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暖一夜没睡好。脑海里反复浮现仓库昏暗的光线、林远清亮的眼睛、那句“现实的泥沼里,偶尔也需要抬头看看星星”,以及车窗外最后那一片拥挤而鲜活的城中村景象。那是一个与她二十三年生活经验完全不同的世界,粗糙、喧嚣,却散发着一种奇异的、蓬勃的生命力。而林远,就像是那个世界的守门人,沉静,神秘,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第二天上班,她有些心不在焉。财务部总监亲自过来,客气地询问她是否有任何不习惯,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同事们对她恭敬而疏离,带着小心翼翼的好奇。她知道,这一切都源于那个顶层办公室里的男人。
午休时,她拒绝了总监共进午餐的邀请,独自一人去了公司附近的一个小公园。她坐在长椅上,看着周围匆匆吃便当的白领和悠闲散步的老人,第一次感到一种莫名的孤独。她仿佛悬浮在两个世界之间,哪一个都不真正属于她。
下午,她找了个借口,又去了仓库。推开铁门,依旧是他迎出来。今天他戴了一副防尘眼镜,显得有点斯文,看到是她,似乎并不意外。 “程小姐。”他点点头。 “叫我程暖。”她再次纠正,然后故作随意地问,“那本书……带来了吗?” 林远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那本《瓦尔登湖》,书皮用牛皮纸仔细地包着,边角有些磨损,但保存得很干净。 “给。”他递过来,“不算什么好译本,随便看看。” “谢谢。”程暖接过书,指尖感受到纸张的粗糙质感,和他残留的一丝体温。她翻开封皮,扉页上用工整的字迹写着一个名字和日期——林远,2018.夏。那是四年前了。 “你看书很爱惜。”她说。 “习惯了。”林远笑了笑,“东西用久了,总有感情。” 很平常的一句话,却让程暖心里微微一动。在她身边,东西总是来得太容易,更新换代也太快,“用久了有感情”是一种奢侈的情绪。两人一时无话。仓库里只有远处搬运工人偶尔的吆喝声和叉车运行的嗡嗡声。 “吃午饭了吗?”程暖打破沉默,她从手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甜品盒,“同事给的马卡龙,我吃不了这么甜,不介意的话……” 林远看着那盒价格不菲的甜点,摇了摇头,语气温和但坚定:“谢谢,我吃过了。而且,太甜的东西,我确实也不太习惯。” 程暖的手僵在半空,一丝尴尬在空气中蔓延。她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可能冒犯了他,带着一种上位者不经意的施舍感。她默默收回手:“抱歉。” “没关系。”林远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语气放缓了些,“这里灰尘大,不适合吃东西。你要是没事,可以去外面的休息区坐坐。” “我能……看看你是怎么工作的吗?”程暖突发奇想,“就当熟悉公司业务。” 林远有些讶异,但还是点了点头:“只要你不觉得无聊。” 接下来的时间,程暖就坐在那张旧办公桌旁,看着林远工作。他接电话、核对订单、指挥搬运工、操作电脑系统、甚至亲自爬上货架清点库存。他动作麻利,指令清晰,对每个人都一视同仁,既不卑躬屈膝,也不盛气凌人。工人们似乎很信服他,叫他“远哥”。程暖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心里那种奇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这个男人就像一棵树,沉默而扎实地扎根在自己的土壤里,自有其尊严和力量。这与她父亲那种依靠权势和财富堆积起来的威严完全不同。期间,他的手机响了一次。他走到一旁接听,声音压低了些,但程暖还是隐约听到“妈”、“药”、“没事”几个词。挂断电话后,他沉默了几秒,轻轻叹了口气,那瞬间流露出的疲惫让他看起来真实了很多。程暖没有问。她只是默默地看着,心里生出一种细微的疼惜。下班铃声响起,仓库里忙碌的气氛渐渐平息。 “今天又耽误你下班了。”程暖有些不好意思。 “不会。”林远锁好柜子,“书你看完了再还我就行,不急。” 两人又一次并肩走出仓库。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你还是坐地铁?”程暖问。 “嗯。” “其实……顺路的话,我可以……”程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林远停下脚步,转头看她。夕阳的光线在他眼中跳跃,他的表情很认真:“程暖,谢谢你。但真的不用了。我们……不太一样。” 他的话很委婉,但意思清晰。他在划清界限。程暖的心沉了一下,一种混合着失落和被看轻的委屈涌上来:“你觉得我只是闲着无聊,拿你寻开心?” 林远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你不是那样的人。但我只是个仓库管理员,你是程家的大小姐。我们的人生就像两条平行线,偶尔交叉一下,最终还是要各走各的路。我不想惹麻烦,也不想……自找麻烦。” 他的话直接得近乎残酷,却现实得让程暖无法反驳。阶级的鸿沟,从一开始就横亘在那里,只是她之前有意无意地忽略了。 “那本书,”程暖举起手里的《瓦尔登湖》,试图抓住一点什么,“我看完了怎么还你?” 林远看着她有些倔强又有些无措的表情,眼神软了一下:“下次你来仓库的时候,放桌上就行。” 他没有说“下次再见”,也没有给她任何明确的期待。程暖看着他转身走向公交车站的背影,混入下班的人群中,很快消失不见。她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本旧书,心里空落落的,又胀鼓鼓的,充满了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酸涩而汹涌的情绪。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人,这样的生活。也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想要靠近,哪怕明知前方可能是万丈深渊。回到那间空旷冰冷的公寓,程暖坐在落地窗前,俯瞰着城市的万家灯火。她翻开那本《瓦尔登湖》,潘庆舲的译文确实别有韵味。在书中的某一页,她发现了一句用铅笔轻轻划下的句子: “时间决定你会在生命中遇见谁,你的心决定你想要谁出现在你的生命里,而你的行为决定最后谁能留下。” 程暖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句英文,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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