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是被一阵剧烈的头痛唤醒的。
那痛楚并非来自外部击打，而是源于颅内，像有无数根细针同时攒刺，伴随着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他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粗糙的木制天花板，以及空气中飘散着的、一丝极淡却熟悉的药草清香。这味道让他恍惚了一瞬，随即意识到自己并非身处大理寺那间冰冷的廨房，也不是在自己的家中。
他躺在一张简陋的板床上，身上盖着一件半旧的靛蓝色外袍。房间狭小，陈设简单，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墙角堆着些杂物和几个药篓。窗扉半掩，外面天色已完全漆黑，偶尔传来几声遥远的梆子声。
这里是……？
“醒了？”一个略带沙哑、有些吊儿郎当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林墨猛地转头，因动作太快又引发一阵眩晕。只见桌边坐着一个年轻男子，身着半旧的道袍，袍角随意地掖在腰带上，正就着油灯的光，专心致志地……啃着一只卤鸡腿。他吃得满手是油，嘴角还沾着些许肉屑，一双眼睛却亮得出奇，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林墨。
“你是……”林墨挣扎着想坐起来，浑身却酸软无力。
“贫道玄诚，云游四方，暂居于此。”道士三两口解决了鸡腿，随意用袖子擦了擦手，走到床边，俯身看了看林墨的脸色，啧啧两声，“好重的阴晦气，冲了神魂了。你小子胆子不小，什么东西都敢盯着看那么久？”
林墨心中一凛。这道士话里有话。
“我怎么会在这里？裴大人呢？”他更关心自己的处境。
“哦，那位冷面女菩萨啊？”玄诚撇撇嘴，“自然是在外间审……呃，问话呢。你刚才又是呕血又是昏厥，动静闹得不小。这地方是大理寺后巷的一处闲置廨房，临时把你挪过来缓缓气儿。”
正说着，门帘被掀开，裴璇走了进来。
她已重新戴好官帽，神色恢复了一贯的冷峻，只是那双明眸深处，比之前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复杂情绪。她的目光先是扫过玄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随后落在林墨身上。
“感觉如何？”她问道，语气公事公办，却少了几分最初的冰寒。
“多谢大人关心，卑职……无碍了。”林墨低声回答，避开了她的注视。昏厥前的记忆潮水般涌回，那句失控的呐喊让他无地自容。他现在该如何解释？
裴璇走到桌边，没有坐下。她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那里放着两方手帕，一方素白，包着那枚金镶玉耳坠；另一方深色，则放着几片细微的、难以辨明的暗褐色碎屑。
“林墨，”她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昏厥之前所说的话，我已听到。现在，我需要你清醒地、完整地告诉我——‘棺材’，‘活埋’，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从这幅画里，究竟看到了什么？”
她的目光锐利如初，但林墨敏锐地感觉到，那锐利之中，不再是全然的质疑，而是掺杂了一种极度困惑下的迫切探究。她不信怪力乱神，但她的经验和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画师的剧烈反应和那句骇人之语，绝非寻常。
林墨的心脏再次提紧。他看了一眼旁边的玄诚，道士正优哉游游地掏出一个酒葫芦抿了一口，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不能说……绝对不能说出口……
就在他内心激烈挣扎，几乎要被沉默压垮之际，玄诚忽然晃悠悠地走了过来，鼻子凑近那包着耳坠的手帕，使劲嗅了嗅。
“咦？”他发出一声怪响，打破了僵局。
裴璇蹙眉看向他：“道长有何发现？”
“味儿不对。”玄诚指着那耳坠，又指了指那幅放在一旁、已然重新卷起的诡画，“这俩东西，虽然都阴气森森，惹得咱们这位小画师神魂颠倒，但‘味儿’不一样。”
他看向林墨，眼神里带着一种玩味的探究：“小子，你碰这耳坠的时候，是不是闻到了一股子甜腻腻的香粉味儿，还有点……暖洋洋的感觉？”
林墨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玄诚。他……他怎么知道？！
玄诚嘿嘿一笑，又指向那幅画：“那你刚才看这破画的时候，感觉到的肯定是又冷又憋闷，像被扔进冰窖里还盖上了盖儿，对吧？”
全中！
林墨的瞳孔剧烈收缩，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反问：“你…你怎么会……”
“贫道鼻子灵，感觉也更灵光些。”玄诚得意地晃了晃酒葫芦，随即表情又变得有些严肃，“这两件东西上附着的‘执念’——姑且这么叫吧——属性迥异。耳坠上的，偏向‘惑乱’、‘沉溺’；而那幅画，则是纯粹的‘禁锢’与‘恐惧’。不像是一回事。”
裴璇的眉头紧紧锁起。她听不懂什么“执念”“属性”，但她听懂了关键：耳坠和画，可能指向不同的线索，甚至可能涉及不同的……人？
这个结论，动摇了她最初关于案件单一性的假设。
她再次看向林墨，目光深邃：“林墨，玄诚道长所言，是否属实？你感知到的，是否如此？”
玄诚的话像是一根撬棍，在林墨紧闭的心防上撬开了一丝缝隙。有人……有人似乎理解他身上正在发生的事，甚至能用言语描述出来！尽管方式古怪了些。
在裴璇紧迫的注视和玄诚看似随意实则关键的解围下，林墨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丝。他沉默了片刻，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是。”声音低若蚊蚋，却清晰可闻。
裴璇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良久不语。
大理寺的逻辑、证据、律法，在这一刻似乎遇到了无法解析的难题。她不相信虚无缥缈的东西，但她相信人的反应，相信细节的差异。林墨剧烈的生理反应、玄诚看似荒诞却精准的“嗅觉”判断、还有两件证物带来的截然不同的感受……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她无法用现有认知去解释的方向。
但她有一个最根本的准则：追查真相。
她转过身，神情已恢复决断。
“刘公子手握耳坠，书房藏匿诡画。两者皆与案件相关，却属性不同……”她沉吟道，目光再次落在那枚耳坠上，“耳坠是女子之物，且并非刘府所有。那么，它来自何处？属于谁？”
她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但这一次，锐利的焦点不再是林墨，而是案件本身。
“林墨，”她下令，“你既对此物反应剧烈，或许……或许能提供一些特别的视角。从现在起，你暂随本官查案。”
不等林墨回应，她又看向玄诚，语气带着一丝不容拒绝：“道长似乎精于此道，也请一同协助。大理寺……不会亏待二位。”
玄诚眼睛一亮，搓了搓手指：“好说好说，香油钱给够就行！”
林墨怔在原地，一时不知是福是祸。他终究还是被卷了进来，但似乎……暂时脱离了被当作凶犯的险境？
裴璇已雷厉风行地向外走去，声音清晰地传来：
“第一步，找出这枚耳坠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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