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程暖成了仓库的常客。她总能找到各种理由下去——核对数据、了解物料流程、甚至美其名曰“熟悉基层运作”。财务部的同事私下里议论纷纷，但碍于她的身份，没人敢说什么，只是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和不解。王秘书似乎也听到了风声，在一次送文件时，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小姐，仓库那边环境复杂，人员也杂，您要是需要什么，可以让下面的人送上来。” 程暖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我觉得那边挺好，能学到真东西。”便把王秘书打发了。她知道这话迟早会传到父亲耳朵里，但她顾不上了。林远对她的频繁造访，始终保持着一种礼貌而疏离的态度。他会公事公办地配合她的所有要求，但绝不多说一句工作之外的话。那本《瓦尔登湖》静静地躺在程暖的办公桌上，她迟迟没有还回去，仿佛那是连接他们之间唯一脆弱的纽带。程暖有些气馁，但更多的是不甘。她从未在异性面前受过这样的冷遇。转机发生在一个周四的下午。海市下起了暴雨，突如其来的雷电导致公司片区电压不稳，仓库好几次陷入短暂的黑暗。最后一次停电时，程暖正站在一排高高的货架旁，四周瞬间漆黑一片，只有紧急照明灯发出幽绿的光。远处传来工人几声低低的咒骂。程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下却踩到一个滚动的零件，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她短促地惊叫一声，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揽住了她的腰，将她稳稳地扶住。黑暗中，她能感受到对方胸膛的温度和沉稳的心跳，以及身上淡淡的、混合着汗水与肥皂的气息。是林远。 “没事吧？”他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没…没事。”程暖惊魂未定，手下意识地抓住了他工装裤的布料。 “小心点，地上可能有散落的东西。”他扶着她站稳，然后很快松开了手，保持了一步的距离。但刚才那一瞬间的靠近和接触，却在两人之间划开了一道微妙的口子。电力很快恢复。灯光大亮，程暖看到林远眉头微蹙，脸上还带着未褪去的担忧。 “谢谢。”程暖低声道，脸颊有些发烫。 “仓库里有时候会这样。下次再来，最好换双平底鞋。”林远的目光扫过她的高跟鞋，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但至少不再是完全的冷漠。这时，他的手机又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皱得更紧，走到远处接听。这次通话时间很短，但他回来时，脸色明显沉郁了许多，眼神里带着压抑的焦虑。程暖忍不住开口：“是……家里有什么事吗？如果需要帮忙……” “不用。”林远打断她，语气有些生硬，但随即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放缓了声音，“一点小事，我自己能处理。” 程暖看着他紧抿的嘴唇和眼底的疲惫，忽然明白了什么。那通电话，很可能与他母亲的病有关，也可能与钱有关。她想起自己银行账户里那些她几乎从不动用的大额数字，一种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她想帮他。但她立刻想起了上次马卡龙的尴尬。她不能再用那种方式。下班时，雨还在下。程暖看到林远站在仓库门口，望着瓢泼大雨，似乎有些为难。公交车站在几百米外，跑过去肯定会湿透。程暖的心跳加快了。她鼓起勇气，走过去：“雨太大了，我送你吧。” 林远回头看她，眼神复杂。 “这次别拒绝了。”程暖抢在他开口前说道，语气带着一丝恳求，“就当……谢谢你刚才扶我。而且，我也想去那边买点东西，顺路。”她撒了个谎。林远看着越下越大的雨，又看了看她真诚（甚至有点可怜巴巴）的眼神，终于妥协般地叹了口气：“……麻烦你了。” 车厢里再次只剩下两人。雨刮器有节奏地左右摆动，窗外是模糊的水世界。 “地址还是上次那里？”程暖问。 “嗯。”林远系好安全带，“谢谢。” 车子在雨幕中缓缓前行。气氛比上次更加沉默，却也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张力。程暖打开了车载音响，舒缓的爵士乐流淌出来。是她喜欢的曲子。林远忽然开口：“Bill Evans的《Peace Piece》。” 程暖惊讶地转头看他：“你知道？” “很喜欢他的钢琴，能让人平静下来。”林远看着窗外连绵的雨丝，轻声说。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在程暖心中炸开。她找到了！又一个连接点！ “我也很喜欢！尤其是这首，像是雨天的独白……”她开始兴奋地分享起对这首曲子的感受，眼睛闪闪发光。林远认真地听着，偶尔点头，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他似乎也放松了下来，不再是那个紧绷的、充满防御感的仓库管理员。话题再次打开，从音乐聊开去。程暖发现，他们喜欢的电影、书籍甚至某些问题的看法，都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不同的是，林远的视角总是更接地气，带着生活磨砺出的现实感，而她的则带着更多理想化的色彩。但这种差异非但没有造成隔阂，反而让交谈变得更加有趣和深入。他们聊得起劲，甚至错过了那个路口。等反应过来时，车子已经开到了城中村的深处，停在了林远住的那栋旧楼下。雨势稍歇，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我到了。”林远说，“谢谢你送我回来，也谢谢你的……音乐分享。” “不客气。”程暖看着他，心里充满了不舍。林远解开安全带，犹豫了一下，问道：“你刚才说……要买什么东西？这附近好像只有些小便利店。” 程暖的脸一下子红了。谎言被当场戳穿。看着她窘迫的样子，林远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是程暖第一次看到他笑，不是礼貌性的微笑，而是真正开怀的、带着些许了然和无奈的笑。笑容驱散了他眉宇间的沉郁，让他整个人都明亮起来。 “要上来坐坐吗？”他轻声问，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脸颊上，“喝杯茶，等雨小一点再走。” 程暖的心脏猛地一跳。 “好。”她听到自己回答，声音轻快得几乎不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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