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徽之双唇开合几次,着急忙慌想说些什么,然而被点了哑穴,努力了半天,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半晌,长叹一口气,垂着头不动了。
苍雪戎黑着脸擦干洗澡水,声音冷冷的,“我还没发火呢,你倒是先委屈起来了。”
隔着一个浴桶,他居高临下,看着叶徽之的目光像在看死人,“正好,要不咱们来算算总账?”
叶徽之猝然抬头,泪水打湿了脸颊,琉璃色的眼睛里匍匐着一团浓雾,可怜至极,像只暴风雨里找不到避风港的哑巴猫,耷拉着耳朵,只能等死。
“一天到晚装可怜你烦不烦?”苍雪戎看着他就觉得暴躁,自从多年前来到北地,他便习惯以笑示人,很多时候杀人都带三分笑,唯独面对叶徽之,他完全压抑不住内心的暴躁,如今更是演都不想演,只想把满腔暴虐都发泄在他身上,最好让他哭着求饶。
他上前一步,揪住叶徽之的头发逼他仰头,轻描淡写,甚至带着几分温柔道:“有时候真想弄死你。”
叶徽之双手死死抓着他的手腕,不断摇头。
“一边利用封溟,一边利用我,”苍雪戎将另一只手扼在叶徽之脖颈上,温声细语,“这辈子,你有说过一句真话吗?你有对哪怕一个人全身心信任过吗?”
他慢慢收拢手指,看着叶徽之在他手里颤抖,只觉畅快,“二十一年前,桓帝灭我苍家满门;二十一年后,你将我来回利用。齐山祭天,苍鹰戒指定约,口口声声只有我,实际上满嘴谎话!”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设计我的?从中毒那天?这人间还有什么东西不是你的棋子吗?”苍雪戎问他:“看看岳若白,一心一意为你,刀山火海说闯就闯了,可你呢?你甚至还有闲暇去拿金银珠宝。叶檀啊叶檀,那么多人为你九死一生,那么多人将你放在心里,你有将任何一个人放在心上吗?”
说到这,苍雪戎忽然笑出声,“不过你再怎么跑,终究也被我抓回来了。你猜,你能不能活过明年夏天?”
喉间越来越紧,叶徽之拼命捶打着苍雪戎手臂,然而无济于事。他指甲一些日子没剪了,挣扎中,在苍雪戎手臂上划了好几道口子。
苍雪戎也不在意,冷眼看他在水里挣扎,就在叶徽之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他忽然松开手。
空气猝然进入喉管,叶徽之趴在浴桶上,眼前一阵阵泛黑,浑身痉挛,咳得惊天动地。
苍雪戎双手抱胸,垂眸不语,眼看他趴着浴桶有些缓过来的时候,又一把抓起叶徽之头发,将人死死摁在水里。
“听说,被绑架的人,在极致的绝境里,会逼迫自己爱上绑架犯,”苍雪戎松开手,看着叶徽之挣扎出水面,带着笑意,俯在他耳边温柔道:“你说,我能不能彻底驯服你?”
叶徽之浑身发抖。
“好孩子,哥哥给你洗头发,”苍雪戎轻笑着,掰正叶徽之,拿过皂荚打出沫子,抹在叶徽之头发上,手指力道适中,为他按压头皮。
“以后乖乖呆在府里,没我的允许,不准出房门。当然,你就算出去,也出不了将军府,”苍雪戎一边替他搓揉头发一边道:“要是实在无聊,你也可以想办法逃跑,我也确实不会对岳若白做什么,但是你最好祈祷,永远不要被我抓到。”
他拿起水瓢,从另外的水桶里舀出清水,从叶徽之头顶浇下,为他冲干泡沫,“如果你在浣花城不玩逃跑那一出,那么你会很自由,不至于像现在,惊弓之鸟似的。”
洗干净头发,他便退到一边,端起茶杯酌饮一口,让叶徽之自己洗澡。
每当他决定对这个人温柔几分的时候,这个人总会出其不意的打醒他。苍雪戎拿着茶杯,看着叶徽之在他面前用皂荚给自己身体打泡沫,心里带着几分诡谲的快意。
叶徽之其人,生来反骨,从不懂臣服为何物。他自小聪明,多智近妖,习惯走一步看十步,又因年少时的痛苦经历,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可以说,为达目的永远不择手段。
曾经的苍雪戎有多喜欢他这一点,如今的苍雪戎就有多痛恨。
不过没关系,苍雪戎想,再聪明的脑子,没有手脚供其执行,终究也只能是脑内幻想。
一个月内,解决薛藜,之后再上北狄王庭处理北狄,叶知瑾便再无后顾之忧。
届时,只需将北地大军一部分交给灵雨和薛詹,他们便可南下,以清君侧的名义处理永安。
西南至今也没响动,自几个月前交趾大军屯兵边塞,武安候中毒,那边到今日也还在胶着。
七十二寨倒是被处理干净了,但和交趾却依旧时不时交火。没道理武安候夫妻能处理七十二寨却处理不了交趾那群乌合之众。
想来,不过是以寇养兵。
如此看来,那位圣女应该对封长歌中毒一事察觉了什么,在如今这种情形下,选择了明哲保身。
苍雪戎又倒了一杯茶,漫不经心看着叶徽之在他面前穿衣。
这倒霉玩意儿总算洗完了澡,脖子上的掐痕经过热水的蒸腾后一片青紫,看着更可怜了。
他哭了太久,双眼通红,没精打采的。龇不出毒牙的蛇,总是格外乖巧,不过心里想什么,那就只有天知道。
“来人,”苍雪戎放下茶杯,这一声吓得叶徽之浑身一抖,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苍雪戎没理,让小厮收拾干净,再弄点吃的端进来。
小厮忙不迭安排。
苍雪戎活动着手腕,让叶徽之过来,替他弄干头发。
小毒蛇一身都是毛病,唯一的可取之处便是这一头长发,又黑又亮,及臀方止,梳好了拿在手里,比摸丝绸还舒服。
叶徽之沉默的坐着,由着他在自己头上弄来弄去,像摆弄一个洋娃娃。
饭菜端来的时候,这心情大好的将军甚至给叶徽之绾了个头发。
一侧多余的头发被他编了小辫,从耳旁的位置拉上来,又多取出一缕,结合头顶的头发在后脑处用发簪一绾,弄成了个形似蝴蝶的发髻,另一边的头发则被他梳下来,妥帖的放在叶徽之胸前,其余则披散着,供他偶尔摸一摸。
“这可比你当皇帝那会好看多了,”他拉起叶徽之,把人摁在饭桌前,挥手让其余人退下,开始吃饭,“多吃点,晚饭会让人给你送来,哑穴别想了,我不会给你解开的。”
叶徽之沉默吃饭。
虽然寄人篱下,但是并不是死局,叶徽之揣摩着如今的局势,捧着饭碗吃得很认真。
他不会跟苍雪戎闹,毕竟闹也没用,你不能指望一个不爱你的人对你心慈手软,相反,他观察到这人似乎挺喜欢看他哭。
有喜好就是好事,叶徽之最怕的是那种三缄其口,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这种人最难揣摩,如果有机会,他一般会选择杀了这种人。
吃完饭,两人都有些困顿,虽然在马车里也能休息,但赶路终究难受。
于是苍雪戎再度点了叶徽之睡穴,将人往床上一扔,睡得人事不省。
傍晚时分,靖王府果然派人来请,俞伯叫醒苍雪戎和灵雨,两人稍作收拾,一同过去了。
临走前,苍雪戎叫来玄机营,让人潜伏在暗处,牢牢看着叶徽之,同时勒令麾下将士,二十人一组,一个时辰轮班一次,将小院围得水泄不通。
“不准和他说话,他要是有什么要求也别理会,”苍雪戎嘱咐俞伯,“一会儿给他端些饭菜过去,他不吃辛辣的,别煮鱼,不要内脏,务必有汤。”
俞伯:“……”
俞伯:“诺。”
“这住的到底是个什么人呐,”目送苍雪戎离开,秦妈和俞伯面面相觑,俞伯愁眉苦脸,“将军不会断袖了吧?”
秦妈摇头,摸着自己脖子,“难说,你看那位的脖子,来时还没伤呢,睡了一觉便乌紫成那样。”
俞伯倒吸一口凉气,心里直发愁,老将军和老夫人如此恩爱,夫妻至死都未红过脸,怎么将军不仅好像断袖了,还喜欢折腾人呢。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靖王府内,众人相携入座,薛藜一身大红劲装,姗姗来迟,落座刹那,满堂皆静。
“怎么,不欢迎我?”薛藜挑眉,放下手中长刀,自斟一杯酒,遥敬苍雪戎,“师兄平安归来,小妹很是开怀,这一杯,我先干了。”
说罢,一饮而尽。
苍雪戎夹着一颗油炸花生,微微一顿。
花生啪的落在桌上,滴溜溜转了几圈,一路窜向另一边,叶徽之盯着那花生看了好一会,手指活动着筷子,无视周围人好奇的目光,低头,专心吃饭。
靖王叶知瑾,桓帝第四子,母亲荨美人位分不高,三岁前同母亲住在冷宫,三岁后荨美人重获恩宠,他便住了浮屠寺,很不得桓帝喜爱。
广顺28年,桓帝薨于长阳殿,太子灵前继位,分别封桓帝次子为长阳王,三子为广夏王,四子为靖王,明面上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宽宥,实际上是为了对付日益势大的外戚。
于是,这夯货就这么为叶徽之埋下了一个巨大的祸根,同时,也开启了自己短短五年的统治。
叶徽之很难评价自己亲爹是个什么废物东西,但无可否认,他能有今天的局面,从他皇爷爷桓帝开始,都有责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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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绾青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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