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仪从东宫回来的时候,马皇后正倚在窗边的罗汉床上,由宫女打着蒲扇,显然是小憩方醒。
殿内燃着上好的檀香,甜而不腻的气息混着午后残存的暑气,一丝丝地往人骨头缝里钻。
马皇后只着一件家常的素色褙子,松松地挽着发髻。
见徐仪进来,她抬了抬眼,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初醒的慵懒:“回来了?标儿怎么说?”
徐仪屈膝行了礼,声音放得又轻又稳:“禀娘娘,太子殿下已经惩处了晋王。罚其出城,徒步拉练五十里,以作惩戒。太子妃特命臣女转告,晋王本是从凤阳归京备婚,然而近日陛下龙颜震怒。为免再触怒陛下,这几日便不让他进宫来请安了。”
马皇后“嗯”了一声,将茶盏搁到一旁的小几上:“标儿护弟心切,这般处置倒还周全。比老三更知晓权衡轻重。”
这般罚责,不偏不倚,既惩其过,又化干戈为玉帛,她没什么不满意的。
遂又问道:“我听祥荣说,你曾告知她,谢丫头已无大碍?”
徐仪如实答道,“回娘娘,臣女上次回家,去探望过了谢姐姐。医者言道,谢姐姐底子亏了些,但只需静心调养,康复不过时日问题。”
“公主殿下年岁尚幼,知道了此事,除了平添担忧,于谢姐姐康愈并无裨益。”
“更何况,”她顿了顿,“若公主因此迁怨孙贵妃,恐在稚子心中埋下怨怼之刺,于其心性涵养,徒增不快烦忧罢了。”
殿内,一时寂静。
只有宫女手中那柄蒲扇,还在不知疲倦地摇着,带起一阵阵微弱的香风。
朱棡因为怨恨贵妃而行事偏激的例子还在眼前,徐仪这番思索才更显得未雨绸缪。
马皇后凝视了徐仪许久,久到徐仪几乎要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才听她缓缓叹了口气,道:“佩英,真是将你教导得太好。”
她说着,嘴角泛起一丝笑意,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倒让我捡了个天大的便宜,白白得了这么个好儿媳。”
“娘娘对母亲恩重如山。当年若非娘娘垂悯,姨母早已不在人世,何来今日的安稳。后来又是娘娘劝说陛下不计前尘,赐守谦表哥世袭爵禄,保其一生富贵安稳。”
“娘娘对我们徐、谢两家,才是有再造之恩。”
“都是些前尘旧事,不必多提。”马皇后问起了另一件事:“你母亲近来身子如何?我有些日子没召她进宫叙话了。”
“多谢母后挂怀,家母一切都好。”徐仪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真切的喜悦,“前些日子请了医者诊脉,才知道母亲已经有孕四月有余。”
马皇后坐直了身子,眼中满是惊讶与喜悦,追问道:“四个月了?本宫竟浑然不知!”她在心中一算,眼神微微一动,“那岂不是天德还在应天的时候,就怀上了?”
徐仪点头:“是。只是头几个月,母亲身子不大爽利,还隐隐见了红,怕胎像不稳,便不敢声张。直到前些日子,医者诊脉说这一胎已经坐稳了,才敢报与娘娘知晓。。”
“原来如此。”马皇后脸上的笑意更浓了,“难怪这阵子总不见她进宫来请安。怀着身子,是该好生将养。”
马皇后点了点头,眼里的关切未散,话里有话地问道:“既是有孕在身,那便更要仔细了。你父亲那两个妾室,近来可还安分?”
徐仪心头一凛,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回娘娘,两位庶母都不是惹是生非的人,母亲怀着身子,她们也时常来跟前伺候,府中后院一向清净,并未让母亲多费心神。”
“到底是做主母的宽厚。”马皇后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想当初,你父亲那个妾,还是重八亲口赏下去的,一道赏的,还有一个给了开平王。”
“且看如今,二人不同的下场,便能知道,主母的为人处事之风。”
徐仪的指尖微微一颤。
她心中暗道,蓝昭伯母那般刚烈的性子,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又岂会容得下陛下硬塞过去的女人?
那个被赐给开平王常遇春的妾室,听闻进府不过三月,便被蓝昭伯母寻了个错处,生生斩断了双手,如今不过是个在后院里等死的废人。
而父亲的那位侍妾,已经诞下庶子,日后分产别居,日子必不会难过。
这些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徐仪面上不敢稍露端倪。
她依旧恭顺地垂着头,声音柔婉:“母亲常说,她这点容人之量,皆是从娘娘这儿习得的。娘娘身为国母,为天下妇人做出了表率,母亲不过效仿娘娘宽仁大度,方得后院安宁罢了。”
“哦?”马皇后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她抬眼看着徐仪,眼神玩味,却像是能穿透皮肉,直抵内心深处,
“你觉得,本宫宽仁?”
徐仪心中雪亮,皇后必知她对孙贵妃之事心存疑窦,毕竟此事看似天衣无缝,但若身在其中,便能窥得蹊跷之处。
皇后素知她心思敏于常人,这么问也不过想试探她会作何反应。
徐仪定了定神,迎上马皇后的目光,字斟句酌地道:“娘娘是后宫之主,天下之母,您所筹谋之人事,远非臣女所能窥见的其万一。臣女斗胆认为,真正的仁慈,并非一味地宽纵和退让。”
她略作停顿,声线愈显清朗:“为了维持后宫的安稳,前朝后宫的平衡,有时候,妥协和强硬手段,亦不可或缺。身处高位,却能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各安其位,方为国母之慈。”
马皇后脸上的笑容终于变得真实了几分,看着徐仪的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满意。
终于,她朝徐仪招了招手,道:“好孩子,到我身边来。”
徐仪顺从地走过去。
“以后,你便常伴本宫身侧。”马皇后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温和,拉着她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我身边女官所司之事,你皆要研习,无需再存避讳之心。”
徐仪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还未等她消化这个消息,马皇后又抛出了一个更让她意外的决定。
“再者,你与老四的婚事,还要等上两年。重八已经下旨,命老四除了去大营操练,其余时候,还得回大本堂里念书。”
马皇后的目光落在徐仪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你文采斐然,心智通透。自明日起,老四入宫就学时,你便随侍大本堂,给他做个伴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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