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清晨,空气格外清冽。阳光穿透云层,将市局办公楼笼罩在一片宁静之中,仿佛昨夜的电闪雷鸣和紧张对峙都只是一场幻梦。
箫恒几乎一夜未合眼。后半夜的值守,技术队不断传来的零星信息,以及休息室门内外那无声流淌的、几乎凝滞的紧张感,让他的大脑如同绷紧的弓弦,无法真正松弛。初步报告显示,那种特殊的仿旧墨水来源成谜,追踪异常困难;而对王志强通讯记录的深度挖掘,则揭示出一个经过重重加密的境外可疑号码,虽只有短暂联系,却足以让案件的复杂性和潜在风险等级再次提升。
案件的阴影似乎随着晨光一同扩散,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天光微亮,郑永刚和几名轮休的队员陆续回到岗位,带来了清晨的活力。箫恒将后续工作简单交代,太阳穴传来阵阵钝痛,浓咖啡的效力早已过去,他需要真正的休息来维持思维的锐利。
他拿起外套和车钥匙,准备回家短暂补觉。经过那扇紧闭的休息室门时,他的脚步有了一瞬间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里面的人,应该还在安睡。
一种难以名状的冲动驱使着他,脚步一转,走向了楼下的食堂。清晨的食堂刚开门,弥漫着食物朴素的热气。他站在窗口前,略一思索,买了两份温热的豆浆和几份素净的菜包,用干净的纸袋仔细装好。
提着这份简单的早餐,他折返回去,站在休息室门前,指节轻轻叩响了门板。
室内传来细微的布料摩擦声和脚步声。门被轻轻拉开。
箫昙已经起身。他看起来休息得并不算沉,眼底带着淡淡的倦色,但整个人已然恢复了那种一丝不苟的整洁与沉静。他换回了昨日的衣物,平整得看不出太多褶皱,见到门外的箫恒以及他手中印着食堂logo的纸袋,眼中掠过一丝清晰的讶异。
“箫队?你还没回去休息?”
“正要走。”箫恒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低哑,他将纸袋递过去,目光落在对方略显疲惫却依旧清亮的眼眸上,“顺便带了点早餐。食堂的,味道寻常,垫垫肚子。”
这个举动平淡无奇,却在此刻显得格外突兀。箫昙看着那袋散发着食物暖意的早餐,又看向箫恒那双因缺乏睡眠而更显深邃、仿佛蕴藏着星辰与寒潭的眼眸,一时忘了回应。一种极细微的、受宠若惊般的波澜在他平静的眼底漾开。
“……多谢。”他接过纸袋,指尖不可避免地与箫恒的短暂交错。一触即分,却都感受到了对方皮肤的温度。“太麻烦你了。”
“顺路。”箫恒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完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吃完直接回去休息,上午没有紧急安排。”说完,他微微颔首,转身离开,背影挺拔依旧,看不出丝毫异样。
箫昙站在门内,握着手中温热的纸袋,听着那沉稳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良久,才轻轻关上门。清晨的光线透过窗户,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阴影,嘴角却几不可见地柔和了一瞬。
……
箫恒的公寓位于市中心一栋管理严格的高档住宅楼。他回到家,冲了个热水澡洗去疲惫,换了身舒适的家居服。衣服是简单的深色系,材质考究,剪裁合体,与他本人的气质相得益彰,并非不修边幅。只是连续的工作确实消耗精神,他需要睡眠补充精力。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境光怪陆离,破碎的画面交织:加密的号码、冰冷的雨夜、黑暗中急促的呼吸、还有一抹挥之不去的、温和却难以捉摸的身影……
他是被一阵克制而规律的敲门声唤醒的。
睁开眼,发现时间已过正午。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睡眠驱散了头痛,但强烈的饥饿感随之而来。
敲门声再次响起,不疾不徐,带着礼貌的间距。
会是谁?他几乎从不在此接待访客。
箫恒起身,随意整理了一下衣着,确保并无失礼之处,走去开门。
门外的景象让他目光微顿。
箫昙站在门口。他已换过一身衣物,一件质感柔软的烟灰色羊绒衫,搭配一条版型优良的深色长裤,衬得人身形颀长,气质清隽。并非刻意打扮,却处处透着一种低调而和谐的品味。他手中提着一个设计雅致的纸袋,上面是附近一家颇负盛名的粤式茶楼标志。
“箫队,”见他开门,箫昙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举了举手中的纸袋,“想来你应该还没用餐?早上的豆浆很好喝。这家茶点尚可,若不嫌弃,也算……聊表谢意。”
他的理由听起来合乎邻里之情,自然而不突兀。但那双掩在镜片后的眼眸深处,却藏着一丝极难察觉的、或许连自己都未曾明晰的期待。
箫恒确实没料到他会来访。他看着门口的人,与身后自家简约而洁净的玄关构成一幅和谐的画幅,侧身让开通道:“请进。”
箫昙走了进来,目光礼节性地快速掠过客厅。箫恒的公寓是极简的现代风格,色调沉稳,线条利落,陈设精炼,一切井井有条,透着一种冷峻的秩序感,与主人给人的印象如出一辙。
“打扰了。”箫昙温和道,走到客厅茶几旁,将纸袋放下,动作流畅地取出几样精致的蒸笼和小碟。虾饺晶莹剔透,烧卖馅料饱满,肠粉粉皮薄韧,香气顷刻间盈满空间。“不知你口味,随意点了些。”
“我对吃的不挑剔,谢谢。”箫恒走向开放式厨房的嵌入式冰箱,取出两瓶饮用水。箫昙则自然地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姿态放松而雅致,与这冷感的空间奇妙地融合。
箫恒将水递给他,自己在另一侧坐下。两人隔着摆满精致点心的茶几,空气一时安静下来。从高度协同的工作伙伴到突如其来的私人空间独处,环境的转换让某些潜流变得清晰可感。
“案子……”箫恒习惯性地想将话题引向工作。
“先用餐吧。”箫昙却轻声接过话头,用公筷夹起一枚蟹籽烧卖,放到箫恒面前的骨瓷小碟中,“公务不急一时。空腹伤身。”他的语气自然关切,仿佛只是出于医生和朋友的提醒。
箫恒看了他一眼,没再坚持,低头尝了尝烧卖。火候恰到好处,鲜香可口。
两人安静地用着餐点。箫昙用餐仪态极好,安静斯文。偶尔就某样点心的风味交谈一两句,气氛倒也渐渐缓和。
用餐间隙,箫昙的目光被茶几一隅放着的一本摊开的军事杂志和旁边的钢笔吸引。那支笔设计简约而富有质感,显然价值不菲。吸引他注意的是杂志空白处的一些批注和随笔。
那是箫恒的字。
并非潦草狂放,而是清晰有力的行楷,结构严谨,锋棱暗藏,尤其是撇捺之处,如利刃出鞘,锐意十足,带着一种冷静克制下的锋芒,与这间公寓的风格和他本人的气质高度统一,极具风骨。
箫昙的目光在那字迹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箫恒注意到他的视线,并未觉得被冒犯,只淡淡道:“随手记点东西。”
“笔锋很有力。”箫昙温和地评价了一句,随后像是自然而然地从自己随身携带的皮质文件夹中取出一支古典风格的钢笔和一本厚厚的笔记本,似乎是想到什么工作需要记录。他翻开本子,在其中一项条目旁写下几个字。
箫恒的目光下意识地跟随过去。
随即,他的眼神凝住了。
箫昙的字迹,与他外表的温润柔和截然不同,是一种极为洒脱飘逸、酣畅淋漓的行书,笔墨间仿佛带着一股不受拘束的豪气与不羁,却又布局精妙,自成一格,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和反差感。
箫恒竟是看得一时失语。他从未见过如此矛盾又和谐的字迹,仿佛透过这笔墨,窥见了对方沉静外表下隐藏的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灵魂内核。
“你的字……”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语气带着难得的讶异。
箫昙书写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头,对上箫恒探究的目光,似乎才意识到自己无意识间流露了什么。他眼神极快地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淡然笑了笑:“胡乱写的,见笑了。”
他合上了笔记本,将那惊鸿一瞥的狂放不羁重新掩藏。
但箫恒的心弦却被那惊鸿一瞥猛地拨动了一下。他忽然意识到,这位看似温润如玉、行事滴水不漏的心理专家,内心或许潜藏着一片他从未想象过的、汹涌而广阔的海洋。这种发现,让他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探究欲和……吸引力。
用餐完毕,箫昙自然地起身帮忙收拾餐具。箫恒也一同整理。
就在两人一同将使用过的餐具归拢放入垃圾袋时,他们的手臂再次于方寸之间移动。
箫昙的手指修长白皙,正捏着一只蒸笼的边缘。箫恒的手掌宽大,指节分明,正撑开着垃圾袋的袋口。
某一刹那,两人的小指外侧,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擦碰了一下。
微乎其微的接触。
却像一枚投入静湖的细石,瞬间在两人心湖中漾开了圈圈涟漪。
两人的动作同时有了一瞬极其短暂的停滞。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抽紧。
没有危急关头的扶持,没有意外踉跄的拉扯。就是在最寻常不过的日常协作中,一个无心到极致的偶然。
却让两人的呼吸,在同一频率,漏跳了一拍。
那一点点肌肤短暂相擦的地方,温度莫名地灼人。
箫恒能闻到对方身上极淡的、清冽干净的气息,混合着茶点的余香。他能看到对方近在咫尺的、微微颤动的眼睫,和那轻轻抿起的、色泽偏淡的唇线。
箫昙则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无形的、强烈的存在感和温热的体温。他能看到对方喉结无意识地上下滚动了一次。
时间仿佛被无声地拉长,那瞬间的触碰被无限放大。
最终,是箫昙先一步回过神来,他像是被某种无形的电流触到,倏地收回了手,指尖微微蜷缩入掌心,耳根处迅速漫上一层不易察觉的薄红。他侧过身,推了一下眼镜,声音比平时低软些许:“……失礼了。”
“……无妨。”箫恒的声音也莫名低沉了几分,他迅速将垃圾袋口系好,动作比平时快了一分,转身走向厨房区域,借由放置垃圾的动作掩饰那瞬间的失态。
宽敞的客厅里,方才和谐的气氛荡然无存,一种微妙而紧绷的、混合着尴尬与莫名悸动的暗流在无声涌动。
“我……不打扰你休息了。先告辞了。”箫昙拿起自己的物品,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温和,却隐约带着一丝匆忙。
“嗯。”箫恒没有回头,只是应了一声。
门被轻轻打开,又合上。
公寓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空气中残留的淡淡食物香气和那缕若有似无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清冽气息。
箫恒缓缓转过身,看着空荡的客厅和茶几上精致的杯碟,抬手,指尖无意识地按了按自己方才被轻微擦碰过的指节。
刚才那一瞬间的接触,比之前任何一次意外都要微不足道。
却比任何一次,都更清晰地叩击在他的心弦上。
仿佛某种一直小心翼翼维持的平衡,正在被悄然打破,朝着未知而令人心慌意乱的方向,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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