁人,马皇后脸上那抹和煦笑意渐渐敛去,眉宇间显出一丝倦色。
"佩英,离我近些。"她轻唤道,褪去了方才的威仪。
谢佩英依言,走到了皇后的身边。
“今日之事,仪儿谋划得宜。”马皇后眼中流露出赞许,“临危不乱,进退有度,这番应对着实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谢佩英垂下眼帘,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娘娘过誉了。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罢了。能为您分忧解劳,原是她这做臣子的,应尽的本分。”
“本分……”她咀嚼着这两个字,心里却不这样认为。
以徐达在军中的威望,若要自立并非难事,但他选择了向陛下效忠。连带着谢佩英和徐仪也始终谨守臣节,处处以大局为重,总是不让帝后难做。
这份忠心和为臣之道,比重八其他的老兄弟不知强出多少。
“交代你的事,可办妥了?”马皇后继续询问正事。
"回娘娘,臣妇已修下密信一封,托人交予夫君。"谢佩英声音压低,"夫君必会亲自择选可靠之人,将那孩子名正言顺调往沐英将军麾下。事成之日,臣妇定当第一时间禀报娘娘。"
“如此,便好。” 马皇后微微颔首,幽幽一叹,“这件事,终究是为难天德了。他对重八忠心耿耿,一片赤诚。如今本宫却要让他做这等违心之事……”
马皇后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谢佩英的手背。“这份人情,本宫记下了。来日,定当加倍偿还在仪儿身上。”
谢佩英闻言色变,慌忙跪倒:"娘娘,臣妇万万不敢!为君分忧,原是..."
“从前在濠州,在集庆时,"马皇后突然打断她,眼神变得复杂而悠远,"你从不与我这般客套。”
谢佩英闻言,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只是缓缓地,低下了头。看着脚下金碧辉煌映出的模糊倒影。
从前?
曾经布衣荆钗、姐妹相称的日子,早已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如今,一个是母仪天下的国母,一个是位极人臣的国公夫人。君是君,臣是臣,再也都回不去了。
回魏国公府的马车上,母女俩依旧一路无话。徐仪还在想着刚才常贵娥对她说的话。
当日救下于诸娥的时候,常贵娥也在场,她自然认出了于诸娥,却没有揭穿徐仪的谎言,她的原话是这样的:
“我想你自有考量,况且无论是于诸娥还是高启之女,都是失去至亲的可怜孩子罢了。”常贵娥面露怜悯,因为自己也失去了父亲,所以对她们的遭遇格外同情。
徐仪想她在宫里的日子大概也不好过,虽然与太子殿下青梅竹马,伉俪情深,但这后宫里,背后势力盘根错节的嫔妃不在少数,能在洪武大帝的眼皮子底下混到妃位,又有哪一个是简单人物。就连面面俱到的皇后娘娘执掌六宫时,也略感疲惫,何况是一直被养在深闺的常贵娥。
好在常贵娥是乐观的性子,真切的笑着对徐仪说:“等你进宫了,就好了,到时候我俩也总算能做个伴。”
车轮滚滚,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声响,疏绣看着小姐又露出往常有心事的样子,不禁有些忧心。
回到了碧桐书院,徐仪坐在主位上,看着面前,依旧小心翼翼的于诸娥,紧绷了一下午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今日,多谢你了。若非你应对得当,只怕我没那么容易脱身。”她的声音很轻,却很真诚,“你帮了我一个大忙。可有什么想要的?只要我能办到,绝不推辞。”
于诸娥抬起头,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纯粹的孺慕:“是小姐救了我的命,又收留我,给我吃穿。小姐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我没有什么想要的。”
她顿了顿,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忽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只求小姐不要赶我走,让奴婢留在您身边,端茶递水,做牛做马,伺候您一辈子!”
徐仪没有立刻扶她,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深邃,仿佛要穿透这具瘦弱的躯壳,看到她灵魂的深处。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你留在我身边,只是为了报恩吗?”
于诸娥的身子猛地一颤,那一瞬间,她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喷薄出一丝恨意。
徐仪心中了然:“你想向你的舅舅一家复仇?”
于诸娥紧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她没有回答,但那剧烈起伏的肩膀,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们一家的荣华富贵,是建立在我的家破人亡之上。”她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我爹娘的尸骨未寒,他们就又想用我的性命去换朝廷的抚恤银子。”
“看着他们穿金戴银,安享富贵,我……我做不到!”
徐仪看着她,她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思索:“你打算怎么报仇?”
“我……”于诸娥被问住了,她只知道恨,却不知道该如何复仇。
徐仪又问,声音里带着一种冰冷的引导:“想练武吗?”
于诸娥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错愕。
“练武?”
“嗯。”
徐仪点了点头,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练就一身杀人的本事。将来,再见到他们时,就能亲手……夺走他们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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