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嘉十三年
含章殿内,宣嘉帝一身明黄色朝服,从堆成小山的奏折中抬起头。
眉头紧蹙,满脸疲惫。
大殿内外走动的人都放慢了脚步,声怕惹恼了帝王。一旁伺候着的大太监成忠见状连忙上前:“圣上,已经亥时一刻,该就寝了。”
“孩子们近来在书院如何啊?”
成忠佝偻着腰扶着皇帝起身,忙不迭笑道:“皇子公主们自是都聪明伶俐,尤其是三皇子常得了沈大人夸赞呢。”
三皇子李璋乃是皇后嫡出,自小便被皇帝亲自教导,宠爱有加。
坊间都传大抵三皇子就是下一任继承人,可自古便有立长不立幼一说。
且大皇子李琮和二皇子李琛乃是双生兄弟。其母淑妃更是贤良淑德深得圣上喜爱,外祖赵家又是当朝肱骨。这么一搞,倒是让人不好站队了。
“倒是这……”成忠话音一转:“裴家的那位世子爷常常在课上捣乱,搅的人仰马翻,把沈大人气的可不轻呢。”
宣嘉帝不气反笑:“这小子跟他老子倒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专跟沈家人作对。”
最初开设学堂时,裴光求到他面前要求把他家逆子也送进宫来一道学习。他疑惑问道:“你不是跟沈大人一向不对付,怎的还求到朕这里来了?”
哪知裴光老脸一红,梗着脖子:“我是看不惯他们家那个酸腐文人劲,但那个老东西讲课是有一套,也能管管我家那个混账!”
话说臣子不和于朝堂不利,可文有沈家,桃李满天下。武有裴家,战场无败绩。若这两家如同铁板一块,怕是宣嘉帝睡觉都不安生了。
侧卧之塌,岂容他人酣睡。因此,他倒是乐见其成。
见裴光如此说,也不好拂了爱卿面子。
且裴砚自小便是个混世魔王,见裴光一大把年纪了还在为他奔波。又想起自家那几个也是不省心的,不免抹了一把辛酸泪。
大手一挥,朝中不论几品,各府的公子小姐都必须去书院报道。
这可苦了那些以裴砚为首的纨绔们。
林青把厚厚一本论语摔到书案上:“这都写的是什么,看都看不懂!”
“子曰……”
“曰曰曰,曰你个鬼!”
陈南萧折扇一收:“你个肚子里没有二两墨的武父子懂什么。”
扇尖轻点书脊:“圣人尚文,现在姑娘家喜欢的是什么?”
唰!“当然是像我这样风流倜傥的读书人。”
林青嘴角一抽:“你别把自己扇的得风寒了。”
也不知哪里流行起来的时尚,文人雅士多都配一把折扇。
分明不过开春,整得跟酷夏一样。
怪不得我今日总想咳嗽,定是这厮给我扇的。林青心想
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沈修竹侧身立于桌案旁,手拿书册,时不时摇头轻点,显然对这段话极为满意。
可下方不时传来与学堂不相干的声音,他忍了又忍。
视线终于锁定在最末端的人儿上:“裴砚,说说你对这段话的理解。”
那人半天没有动静,林青手一推,倒了!
厚如砖石的书册砸在地上,砰一声。
“下学了,下学了。”梦中人被吓醒,迷迷糊糊道。
“哈哈哈哈哈哈。”
“真有你的世子爷。”
“下学了,快回家找你爹去吧。”
如老鼠进了粮仓,一群纨绔瞬间炸开了锅。
“肃静!”
沈修竹手拿戒尺,怒气冲冲。
裴砚这才清醒过来,倒也不觉羞涩,反而更为得意。
在第一排正襟危坐的少女听见这动静也不免回头,正好与得意洋洋的裴砚撞上视线。
沈清辞轻皱眉头,似是不满裴砚如此捣乱。
戒尺狠狠拍打在书案上:“你说,你是怎么理解这段话的!”
裴砚慢悠悠站起来:“一个人的礼貌不由人来决定。”
“噗!由他老子决定吗哈哈哈哈哈。”林青双手捂嘴,身子不停地颤抖。
沈修竹狠狠瞪了他一眼,面向裴砚:“学堂公然睡觉为一,站无站相是为二,胡言乱语是为三。”
说罢转身离去:“阿筝,说说你的理解。”
闻言,沈清辞施施然起立:“克己:克制、战胜自己不合于礼的私欲、习气。复礼:使自己的言行回归到“礼”(社会规范、道德准则)的轨道上。为仁:这就是“仁”的实践。孔子认为,“仁”并非遥不可及,正是从这种自我修养中实现。”
……
女子口齿清晰,其声冷冷,如雪山清泉。
沈修竹极为赞许,面上的褶子都舒展许多:“听懂了吗裴砚,下学之后将这段话抄写一百遍,我还会提问你这段话。”
沈修竹走后,裴砚瘫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看似一点也不担心被罚抄。
“阿筝,明日休沐我们去珍宝阁吧,我阿娘快要生辰了,我想给她选一个首饰。”韩宝珠撑着手,圆滚滚的脸蛋泛着红晕,可爱极了。
想到妹妹宝儿最爱吃福缘斋的玉露团藕粉,她轻笑:“好啊,那我们明日可要早点去了。”
翌日
沈清辞与韩宝珠约定巳时在珍宝阁见面,如今尚有两刻才到时间。
她走下马车,身着一件淡青色的襦裙,料子是柔软的生绢,走动时几乎听不见声响。裙裾上疏疏落落地绣着几茎暗纹兰草,唯有在光线流转时方能窥见。
一头长发用一根素银簪子松松绾起,几缕发丝垂在耳边,更衬得侧脸轮廓清晰,神情淡漠。
裙摆荡起的弧度,行走间的脚步间距都一分不差。
让人揪不出丝毫错处。
不一会,韩宝珠从自家马车上跳下来,丝毫不顾身后婢女的叫喊:“小姐,外衣未曾整理好。”
沈清辞动作轻柔,替她抚平褶皱。
这珍宝阁上整个永安城里最大的珠宝铺子,店面一共分了三层。
沈清辞和韩宝珠进店就直奔二楼而去。无他,一楼做的自然都是普通人家的生意,对于达官贵族来说那就有点不够看了。
三楼从不对外开放,有好事者说三楼藏着价值连城的宝贝。
这都不足为外人所知晓。
逛到午时,韩明珠挑中了一枚鸽血红宝石。以金边包镶、用细爪牢牢擒住主石、密镶一圈小珠作为衬托。
实在是……好看极了。
——飘香居——
正值饭点,她们常点的厢房翠竹轩已然有人了,只剩下位置较偏的兰香阁。
路过翠竹轩时,屋内吵吵嚷嚷:“小爷也有个三不喜。”
“老古板,小古板,姓沈的。”
沈清辞微愣,止住脚步。
记得她十岁那年,沈修竹为她举办生辰宴。
她穿着阿娘新做的竹青色襦裙,云锦缎上绣着山水暗花。
来人谁不称赞一句沈家小姐温顺得体,小小年纪便如此出众。
可那裴砚,自顾自的出风头,非要表演以舞作画。
舞的乱七八糟不说,笔尖的墨水甩了她一身。
活生生毁了那套衣服,她当即哭了出来。
虽说事后裴砚被关了十日禁闭,可还是有流言传出。
丞相千金有三不喜:纨绔,爱显摆,没文化。
句句对标裴砚。
没想到,今日儿他也整了个三不喜出来。
可真是……冤家路窄。
沈清辞这样想着,有些头疼。
韩明珠却是满脸怒气推门走了进去。声音的主人公却是一脚踏在椅子上,手上拿着酒碗正准备往地上摔。
“掖?”空气凝固了一瞬,裴砚看见两人走进来倒是一愣,颇有些不自在。
还没等韩明珠发作,五公主李珍噼里啪啦砸下一堆话来:“好你个阿筝,好你个韩二,出来玩都不知道喊我的?”
韩明珠身子一僵,完蛋了这小公主怎么放出来了。
扭头眨巴着大眼看向沈清辞,满眼祈求:“今天解释不出来这小公主可不会放过我们的。”
沈清辞眼睛一转,上前拉过李珍的手:“今天父亲告诉我公主殿下还在宫中陪皇后娘娘念经,所以我和韩二就没有叫上你了。”
“哼!既是先生说的,那就原谅你们吧。”李珍扭头高傲道。
“哈哈哈,什么念经啊,她那是功课太差被先生告状了吧。”
“对啊对啊,父皇禁止她出宫玩,还是我和大哥求情才给她放出来的。”
二皇子和四皇子丝毫不给自己妹妹面子,拆台拆的那叫一个准。
李珍翻了个大白眼:“阿筝,我好不容易出宫来,陪我吃饭好不好。”说罢便拽着沈清辞的衣袖撒娇。
大有一副不答应就不松手的架势。
本就是书院同窗,又都是旧相识,倒也没什么不可。
说罢便由李珍拉着落了座。
“说来沈小姐倒是来的真巧,刚刚裴世子还提到你了呢。”
说话之人乃是飞南将军家的孙女白烟云:“也不知这酒楼的隔音好还是不好。”
沈清辞莞尔一笑:“世子爷性情中人,有话直说。”
一句话,倒是点明了白烟云明里暗里的讽刺。
在座各位纵使年岁不大,可也都是人精儿,哪有听不出来的道理。
也不知是这白烟云人缘实在不好,还是惧怕沈修竹这位学院先生。
一时竟无人接话,场面冷了下来。
裴砚靠在椅背上,手中转着茶盏,似笑非笑地看着沈清辞。
沈清辞送走了依依不舍要回宫的小公主,正欲转身。
“昨日先生课上提问我的那段话我还不太明白,不知沈小姐可否稍微提点我一下。”
裴砚一袭宝蓝色暗纹锦袍,宽大的袖口金线锁边,腰间一枚羊脂白玉佩,泛着细润的光泽。
乍眼的颜色,真是……张扬极了。
沈清辞连往日的端庄都不想维持,翻了个白眼离去。
裴砚连忙堵在她身前:“别这样阿筝,咱们都是多少年的同窗了”
“阿筝叫谁?”她眉心一跳。
“阿筝叫你。”裴砚恬不知耻。
她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犹豫。
福缘斋就在飘香居的对面,每每辰时开门,未时末便要收摊了。因此时常人满为患,尤其是玉露团藕粉,更是一盒难求。
春桃扶着沈清辞略有些急切的步子:“小姐,婢子去买吧,您回马车上等着。”
“被一耽误,去的晚了些,希望店主不要关门才好。”
“赶巧了小姐,正好这最后一份,拿好了您内。”沈清辞心下一松:“总算给宝儿买到了。”
裴砚看着丞相府的马车远去,慢悠悠挪到福缘斋前:“那个……她刚买的给我也拿一份。”
正在收拾的小二听闻这话:“真是不好意思了,最后一份已经让刚刚那位小姐买走了。”
“您要是想要啊,可以明天再来。”
裴砚微微一怔:“那算了。”说罢转身便走了。
由于皇子公主们都在书院上课,这书院也就成了圣人必来的场所。
这不,今日上学,因着圣人旁听,沈修竹没再提问裴砚。
也不知他的哪个“好朋友”把这一百遍交了上去,倒是逃过了一劫。裴砚也没敢再整什么幺蛾子。
“咳!”沈修竹清清嗓子:“书院将于下月初七进行校验,检测你们这段时间的学习成果,校验当日圣人也会在场。”
“希望诸位勤加努力,取得优异成绩!”
“是,先生。”
校验内容男子为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女子分八雅:琴,棋,书,画,诗,酒,花,茶。
因着科目众多,除却两年一次的大校验之外都简略了形式。
书作为第一场科目暂且不提,第二场男子主考射,女子主考琴。这第三场嘛,却是各家子弟自己来选择擅长的,以拔得头筹。
而最后的成绩则是靠这三场总分相加,前三名可获得圣上钦赐的礼品。
礼品事小,能在圣人面前过个脸熟,对那些心气高的少年们是多大的吸引力啊。
因此,所有人都卯足了劲准备校验,连那些纨绔们也收起了孩子气性。
课堂氛围都好了不少,给沈大人欣慰的眼角都炸开了花。
除却一个人——裴砚!
这人依旧我行我素,不是晨读犯困打盹儿,就是蹴鞠场追着球儿跑。
再不就是采野花藏在衣袖里等沈清辞路过“唰!”的掏出一把只剩花枝的花。
美名其曰折花送佳人。
于是坊间便有传言道:“裴家的世子爷抠门的很,追小娘子都舍不得花银子送花的。”
气的裴砚买了一驴车花当街撒,最后被他老子连踢带打撵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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