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海上浓雾笼罩的死寂不同,吴州帅府内院,赵清澜的静室里,气氛同样凝重如铅。
她并未休息,而是披着一件素色锦袍,坐在案前。
烛火跳跃,映照着她依旧苍白却锐气逼人的脸庞。
案上,摊开着一份刚刚由隐秘渠道送入的密报。
她的指尖划过纸面,停在几个关键的名字和数字上——林茂源名下几处隐秘仓库的位置,以及几笔在“镇海王”作乱期间,数额巨大、去向不明的“赈灾款”和“盐引”记录。
“殿下,”一名身着不起眼灰衣、气息内敛的中年男子(她的暗卫首领)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阴影中,低声道,“林府半个时辰前,有数辆蒙得严严实实的马车从后门驶出,方向是城南废弃的旧盐场。
属下的人已暗中跟上。
另外,城东水门守将,今日曾私下与林府管家密会,时间不长,但神色异常。”
赵清澜眼中寒光一闪。林家果然坐不住了!这是在转移罪证?还是准备后手?徐文弼呢?他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她刚想开口,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沉闷的震动感,仿佛从极远的地底深处传来,透过脚下的青砖,隐隐传入她的感知。
紧接着,又是一声!
声音极低,若非在这寂静的深夜,若非她心神高度集中,几乎无法察觉。
赵清澜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东南方——那是黑石岛的方向!
“炮声……”她喃喃自语,指尖瞬间收紧,捏皱了案上的密报一角又看了看自己的小女儿。
战斗,开始了!崇山……
就在王胡子即将攀上崖顶的刹那!
轰——!轰隆——!
如同九天惊雷在浓雾深处炸响!
沉闷的巨响撕裂了死寂的海面,震得海水都为之颤抖!
“定海”号右舷的数门佛郎机炮率先喷吐出耀眼的火舌!
碗口大的实心铁弹如同陨星般,拖着长长的光尾,狠狠砸向黑石岛正面防御最坚固的一处炮台!
轰!咔嚓!
剧烈的爆炸声伴随着木石碎裂的巨响传来!
浓雾被狂暴的气流和火光撕开一个巨大的豁口,隐约可见远处山崖上腾起的火光和烟柱!
“敌袭!敌袭!”
凄厉的警哨和海盗们慌乱的嘶吼声瞬间打破了黑石岛的宁静,从浓雾深处隐隐传来。
“好!”
沈崇山眼中厉芒爆射,他猛地拔出“断浪”剑,剑锋直指浓雾中火光腾起的方向,声音如同雷霆炸裂,响彻甲板:
“目标,正面炮台!佛郎机炮,三轮急速射!碗口铳,霰弹准备!弩炮,压制崖上弓箭手!给老子打!狠狠地打!”
“得令!”
旗舰“定海”号瞬间化身为喷吐烈焰的巨兽!
炮窗内火光频闪,滚雷般的炮声连绵不绝!
粗短的碗口铳喷吐出致命的霰弹雨,如同铁扫帚般扫向海盗可能集结的滩头;巨大的床弩发出令人心悸的崩弦声,手臂粗、带着倒刺的巨箭撕裂空气,狠狠钉入崖壁,碎石飞溅!
整个海面被炮火映照得忽明忽暗,浓雾被火光和硝烟染成了诡异的橙红色,刺鼻的硫磺味瞬间盖过了海水的腥咸!
鹰喙崖!信号!”
沈崇山一边指挥炮火,一边死死盯着鹰喙崖方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命令。
王胡子趁着正面炮火吸引了所有海盗注意力的混乱瞬间,最后一个猛力蹬踏,如同出闸的猛虎般跃上崖顶!
他就地一个翻滚,卸去冲力,同时反手抽出背上的短柄重斧!
冰冷的斧刃在炮火映照下闪过一道寒芒!
崖顶只有两个被惊天炮声震懵的海盗哨兵,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王胡子如旋风般欺近!
重斧带着呼啸的风声,一记势大力沉的横扫!
咔嚓!
一个海盗的脖颈被瞬间斩断大半,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斜!
另一个海盗刚举起手中的鱼叉,王胡子的左拳如同铁锤般已狠狠砸在他的太阳穴上!
沉闷的骨裂声中,那海盗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在地。
“发信号!”王胡子低吼,声音带着血腥的兴奋。
一名紧随其后的敢死队员,立刻从怀中掏出三支特制的红色火箭,点燃引信,奋力抛向浓雾弥漫的夜空!
咻——!咻——!咻——!
三道刺目的红光,如同撕裂夜幕的血色獠牙,带着尖锐的啸音,在浓雾与炮火交织的混乱天幕上,高高升起!
即便隔着浓雾和硝烟,那鲜艳的红色也清晰可见!
“成了!”
沈崇山在旗舰上看到那三道红光,眼中爆发出狂喜和慑人的杀意!
“传令!
全军突击!
目标,鹰喙崖下滩头!
跳绑队准备!杀光这群杂碎!一个不留!”
“杀——!”
震天的喊杀声终于冲破了炮火的轰鸣,响彻海天!
大雍舰队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群,鼓足风帆,朝着被奇袭撕开的缺口,全速猛扑过去!
真正的血肉厮杀,才刚刚开始!
浓雾与炮火中,刀光剑影的碰撞声、垂死的惨嚎声、战鼓的擂动声,瞬间将这片海域化作了沸腾的修罗场!
而在吴州帅府的静室中,赵清澜听着那遥远却连绵不绝、如同闷雷滚过天际的炮声,缓缓站起身。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冰冷的夜风裹挟着硝烟的气息涌入。
她的目光,却比这硝烟更加冰冷,牢牢锁定了吴州城某个方向——林家。
“该收网了。”
她轻声自语,如同下达最终的审判。
三道撕裂浓雾与夜空的红色火箭,如同点燃了进攻的烽火!
“杀——!”
旗舰“定海”号上,沈崇山“断浪”剑锋所指,震天的怒吼瞬间压过了炮火的轰鸣!
巨大的福船鼓满风帆,如同离弦的巨箭,劈开翻涌的海浪,朝着鹰喙崖下那片被王胡子撕开的狭窄滩头猛冲过去!
紧随其后的艨艟、海沧船亦如闻到血腥的鲨群,紧随其后,破浪疾驰!
然而,黑石岛的海盗并非乌合之众。
最初的混乱过后,在几个凶悍头目的嘶吼下,残存的防御力量迅速组织起反击!
咻咻咻——!
密集的箭矢如同骤雨般从崖壁上、从临时搭建的掩体后泼洒而下!
箭头涂抹着污秽之物,在昏暗的火光下闪着幽绿的光。
噗噗噗!
箭矢钉在船舷、船帆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更有不幸的士兵被射中,惨叫着倒下。
“举盾!弩炮压制!”
沈崇山怒吼,声音在喧嚣的战场上依旧清晰。
巨大的藤牌瞬间在船舷边竖起,形成一道移动的木墙。
床弩和神臂弓发出沉闷的咆哮,粗大的弩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钉入崖壁掩体,将几个探头放箭的海盗连人带掩体一同贯穿!
轰!轰!
海盗设在滩头侧翼的几门小型火炮也发出了怒吼,铁弹呼啸着砸向冲在最前的“定海”号!
一枚炮弹擦着船首镇海兽首飞过,带起的劲风刮得沈崇山脸颊生疼!
另一枚则狠狠砸在左舷吃水线上方,厚实的船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木屑纷飞!
“稳住!炮火!
给老子把那个炮位端掉!”
沈崇山须发皆张,如同暴怒的雄狮。
右舷的佛郎机炮迅速调整角度,几门炮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碗口大的铁弹精准地砸在那处炮位,轰然巨响中,火光冲天,破碎的木块和人体残肢被高高抛起!
崖顶之上,战斗更加惨烈!
王胡子浑身浴血,如同从地狱爬出的修罗,手中的短柄重斧已经砍得卷刃,斧刃上挂着碎肉和骨渣。
他左臂被一支鱼叉刺穿,鲜血顺着黑色的水靠汩汩流淌,但他恍若未觉,右腿一个凶狠的侧踹,将一名举刀扑来的海盗踹得胸骨塌陷,倒飞出去!
随即一个矮身翻滚,躲过另一柄劈来的砍刀,顺势捡起地上掉落的鱼叉,反手狠狠捅进了偷袭者的腹部!
滚烫的鲜血喷溅了他一脸,更添几分狰狞。
“顶住!
给老子顶住!
援兵马上就到!
王胡子嘶哑的吼声在喊杀与惨嚎声中回荡。
他带来的三十名敢死队员,如今只剩下十几个,人人带伤,背靠背结成一个小小的圆阵,在蜂拥而至的海盗围攻下苦苦支撑。
他们脚下,是层层叠叠的尸体,有海盗的,也有自己兄弟的。
“王头!信号!大军冲滩了!”
一名满脸血污的队员指着崖下兴奋地大吼。
王胡子精神一振,眼中凶光大盛:“兄弟们!杀下去!接应大将军!杀光这群狗娘养的!”
他猛地拔出插在左臂的鱼叉,带出一蓬血雨,竟将那带倒刺的鱼叉当作武器,狂吼着带头向通往滩头的陡峭小路冲杀下去!
如同受伤的猛虎,所过之处,挡者披靡!
轰隆!
“定海”号巨大的船身带着无可匹敌的冲势,狠狠撞上了鹰喙崖下的滩头!
船体剧烈震动,甲板上的人几乎站立不稳!
巨大的锚链哗啦啦被放下!
“跳帮!杀!
沈崇山第一个跃上船舷!
他高大的身躯裹挟着千军万马的气势,玄甲在炮火映照下反射着幽冷的寒光,“断浪”宝剑划出一道凄厉的弧光,将两个试图攀上船舷的海盗拦腰斩断!
滚烫的鲜血喷洒在冰冷的甲板上,冒着丝丝白气。
“杀啊!”
无数大雍将士如同下山的猛虎,怒吼着从船舷跳下,挥舞着长矛、雁翎刀,与滩头上嚎叫着扑来的海盗狠狠撞在一起!
刀剑碰撞的铿锵声、利刃入肉的噗嗤声、垂死的惨嚎声、愤怒的咆哮声瞬间交织成一片,淹没了海浪的喧嚣!
沈崇山如同一台高效的杀戮机器,在混乱的滩头战场上横冲直撞。
“断浪”剑光所至,断肢横飞!
他一脚踹飞一个举着大斧的独眼海盗头目,剑锋顺势抹过另一个偷袭者的喉咙!
动作简洁、高效,充满了北境铁血战场上锤炼出的残酷美感。
猩红的披风早已被鲜血浸透,变得沉重,却更添其威势!
“大将军!这边!
王胡子浑身是血,带着残余的敢死队员,如同尖刀般从陡峭的小路上杀下来,与登陆部队汇合一处!
“干得好!”
沈崇山看了王胡子血葫芦般的样子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跟紧我!直捣匪巢!取‘镇海王’狗头!”
帅府内院,赵清澜站在窗前,东南方向天际的微光似乎比之前更亮了一些,那连绵不断的沉闷炮声也隐隐变得更为密集。
她的心,随着那炮声的节奏而搏动。
“殿下,”
灰衣暗卫首领再次无声出现,声音带着一丝急促,“林府后门出去的马车,在旧盐场附近转了几圈,最终停在了城南‘福源’米行后仓。
我们的人潜进去看了,里面装的不是粮食,是账册!
还有几箱金锭!
另外,水门守将刚换了值,带着一队心腹悄悄往林家别院方向去了,形迹可疑!”
赵清澜眼中寒芒暴涨!
毁灭证据!
调动私兵!
林家这是要狗急跳墙了!她猛地转身,苍白的面容在烛光下凛然生威:“传本宫令!”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冻结一切的寒意:
“一、即刻封锁城南福源米行后仓!任何人不得进出!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所有账册、财物,原地封存!”
“二、持本宫凤符,调帅府亲卫营一部,包围林家本宅及城南别院!所有人等,只许进,不许出!违者,以通匪论处!”
“三、命吴州按察使司衙门所有在册差役,立刻集合待命!随本宫去‘请’徐知府和林大官人!”
“遵命!”
灰衣人抱拳领命,身影一晃便消失在阴影中。
赵清澜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翻涌的气血和阵阵眩晕。
她走到案前,拿起那枚刻着双凤纹、象征着开府长公主无上权威的冰冷令牌,紧紧攥在手心。
令牌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却让她愈发清醒。
“来人,更衣!备驾!”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威仪。
片刻之后,帅府中门洞开。
赵清澜并未乘坐软轿,而是换上了一身象征皇室身份的杏黄色宫装常服,外罩一件素色锦缎披风。
她拒绝了侍女的搀扶,脊背挺得笔直,一步步走下台阶。
虽然脸色依旧苍白,步履间甚至能看出一丝虚弱,但那双眸子里的光芒,却如同出鞘的绝世神兵,锐利得让人不敢直视。
帅府亲卫营最精锐的百名玄甲骑士早已列队完毕,铁甲森然,长刀出鞘半寸,肃杀之气弥漫。
吴州按察使司的数十名衙役也战战兢兢地集合在侧,大气不敢出。
赵清澜在车驾前站定,目光扫过众人,没有多余的言语,只冷冷吐出两个字:
“出发!”
车驾启动,在玄甲骑士的严密护卫下,如同一条沉默的钢铁洪流,碾碎了吴州城深夜虚假的宁静,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直扑林府!
林府内,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种末日来临前的恐慌。
精美的瓷器碎片散落一地,显然是主人盛怒下的杰作。
“废物!都是废物!”
林茂源失去了往日的从容,肥胖的脸上肌肉扭曲,眼中布满血丝,对着管家和一众心腹咆哮,
“让你们处理干净!
怎么会被发现?!
徐文弼那个软蛋呢?!
他的人呢?!
“老爷,徐…徐知府那边…联系不上了……”
管家声音发颤,“水门的刘守将带人来了,说…说是来保护老爷,但小的看他们神色不对……”
“保护?”
林茂源脸上闪过一丝绝望的狰狞,随即被疯狂取代,
“保护个屁!是来灭口的!
上面那位,是要把我们当弃子了!”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一个青花瓷瓶,狠狠砸在地上!
“想让我死?没那么容易!”
他眼中闪过疯狂的狠厉,冲到书房一处隐蔽的博古架前,用力扭动一个不起眼的瓷瓶!
咔哒一声轻响,墙壁滑开一道暗格。
他颤抖着手,从里面捧出一个紫檀木小匣子,死死抱在怀里,如同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这是他最后的底牌,里面藏着足以让某些人身败名裂的铁证!
“备车!
从地道走!去……
他刚要说出口,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惊惶的喊叫:
“老爷!不好了!外面……外面被大军围住了!是长公主!长公主亲自带兵来了!”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林茂源脑中炸开!
他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怀中的紫檀木匣子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
他最后的希望,破灭了!
赵清澜的车驾,静静地停在林府气派的大门外。
玄甲骑士如同铁壁,将整个府邸围得水泄不通,火把的光芒将朱漆大门照得一片血红。
赵清澜并未下车。
她只是微微掀开车窗的锦帘一角,露出半张毫无血色的脸和那双冰寒刺骨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那扇紧闭的、象征着江南豪族最后尊严的大门。
“撞开。”
她的声音透过车窗传出,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之力。
“喏!”
数名膀大腰圆的玄甲军士抬着沉重的撞木,狠狠撞向朱漆大门!
咚!咚!咚!
沉闷的撞击声,如同丧钟,在林府每一个人的心头敲响。
江南扬州这场由贪婪引燃的滔天巨浪,终于迎来了它最终的清算时刻!
门内的林茂源,听着那一声声如同催命的撞击,看着地上那个散开的紫檀木匣,眼神彻底陷入了疯狂和绝望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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