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狭窄晦暗的楼梯间里仿佛被拉长了。那缓慢而拖沓的脚步声,如同钝器一下下敲击在紧绷的神经上,从三楼的方向逐步逼近二楼拐角。
箫恒的身体处于一种极致的静默与预备状态,肌肉线条在合身的警服下微微绷紧,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紧紧锁死在上方楼梯转角那片阴影区域,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那双渐变色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更为深邃。
他身后的梁婧同样屏息凝神,娇小的身躯重心微降,保持着随时可以应对突发状况的姿态,她的手依旧虚按在腰后装备上,眼神警惕。
站在箫恒侧后方的箫昙,姿态却显得相对松弛。他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戒备动作,只是安静地仰头望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然而,仔细看去,会发现他搭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微微蜷缩了一下,那双掩藏在镜片后的眼睛,专注度提升到了极致,仿佛正在透过脚步声的节奏、轻重、间隔,试图构建下楼者的心理图谱。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一点轻微的、像是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终于,一个身影完全从拐角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看起来六十多岁的老妇人,头发花白,在脑后挽了一个稀疏的发髻。她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旧的深蓝色薄棉袄,下身是黑色的裤子,脚上是一双老式的布鞋。她的身形佝偻着,一只手扶着斑驳的墙壁,另一只手拎着一个红色的无纺布购物袋,袋子看起来空瘪瘪的。她的脚步虚浮无力,脸上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深深的倦怠和漠然。她低着头,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楼下站着的几个人视若无睹,只是慢吞吞地、一步一停地继续往下走。
紧绷的气氛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去。
梁婧轻轻吁出一口气,放松了戒备姿态,手也从腰后移开,脸上露出一丝哭笑不得的表情。她看向箫恒,用口型无声地说:“是四楼的李奶奶,经常这个点下楼遛弯或者去买菜。”
箫恒眼底的锐利也缓缓收敛,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他微微侧身,给老人让出更宽敞的通道,同时目光不着痕迹地快速扫过老妇人全身以及她手中的袋子,确认无可疑之处。
老妇人直到快走到他们所在的平台,才仿佛刚刚注意到眼前有人,迟缓地抬起头,混浊的眼睛里带着点茫然和惊讶,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只是又低下头,更加快了那么一点点脚步,从他们身边蹒跚而过,留下一股淡淡的、属于老人的药膏和灰尘混合的气味。
直到老妇人的脚步声消失在下一段楼梯,最终传来单元门开合的轻微声响,楼梯间里才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寂静。
“虚惊一场。”梁婧低声说,语气里带着点自嘲。
“谨慎是必要的。”箫恒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波动。他再次将注意力转回上方,“继续。”
三人继续悄无声息地向上走。来到二楼,走廊里空无一人,几户人家的门都紧闭着。他们很快上到三楼。三楼的气氛明显不同,虽然同样安静,但空气里似乎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张力。周磊和王斌、陈烁如同融入了阴影里,分别隐蔽在走廊两端和通往四楼的楼梯口,见到箫恒,只是用眼神微微示意,表示一切正常,302室内没有动静。
302的房门是那种老式的暗红色防盗门,门上贴着的福字一角已经卷起,门把手上落着一层薄薄的灰,看起来确实不像经常有人进出。
箫恒站在门前,仔细审视着门锁和周围的痕迹。梁婧则拿出小巧的强光手电和放大镜,开始专业地检查门框、锁眼周围是否有细微的撬压、划痕或残留物。
箫昙站在稍远一步的位置,目光缓缓扫过整个三楼走廊的环境。斑驳的墙壁、声控灯上聚集的小飞虫、对面住户门把手上挂着的外卖宣传单、地面瓷砖的磨损程度……他的视线最后落回302的房门上,在那扇隔绝了内外的门上停留了很久,仿佛能透过冰冷的铁皮,感知到其内可能隐藏的秘密与情绪。他的表情依旧平静,只是那极致的温柔中,似乎掺入了一丝更深的、难以解读的审慎。
就在这时,箫恒的微型耳麦里传来楼下布控队员赵峰压低的声音,带着急促:“箫队!箫队!目标出现!重复,目标出现!穿着深色连帽衫,低头,正从小区东门方向快步走向三号楼!预计一分钟内进入单元门!”
所有人心头一震!
“收到。各小组注意,目标返回,准备行动。”箫恒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通过耳麦迅速下达指令,“周磊,带人控制楼梯口。楼下人员封锁出口。梁婧,后退。箫医生,靠边。”
命令简洁清晰。周磊三人如同幽灵般从隐蔽处无声滑出,封锁了上下楼梯的通道。梁婧立刻收起工具,退到走廊内侧墙边。箫昙也依言向后退了两步,将自己置于走廊一个相对不引人注目的角落,身体微微侧向墙壁,减少存在感。
箫恒本人则站在302房门一侧,身体紧贴墙壁,利用门框形成的视觉死角隐藏自身,呼吸放缓到了极致,全部感官都提升至巅峰状态,聆听着楼下即将传来的脚步声。
时间一秒秒流逝,楼梯间里死寂一片,落针可闻。
终于,清晰的、不同于之前老妇人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是年轻人的步伐,频率较快,步幅不大,带着一种刻意放轻却又难掩急促的感觉。
脚步声越来越近,上了二楼,没有丝毫停顿,继续向着三楼而来!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下一刻,一个穿着深灰色连帽衫的身影出现在三楼楼梯口。他果然低着头,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个紧绷的下巴和没什么血色的薄嘴唇。他身材偏瘦,身高大约一米七五左右,看起来有些单薄。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走廊里的异常,径直朝着302房门走来,一只手伸向口袋,似乎是在掏钥匙。
就在他走到门前,拿出钥匙,即将插入锁孔的刹那——
“警察!别动!”
如同雷霆乍响,箫恒的声音冷静而极具威慑力,在同一时间,他如同猎豹般从门侧闪出,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右手如铁钳般瞬间精准地扣住了嫌疑人正准备拿钥匙的右手手腕,反向一拧!同时左手闪电般拍出,格挡开对方可能存在的另一只手的反抗动作,身体顺势前压,瞬间将对方的脸部和上半身牢牢压制在了冰冷的防盗门上!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干脆利落,毫无拖泥带水!
周磊和王斌也几乎在同时扑上,一人一边,迅速控制住嫌疑人的双臂,将其彻底制服。陈烁则警惕地持械在一旁警戒四周。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放开我!”嫌疑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懵了,随即爆发出惊恐而愤怒的尖叫挣扎,身体剧烈扭动,但被三名训练有素的刑警死死按住,动弹不得。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甚至带着点变声期刚过的沙哑。
“老实点!”周磊低喝一声,手上加了几分力道。
箫恒确认嫌疑人已被完全控制,这才稍稍松开压制,但依旧保持高度警惕。他示意周磊和王斌将嫌疑人转过来,面对他们。
帽檐在挣扎中歪斜,露出了嫌疑人的脸。确实非常年轻,看起来可能刚成年,甚至更小一些。脸色苍白,眼眶下有浓重的黑眼圈,嘴唇因为紧张和害怕而微微颤抖。他的眼睛不大,此刻瞪得圆圆的,里面充满了惊恐、慌乱和极大的不解。
“你们……你们凭什么抓我?!我犯什么事了?!”年轻人声音发颤地喊道,试图挣脱束缚。
“姓名?”箫恒的声音依旧冷静,不容置疑,那双渐变的眼眸锐利地审视着对方脸上的每一丝表情变化。
“……张超。”年轻人下意识地回答,随即又激动起来,“我到底怎么了?!”
“我们是市公安局刑警队的。”箫恒出示了一下证件,“现依法对你进行传唤调查。希望你配合。”
“调查?调查什么?我什么都没做!”张超激动地反驳,脸色更加苍白。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站在角落的箫昙,目光缓缓扫过张超被反剪的双手、剧烈起伏的胸口、颤抖的嘴唇,以及那双充满了惊恐却似乎还隐藏着别种情绪的眼睛。他忽然向前迈了极小的一步,声音依旧是那种能抚平焦躁的温和,轻声开口,问题却直指核心:
“你好像很害怕。是在害怕我们,”他微微停顿,目光似乎能穿透对方的瞳孔,“还是在害怕……你房间里的什么东西?”
这句话问得极其突兀,甚至有些莫名其妙。
张超猛地一愣,挣扎的动作瞬间停滞了。他脸上那夸张的、外显的惊恐表情仿佛凝固了一瞬,像是面具突然裂开了一条缝隙,露出了底下更深层的、截然不同的情绪——那是一种更接近于恐慌、甚至是绝望的东西,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在场所有人都捕捉到了那瞬间的异常。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但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没能立刻发出声音。他的眼神下意识地避开了箫昙那平静却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甚至不敢再看面前的警察,只是死死地盯着地面。
整个走廊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箫恒的目光与箫昙短暂交汇了一瞬。箫昙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
“周磊,给他上手铐。梁婧,准备开门勘查。”箫恒不再犹豫,果断下令,语气沉了下去,“仔细搜查每一个角落。”
“是!”梁婧立刻上前,接过从张超口袋里搜出的钥匙。
张超听到“仔细搜查”几个字,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刚刚那瞬间的停滞和异常仿佛被放大,他不再尖叫,也不再挣扎,只是低着头,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微微发抖,嘴里无意识地喃喃低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完了……都完了……”
这种反应,几乎等于不打自招。
防盗门被梁婧用钥匙打开,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门缓缓向内开启,一股混合着灰尘、廉价泡面调料包、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淡淡化学品气味的复杂味道,从昏暗的室内飘散出来。
门后的空间,似乎隐藏着比一场普通入室盗窃案更为沉重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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