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璇的问题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在这间狭小冰冷的厢房里激起无声却剧烈的涟漪。
林墨感到自己的心脏被那只无形的手攥得更紧,几乎要停止跳动。关联?他怎么可能与那等离奇命案有关联?他只是一个想躲起来的小画师。
“不…卑职不认得此物,更与刘公子素昧平生!”他急忙否认,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发涩,“今日购买,纯属巧合!请大人明鉴!”
“巧合?”裴璇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调平直,听不出是信还是不信。她将那枚耳坠重新用手帕仔细包好,放在一旁,动作一丝不苟。然后,她拿起了桌上那卷文书。
“据查,你是三年前通过画师考核进入万年县衙,籍贯京兆府下郿县,父母早亡,家中已无亲人。”她垂眸看着卷宗,语速平稳地念出关于他的信息,每一个字都像一枚小钉,将他牢牢钉在原地,“平日沉默寡言,少有与人往来,公务之外,常流连于西市各旧货铺、古玩摊。”
她抬起眼,目光再次锁定他:“你对旧物似有偏爱?”
这看似随意的一问,却让林墨背后瞬间冒出一层冷汗。她调查过他,而且调查得很仔细。她是否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还是大理寺办案,一贯如此事无巨细?
“只是……只是俸禄微薄,旧物价廉。”林墨低下头,避开她的视线,努力让这个理由听起来合理。
裴璇未予置评,只是将卷宗翻过一页:“刘公子身亡前一日,你可曾去过平康坊?”
“未曾。”
“可曾与任何刘府之人有过接触?”
“未有。”
“近期可曾听闻任何与刘公子或刘府相关的流言蜚语?”
“……未曾。”林墨答得心惊胆战。这些问题像是漫无目的的散箭,但他总觉得,每一箭都擦着他隐藏最深的秘密而过。
问答间,裴璇一直在观察他。观察他每一次细微的眼神闪烁,每一次不自然的停顿,每一次无意识蜷缩的手指。她像是一个最高明的画师,不过她描绘的不是形貌,而是人心深处的破绽。
短暂的沉默再次降临。裴璇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卷宗上轻轻敲击着,似乎在权衡什么。
忽然,她站起身,走到门边,对守在外面的差官低声吩咐了一句。少顷,差官去而复返,手中捧着一个用厚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件。
裴璇接过那物件,走回桌旁,解开外面的厚布。
里面是一卷画轴。
“此画是从刘公子书房中取出。”裴璇的声音依旧冷静,但林墨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细微的…不确定?她将画轴在桌上缓缓铺开,“刘家人言,刘公子近来对此画极为痴迷,时常独自观赏,神情恍惚。仵作亦提及,死者虽面带笑意,但瞳孔深处似残留惊惧之色。”
画轴完全展开。
林墨的呼吸骤然一窒。
画中并非山水人物,也非花鸟虫鱼,而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混沌的墨色。那墨色并非死黑,而是在昏暗灯光下隐隐透出一种诡异的、流动的质感,仿佛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泥沼,又像是一只巨大而无瞳的眼睛,冷漠地凝视着画外之人。
墨色中央,用极淡的赭石色勾勒出一个极其模糊扭曲的人形轮廓,似在挣扎,又似在舞蹈,看不真切,却无端地让人心生寒意。
整幅画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气和…悲伤。
“寺中同僚皆言此画…令人不适,却看不出所以然。”裴璇的目光也从画上移开,似乎多看一刻都会心神不宁。她看向林墨,说出了带他来的真正目的:“听闻林画师技艺精湛,尤善观察摹形。你,可能看出此画有何异常之处?”
她的要求合情合理。一个大理寺丞,遇到一幅可能与案件相关的诡异画作,找来一位以观察力见长的官府画师征求意见,再正常不过。
但对林墨而言,这无异于将他推向悬崖边缘!
那幅画散发着比那耳坠强烈十倍的“气息”!冰冷、混乱、充满了绝望的吸力,几乎要将他视线攫住、吞噬!他的太阳穴开始剧烈地搏痛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他本能地想要拒绝,想要移开目光。
但裴璇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正看着他。如果他此刻表现出任何异常,之前所有的否认都会变得苍白无力。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目光重新投向那幅诡画。他告诉自己,只是看,只是以一个画师的专业眼光去看,不要“触碰”,绝对不能“触碰”!
“构图…大胆,用墨…极为特殊,似掺有异物,光泽有异。”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尽量从技法层面分析,声音因克制而微微颤抖,“这赭石色…非传统矿物颜料,像是…某种植物汁液调和,年代…似乎并不久远……”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滑向那墨色中央扭曲的人形。
就在他的视线与之接触的瞬间——
·轰!
·不再是碎片,而是汹涌的浪潮!
·无尽的黑暗包裹而来,粘稠、冰冷,令人窒息!
·那扭曲的人形在眼前疯狂放大,那不是舞蹈,是在无尽的深渊里绝望的挣扎!
·一个年轻男子极度恐惧的嘶嚎声直接穿透鼓膜,震得他神魂欲裂!
· “放我出去!救救我!我看不见!我动不了!”
·浓烈的栀子花香再次涌现,却与腐烂的气息混合,甜腻得令人作呕!
·还有一个极其轻微、却冰冷恶毒的笑声,萦绕在黑暗的最深处……
“呃啊——!”
林墨猛地向后踉跄一步,撞在身后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他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全是冷汗,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眼睛,仿佛想要将刚才看到的可怕景象从脑子里抠出去。胃里翻江倒海,他几乎要呕吐出来。
“你怎么了?”裴璇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明显的惊疑和前所未有的锐利。
门外的差官闻声立刻推门而入,手按刀柄,警惕地盯着状若癫狂的林墨。
林墨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得快要冲出胸腔。那幅画……那根本不是画!那是一个囚笼!一个用绝望和恐惧浇筑的囚笼!刘公子根本不是“美死了”,他是被活活困死在了这片无尽的黑暗恐惧之中!
他猛地抬起头,透过指缝,看到裴璇那张写满惊疑和审视的俏脸,以及差官戒备的目光。
完了。
他终究还是没能躲过去。
在极致的惊恐和残留的幻觉刺激下,他指着那幅画,脱口而出,声音嘶哑得不像他自己:
“那…那不是画!那是…棺材!他…他是被活埋的!在那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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