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人作妖,后人受罪。
桓帝荒谬了一辈子,留下了这么大一个烂摊子,以至于叶徽之每每想起,都有些大逆不道的心思。
不过苍雪戎想挟天子以令诸侯,也得看封溟给不给机会。
吃完饭,叶徽之无事可做,便尝试着往外走,果不其然,走到门口便被拦住,他也不恼,笑笑便回头。
虽然一去永安四个月,但将军府被照料得很好,看得出来,那名老管家对这府邸很上心。
也因着他的入住,管家在叫醒苍雪戎时,这疑心日重的男人便趁着还没给他解穴,让人将自己卧室搬空了。
于是,等叶徽之一醒来,除了一旁的书桌上还放着几本经书,整个卧室空空荡荡,连花瓶都没留下一个。
叶徽之也不在意,没人比他更会审时度势。
也许换做其他君王被臣子如此对待,会怄得吐血气得发疯。但底线这玩意儿,他向来伸缩自如,从不放在心上,只要苍雪戎暂时不杀他,再怎么妥协也可以。
要是哪天苍雪戎兽性大发要把他睡了,他估计还会揣摩苍雪戎的喜好,一边求他一边刻意哭得再凄惨几分。
闲来无事,叶徽之绕着卧室走了几圈,实在没什么事干,便坐在桌前,拿起桌上的《道德经》,借着看书,揣摩其他事情。
如果他是苍雪戎,一定不会在浣花城的时候就暴露自己的踪迹。
相反,他会将旧帝当做一张隐藏的王牌,先回北地肃清内患,再一路向北扩张。
北狄由五大部落及十八小部组成,其中狄鞑王莫贺在三十年前联合各部成为统领,使北狄在桓帝年间势力暴涨,期间多次往更北的地方劫掠,几乎战无不胜。
而薛藜的兄长,便是在拦截莫贺的时候牺牲的。
时至今日,莫贺身体每况日下,对北狄各部渐渐失去掌控,一年间,光孟秋卫汇报上来的内乱便多达十起。
在这种情况下,只需杀了北狄王,便可挑起北狄争端。狄鞑王勇猛,几个儿子却各有不同,只要借此机会,扶持傀儡上台,再利用北狄内部的矛盾,坑杀各部将领,未尝不可。
届时北狄内忧外患,苍雪戎便可将战线不断往北狄更深处推进。只要北狄投降,便可伺机要求其献上牛羊粮食,再征走各部年轻人,以剧毒或蛊虫控制,让其作为先锋,一路南下。
如此以来,一举两得,既能保证北狄几年内无年轻人可用,也能让其作为替死鬼,保存我方将士。
而到了这个时候,就可以将旧帝的存在放出来了。
登岱山以正正统,清君侧以号群雄,勒令西南护驾,挥师南下,反攻永安。
至于白河,给足利益,便不足为惧。
到了那时,几十万大军浩浩荡荡,一人一脚,都能将封溟那点兵力踩死,何况统帅还是苍雪戎。
等打入永安,再逼他禅让,叶知瑾自可登基。
如此清晰明了简单易行的法子,只要执行,多半成功。所以他实在想不明白,苍雪戎为什么非要在浣花城的时候就向外公布他的存在。
如此一来,封溟提前知晓他的存在,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叶徽之单手支着下颚,左手食指翻过一页经书,千年前的老子隔着经年的时光,让他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①
而他合上经书,半个字没读进去。
叶徽之其人,自小学的便是为君之道,帝王心术更是得心应手,兼之又没什么节操和底线,有时候手段就很不好看。
且他身居高位,经历磨难后,手段越发狠毒,动辄连诛带罚,杀得满堂朝臣风声鹤唳,暴君之名响彻天下。直到坠崖前,永安官员看见白藏卫的影子都发抖,天长日久,耳边尽是恭维。
登基以来,他总以为自己洞察天下人心,以为自己洞悉所有人性,但说到底,也就是个没见过什么善意的可怜虫。
所以苍雪戎的很多决定,也并不看得十分分明。
一边揣摩着苍雪戎的心思,叶徽之双手支着下颚,有一搭没一搭的踢着桌腿。
他猜测着苍雪戎既然敢在浣花城就公布他的存在,一定还做了其他什么安排,只是这个安排,他暂时没想明白。
而永安那边,既然知道了他还活着,那太皇太后,是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接下来,这座并阳城一定会前所未有的热闹。
叶徽之摸着喉咙,说不了话,写不了字,只怕哪天死在百花杀手里都没人知道,他得想个法子,让苍雪戎解开他的哑穴。
北地之人大多好酒,酒过三巡,众人都换了酒碗,正是酒酣之时,薛藜飞身而出,刀指苍雪戎。
刹那间满堂皆静,封漓心头一沉,欲起身,被叶知瑾在桌下摁住了腿。
“你与鸣旃自小相识,又师出同门,”叶知瑾劝道:“我知他回来,你心里高兴。但今日是为鸣旃接风洗尘,切磋之事,不妨他日再说。可好?”
薛藜一笑,目光略过众人,只看苍雪戎,“既是酒酣,你我兄妹何妨为大家舞刀助兴?小妹听说,大师兄坠崖后,得了神兵雪烬。雪烬出鞘,十里荒草,小妹实在好奇,不知大师兄,可愿一战?”
苍雪戎放下酒碗,单手撑头,并不起身,“听说你险些被岳若白打死了,这就好了?”
“有劳大师兄费心,”薛藜拱手,看不出喜怒,“我与岳公子并未交手过。”
苍雪戎挑眉,不以为意。
她话音刚落,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便横插进来:“我与这位姐姐一见如故,不如就由我来代替大哥一战?”
众人循着声音看去,只见苍雪戎身边,一名青衣少女放下糕点,从容不迫起身,朝叶知瑾拱手,“王爷,你家可有什么长戟借我一用?我与大哥着急吃饭,什么武器都没带。”
“灵雨妹妹,刀剑不长眼,切莫冲动,”封漓有些急,苍雪戎有伤在身,无论出于什么打算,都决计不能再动手,但让她看着这么小的姑娘去打架,她又实在不忍心。
灵雨:“王妃莫怕,我们羽家的弟子,不惧刀剑。”
叶知瑾看向苍雪戎。
苍雪戎点头,嘱咐灵雨:“好好打。”
叶知瑾长叹一声,看向薛藜,“由灵雨姑娘和你打,可愿意?”
薛藜目光微垂,打量着只到自己胸口的女孩,“我的刀,可不长眼。”
“我自当全力以赴,”灵雨再拱手。
叶知瑾知道再劝也没用,转而对下人吩咐:“将我房里的长戟拿来!”
片刻后,两个仆从抬着一杆长戟出来,灵雨上前一步,取下长戟在手里掂了掂。
“请赐教!”话音刚落,她已经疾攻而去。
中天月上,叶徽之站在床上贴着墙,死死盯着门口的苍狼,浑身僵硬,脑子一片空白。
他坐得好好的,苍狼忽然进来,门口侍卫不仅不阻拦,还稍微让了让。
理智告诉他这狼既然能在府里自由穿行,必定不会乱咬人。但每当他意图靠近,这东西便龇牙咧嘴,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声音,和他那挨千刀的主人没什么两样!
他害怕,便死死盯着狼眼,踮着脚尖,缓缓后退,直到退到床上,后背紧贴着墙,退无可退,而这时,狼已经到了屋中间。
哑巴无法呼救,而守卫视若无睹,恐惧到极致,一动不敢动。
狼深绿色的眸子一直盯着他,片刻后,趴下身体,前爪交叠在胸口,和他无声对持。
苍雪戎回来的时候,便是看到了这么一幕。
“儿子?”苍雪戎捂头,宴会后半截被叶知瑾灌得太多,头晕。
管家提着灯走在他身边,看见这一幕,哎哟一声,连忙将蜡烛点上,“大公子还没走呢?”
苍狼呜呜叫着不住将大脑袋往苍雪戎怀里蹭,尾巴摇来摇去,嗷嗷个不停。
烛火很快照亮卧室,灯火下,叶徽之骤然低头,但苍雪戎从进来便一直盯着他,自然没有错过这人眼底的那份恨意。
“将军可要沐浴?”俞伯一直知道狼在屋里,但苍雪戎态度不明,一没说不准狼进来,二没说天黑了要给这位掌灯,他拿不准主子的意思,自然不会去触霉苍雪戎的霉头。
其他府邸的管家或许可以揣测家主的心思,但镇国将军府最大的禁忌便是揣测苍雪戎的心思。
苍雪戎鼻子里嗯了一声,有些摇晃的站起来往床边走,他一走,狼便跟着动,叶徽之死死掐着手心,强逼自己不躲。
俞伯见此情形,当即转身出门,留下二人一狼在屋里。
“你在恨我,”苍雪戎垂眸,背对着烛火,影子巨人般笼罩了半个屋子,苍狼双腿站在床沿上,绿色的眼睛注视着他,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叶徽之唇角勉强裂开,露出一个僵硬的笑,摇了摇头,视线全在苍狼尖锐的牙上。
“恨我?那你便恨吧,”苍雪戎闷笑,居高临下俯视着浑身僵硬的人,漫不经心的抚过叶徽之披散在后背的长发,一遍遍用手指梳。
就这么持续不断梳了一刻钟,俞伯送来了浴桶和热水,苍雪戎让人都下去,自己坐在床边,踢开苍狼,不容反抗的将叶徽之按在腿上,又开始用手指给他梳头。
叶徽之眨巴着眼,面朝苍雪戎的腹部,鼻息间尽是这死敌的气息,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梳了半个晚上的头。
①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道德经》
Ps:陛下坠崖后,对封溟的称呼应该是太皇太后,但是脑袋没缓过来,一直写的太后,半夜垂死病中惊坐起,修改成了太皇太后,不用回头再去重看哦[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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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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