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婘骑马来到大鸿胪,就看到定公在门口站着,忙下了马,上前行礼。
耿夔也拱手回礼:“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王婘说:“都一个多月了,也不知道莫邪的情况如何,想来看看她。”
耿夔笑道搪塞道:“再过一个月使团就得出发去西域,大鸿胪上下加班加点的,也是很忙,见不着正常。”
“这样啊……”王婘心事重重的。
耿夔察觉到她的异常,问:“怎么了?”
王婘掏出帕子:“莫邪不在,我就帮她打扫房间,只是在她的窗户外面发现了这种奇怪的花瓣,而且窗户栏上也有被熏黑的细小痕迹。”
耿夔忙将帕子接过,打开,在看到熟悉的花瓣时,好似一阵阴风从他的脊梁骨刮过。
“你说这是在荷华房间发现的?”
王婘点点头:“这种花我从未见过,怕有什么意外,就来看看荷华。”
耿夔说:“你这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说着,捞起宝马的缰绳,翻身而上策马离去。
帮大忙?
王婘心里咯噔一下,莫非莫邪真的出事了?
且说耿夔来到荷华的房间,正欲进去,就感觉一道视线从身上掠过,他忙回头,看到坐在磨盘晒太阳的大母,脸上不免一阵尴尬。
松开捏住门板的手,转身下了台阶,走过去作揖:“大母。”
赵嫖摇着蒲扇,笑着说:“莫邪在大鸿胪还好么?”
耿夔有些心慌地扯谎:“还好,她让我来拿点东西给她。”
赵嫖:“去吧。”
耿夔抱拳,进屋搜查了一番,又绕出屋外查看窗户,果然如王婘所言,上面有被熏黑的印记。
窗户下方是一小块土地,光秃秃的,赵嫖提醒说:“那里面埋了种子,你可千万别踩啊,要不然赵姒知道了,非得兴师问罪不可。”
耿夔应了声,收回迈出去的腿,可却看到土里有个很浅的脚印,而脚印上,竟是带着三角的符号。
耿夔愣住。
随后又收起异常,笑着对大母说:“还望大母能帮忙找点荷华的换洗衣物,我一个男人去翻女郎的柜子,属实不妥。”
赵嫖笑呵呵说:“行!”
不一会儿,赵嫖把找好的衣服放到布袋中递给耿夔。
耿夔道别去了府衙,却恰好碰见准备进门的干将,也没下马,就喊了声,见人转过来,隔空把布袋扔过去:“这是荷华的衣物,记得给她。”
说罢,也不管干将答应没答应,人就跑远了。
策勒拎着沉甸甸的包裹,又看了眼远去的耿夔,进门径直去找洛阳令。
洛阳令掀起眼皮,面无表情道:“又来看荷华?”
策勒笑说:“大人懂我。”
洛阳令:“不允。”
策勒说:“我是来送东西的,呶。”
将布袋拎起,洛阳令说:“这种布袋质地柔软,在我们洛阳,是专门用来装衣物的,你莫不是要来给荷华送衣服?”
策勒:“没错。”
洛阳令说:“你既与清河郡主又婚约在身,怎么还对其他女郎如此没有距离?”
策勒笑道:“虽然章循与清河郡主有婚约,但不妨碍我关心莫邪。”
洛阳令一时间目光复杂极了,捞起笔筒旁的令牌扔给他,策勒准确接住,作揖:“多谢大人体谅。”
待人走后,令史说:“之前我还以为只有窦家儿郎滥情,成天厮混,如今看来,这驻扎边疆的章家子弟也是不遑多让。”
洛阳令不以为然:“章家与耿家一样,门风都很正,养出的少年虽然资质差异巨大,但人品方面没的说,都是曾担任过羽林军的良家子。”
令史噗嗤一声笑出来:“朝秦暮楚,良家子?”
瞧着令史笑得花枝乱颤,洛阳令欲言又止,没把心里的猜测往外说。
自打与耿夔道别,王婘也没回家,但又进不去大鸿胪见莫邪,几番思索下来,心中起了歪念。
寻了处偏僻的角落,趁着巡逻兵没过来,她使出了浑身解数才爬上墙头,就看到里面有人刚好路过。
连忙喊了声:“君子!”
那人停了下来,王婘说:“君子,你可知道赵姰?”
那人:“我知。”
王婘:“那你知道赵姰现在还好吗?”
那人:“你是谁?”
王婘:“我是和赵姰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叫王婘。”
那人说:“荷华现在很好,你回去吧,爬高墙危险。”
王婘摇着脑袋:“那我等不能见她一面?”
那人看了眼别处,说:“侍卫来了。”
王婘:“啊?”
心中一怕,脚下一滑,愣是给栽了出去。
意识到是被耍了,王婘心中生气,又重新爬上去,却发现人早已走远。
紧接着脊背凉飕飕的,王婘回头,就感觉到下方有异常。
视线僵硬颤抖地往下移,在迎上三双严肃的目光时,王婘挂出牵强的笑容哭着说:“我,我只是来看我阿姊的,三位大人可不可以别抓我去坐牢,我很听话,我会下来,会下来……”
这边,回想着荷华窗下的三角纹样鞋印,耿夔策马快速往皇宫而去。
到了宫门口,耿夔将马和环首刀交给内侍,迎面却撞上了准备出宫的兄长耿秉。
耿夔连忙作揖:“阿兄。”
耿秉问:“陛下召见你?”
耿夔说:“我有点事要去找陛下,阿兄,你身体还未彻底痊愈,怎么就出来了?”
耿秉抖了抖袖子,自嘲着说:“卸去执金吾一职,府里养病养了半个多月,我都要发霉了,这才来北宫看看有没有什么事可做。不过这个时间点,你不去巡城,来皇宫找陛下作甚?”
耿夔说:“兄长可知晓荷华?”
耿秉:“都是西城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我能不知?”
耿夔才说:“荷华前不久中了漠北的毒箭花毒。”
耿秉立即正色:“洛阳城有匈奴潜伏进来了?”
耿夔:“不太确定,但阿兄可知这下毒的人出自哪里?”
耿秉说:“既是漠北的毒,自然就是匈奴人。”
耿夔摇摇头:“我在荷华寝室的窗外发现了羽林军的脚印。”
耿秉错愕:“羽林军?”
耿夔颔首。
耿秉:“你确定?”
恰好有官员路过,耿秉将耿夔拉到一旁,相互拜礼,等官员走远,耿秉压低声音说:“你确定窗户下的事羽林军的脚印?”
耿夔说:“我们都是羽林出身的良家子,我怎会记错?那三角鞋纹对我们来说太熟悉了。”
耿秉思索片刻:“所以你是为了此事进宫?”
耿夔:“我想找陛下问个清楚。”
耿秉低声怒道:“你疯了,这绝对不行!”
耿夔:“为什么不行?”
耿秉说:“你还年轻,虽然目前深得陛下器重,但终究君臣有别。
曾经我也是被陛下器重过的人,现在如何,你应该看得一清二楚,我连官职都没了……
羽林军最得陛下信任,虽说你我都出身羽林,但现在早已脱离,成了去边塞带兵打仗的兵。
陛下心中自然也就不会完全信任我们,你如今去给陛下说怀疑羽林军下毒害荷华,你觉得陛下会怎么想?”
耿夔嘴巴张了张,耿秉说:“荷华身份敏感,虽说是一介庶民,但终究是前朝皇族遗脉,是陛下心中的一根刺。
你为了陛下的心尖刺去质疑陛下的羽林军,莫非你觉得我们茂陵耿氏是活腻了?”
耿夔攥紧了包裹着花瓣的帕子:“可”
耿秉揽住耿夔的脖后颈,将他摁过来额头相抵:“听阿兄的话,这件事牵连甚广,不是我耿家能插手的。”
耿夔还是觉得不公平,说:“如果荷华因为这件”
“如果你想被陛下降罪!”
突如其来的一声厉喝,耿夔嘴里的话全没了。
耿秉警告:“你将一辈子都无法带兵打仗,把匈奴全部驱逐出去。儿时的梦想,化为云烟。大汉的子民,将被匈奴屠戮。”
看着兄长几乎不甘到狂暴的眼神,耿夔心中一震,摁灭了心中残存的希望,抱拳:“定公明白了。”
策勒抱着布袋来到牢房,将布袋递给莫邪。
怎知莫邪神神秘秘地看着他,这让策勒心里没底。
赵姰说:“你就站在我面前,对我说一句话,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策勒眨了眨眼睛,愣了一瞬:“……啊?”
赵姰:“对我说句话。”
策勒想了想,试着说了句:“馒,头?”
赵姰:“这是句子?我要你说长句。”
策勒心里极度不安,但还是硬着头皮,绞尽脑汁想,想来想去,都觉得不行,但又觉得莫邪如今听不见他的声音,那……
红着耳朵支支吾吾了一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赵姰读出策勒的唇语,学着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策勒傻了眼,但紧接着惊喜道:“莫邪听得到声音了?”
赵姰说:“我虽听不见,但我读懂了你的唇语。”
策勒觉得很神奇,激动道:“那我就再说一句你来猜。”
随后清清嗓子,说:“你猜猜这包裹里是什么。”
赵姰重复道:“你猜猜这包裹里是什么。”
策勒眼睛一亮:“可以啊!”
赵姰:“可以啊。”
策勒:“方才我在府衙门口碰见了耿夔。”
赵姰:“方才我在府衙门口碰见了耿夔。”
策勒连忙笑叹:“好了好了,咱不重复了,这包裹是耿夔让我转交给你的。”
赵姰接过,原来是一些换洗的衣物,不由得无奈道:“这里面换甚衣物,到处肮脏不堪,莫要弄脏了我这些。”
策勒歪着脑袋看莫邪,莞尔一笑:“今天的莫邪,看起来心情不错。”
赵姰说:“也要谢谢你,若非你带我去草场骑马放风,我怕是仍会心情抑郁,无法开怀。”
策勒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带你去祁连山,还有山丹草场。”
赵姰却说:“若我能出去,还能继续担任使臣,待到乌孙,我回来找你,你可要准备好乌孙的特产让我长长见识。”
策勒嬉笑道:“这是自然。”
又见莫邪盯着自己的眼睛看,策勒莫名紧张。
赵姰问:“可你为何开心不起来?”
策勒:“我没有不开心啊,你如今能走出阴霾,我特别开心。”
赵姰摇头:“可你的眼里,却非常不开心。”
策勒下意识将目光闪开,随后双臂抱胸半开玩笑道:“当然喽,都这么久了,还没能握心爱女郎的手,我还是有点小失落的。”
赵姰闻言,把手伸出来。
策勒以为自己眼花,可看了几遍,自己面前横着的,的确是莫邪的手。
“给。”赵姰说。
随手将鬓角的头发往下扯了扯,挡住滚烫的耳朵。
策勒在惊愕片刻后,缓缓握住了莫邪的左手,很温热,很有力量。
与书中所描写的有点出入,但感觉,要比书中写得更为让他难以忘怀。
两手相握的感觉很奇妙,赵姰有些不敢直视干将,暗暗发力要将手抽回去,哪知干将却收紧力道,她拿不出。
就听头顶一声笑叹,手主动松开。
赵姰却没有将手收回去,而是抬头看向干将。
试问面若桃花的女郎谁能不爱,策勒情难自禁地又牵住莫邪的手,这次,女郎没有抽回。
两人就隔着墙栏,静静地握着手。
半晌,赵姰说:“你现在有无时间?”
策勒笑说:“自从你去了大鸿胪,我每天闲得无所事事。”
赵姰:“你不做生意?”
策勒:“货物都卖完了,现在就等着和亲公主嫁入乌孙,我也就能光明正大回国了。”
赵姰说:“莫非你是偷偷跑出国的?”
策勒耸耸肩:“偷偷跑出来,再偷偷跑回去。”
赵姰笑了一下。
策勒说:“我总算知道莫邪为何很少笑了。”
赵姰:“为何?”
策勒:“都让我把笑的次数笑完了。”
赵姰:“……”
策勒困惑:“难道这句话没有逗笑你?”
赵姰:“有点冷。”
策勒:“……”
赵姰说:“你没必要想法子逗笑我,我这人本身就不怎么爱笑,也不怎么幽默。”
策勒:“没事,我爱笑,我幽默就行。”
赵姰说:“能否去趟我家里,尤其是去看看我的房间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策勒:“行。”
依依不舍把莫邪的手松开。
半个时辰后,策勒回来,说:“其他地方没什么不同,但窗户边缘有一块被熏黑的地方,你是不是在窗前用过烟火?”
赵姰眸光微凝,策勒继续说:“而且窗户下面的土里,有个三角纹样的脚印。”
无数杂乱的回忆在赵姰脑海飞速闪过,策勒说:“莫邪,你是?”
赵姰道:“这几日我复盘了我过去去过的地方,还有做过的事。
可我并没有乱吃什么,也没有乱接触什么,但就是突然中毒晕倒。
所以我推测,会不会我身上的毒,并非是在大鸿胪中的。
而是在外面,在家中。”
策勒神色认真,赵姰回忆着说:“去大鸿胪的前一夜,我睡得极其不不踏实,早上醒来,耳朵莫名发痒发疼。
以为是进了什么小虫子,让阿母看,可阿母说没有任何异常。
自那以后,我的耳朵总会发痒。
我也是粗心大意,以为是什么小毛病,不甚在意。
但现在,我想通了,御医说我体质好,毒素入侵的慢,所以其实在那天晚上,我就已经中毒了。
不过比起其他人当场死亡,我只是耳朵发痒。”
顺着莫邪的思路,策勒说:“所以有人将毒箭花燃烧的黑烟,通过窗缝吹入你的房间,让你中毒,这也是为何窗栏上会有被熏黑的迹象。”
赵姰:“不错。”
策勒:“那这个有三角纹样的脚印是?”
赵姰:“羽林军的鞋底纹样。我十三岁的时候,耿夔加入了羽林军,任职第一天,他就在我和王婘面前显摆他的羽林衣冠鞋子,那时候我就注意到了鞋底的特殊三角纹样。”
既是羽林军,那便是汉帝的势力。
莫非……
策勒面色瞬变。
赵姰道:“那夜窗外灯火通明,虽然隔着纸窗,但我还是看得见你。
但因身体不适,喝完药就沉沉睡去。
干将,若非你带来解药,我怕是会被毒折磨到崩溃。”
策勒回归思绪,看着莫邪温善的眼神,会心一笑。
“那我走了。”
他说。
赵姰点头。
等策勒离去,赵姰转身看向墙壁上方狭小的窗户,外面依稀能看见火烧云。
不觉讽笑出声:“莫非陛下觉得只要除掉我赵氏一族,他就能稳坐江山之位?匈奴未灭,内权混沌,主次不分,实在庸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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