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同指间流沙,倏忽间便将日历翻到了大三。窗外的梧桐叶绿了又黄,黄了又落,周而复始。茆清和阮棻怡的关系,在这充满监视、压力和异样目光的两年多里,非但没有被摧毁,反而如同深扎于岩缝的藤蔓,在磕磕绊绊中缠绕得愈发紧密、坚韧。她们被迫练就了在狭缝中生存的“技艺”:在图书馆书架的阴影后,在拥挤人潮的掩护下,她们学会了如何飞快地、隐秘地扣紧对方的手指,感受那一瞬间传递的温暖与力量;在小姨歇斯底里的电话轰炸之后,她们学会了如何相拥在寂静的深夜,用温热的吻和低语舔舐彼此心头的伤口,将愤怒和委屈化作相濡以沫的慰藉;在旁人那些或探究、或鄙夷、或好奇的目光扫射而来时,她们学会了如何挺直并不宽厚的脊梁,用平静甚至略带疏离的表情,构筑起一道无形的防御墙,将那些无形的针刺阻挡在外。她们的爱,在高压之下,淬炼出一种沉默而强大的韧性。
夏珉,早已从最初的震惊者,变成了她们最坚实、最可靠的后盾。她的掩护技巧愈发纯熟,她的谎言编织得天衣无缝。她不仅是行动上的“挡箭牌”,更是她们精神上的“加油站”。当茆清被小姨的辱骂刺得遍体鳞伤、自我怀疑时,夏珉会大大咧咧地搂住她的肩膀,用她特有的、充满烟火气的乐观开导她:“怕什么!喜欢谁是你的自由!你小姨那是老古董!跟不上时代!咱清清这么好的姑娘,跟棻怡在一起怎么了?郎才女貌……啊呸,女才女貌!绝配!”她那毫无保留的支持,像一道温暖的屏障,驱散了许多阴霾。
胡晨梦,这个心思缜密、观察力敏锐的班长,也早已洞悉了她们的关系。不同于李安颖的敌意,她选择了沉默的守护。她从不点破,也不刻意靠近,却总能在关键时刻,以一种极其自然、不露痕迹的方式,为她们化解危机。比如那次小姨又打电话到辅导员办公室,声泪俱下地控诉她们“带坏风气”、“影响极坏”,要求学校严肃处理。恰好胡晨梦抱着一摞厚厚的竞赛材料进去找辅导员签字,听到只言片语。她放下材料,推了推眼镜,用一种极其客观、公事公办的语气,仿佛不经意地提起:“王老师,您说的茆清和阮棻怡?哦,她们俩啊,是我们系这次‘挑战杯’学术竞赛的主力队员,合作的项目很有创新性,刚刚通过了校级的初筛。她们平时学习确实很认真,经常一起泡图书馆查资料,讨论到很晚,这种钻研精神挺难得的。” 她的话点到即止,却巧妙地将辅导员的注意力从“私生活”引向了“学术能力”和“合作精神”。辅导员听完,原本紧锁的眉头舒展了些,对着电话那头的小姨,语气也缓和了不少:“……家长您的心情我理解,但也要看到孩子积极的一面嘛……” 胡晨梦的“无意”相助,像一阵清风,吹散了即将凝聚的乌云。
而李安颖,依旧像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固执地执行着她与小姨之间那日渐干瘪的“交易”。她的消息依旧定时发送,只是内容越来越空洞乏味,价值越来越低。
“她们今天去食堂了,各自打饭,没坐一起。”
“下午去了图书馆,和夏珉、胡晨梦一起,在讨论竞赛方案。”
“晚上一起回宿舍,路上没说话。”
茆清和阮棻怡的警惕性被磨砺得极高,她们的亲密只在绝对安全、私密的情况下才悄然绽放,如同在重重监视下艰难绽放的昙花,转瞬即逝,不留痕迹。小姨那边,渐渐对这种缺乏“爆点”的汇报失去了兴趣和耐心。打给李安颖的钱,从最初的丰厚,变得时有时无,数额也越来越少。李安颖的态度也随之变得敷衍、懒散。她的汇报更像是一种机械的任务,失去了最初的“热情”和“细致”。她投向茆清和阮棻怡的目光,依旧冰冷,但那份冰冷的深处,似乎也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空洞和麻木?也许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这份“工作”的意义。
三月初的一个夜晚。冬日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但空气中已能嗅到一丝早春的、湿润泥土的气息。阮棻怡租住的小屋里,暖气开得很足,隔绝了窗外的料峭春寒。月光清冷如水,透过擦拭干净的玻璃窗,静静流淌在小小的房间里,在地板上铺开一片朦胧的银霜。茆清和阮棻怡并肩躺在柔软的单人床上,身上盖着同一条厚实的毛毯。她们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那轮近乎圆满的明月,听着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声。这一刻的安宁,来之不易,也格外珍贵。
“棻怡。”茆清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片宁静,又像蕴藏着某种重大的决心。她侧过身,在月光下凝视着阮棻怡的侧脸。
“嗯?”阮棻怡也转过头,对上她的视线。
“我们……”茆清顿了顿,仿佛在积蓄勇气,然后清晰地说道,“私奔吧。”
这两个字,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阮棻怡的心湖里漾开一圈涟漪。她微微睁大了眼睛,瞳孔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邃,里面清晰地映着茆清带着期盼和一丝脆弱的脸庞。“你……”她迟疑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想好了?”她需要确认,这不是一时冲动的念头,而是深思熟虑后的破釜沉舟。
“嗯。”茆清用力地点头,眼神在月光下亮得惊人,里面没有丝毫犹豫,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破土而出的决绝,“我受够了。棻怡,我真的受够了。”她的声音带着压抑已久的委屈和疲惫,“我受够了每天提心吊胆,害怕小姨的电话,害怕李安颖那双无处不在的眼睛,害怕辅导员意味深长的眼神,害怕走在校园里别人异样的打量……我受够了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地爱你!我不想再看任何人的脸色,不想再活在别人的监视和审判之下!”她伸出手,紧紧握住阮棻怡的手,指尖冰凉却带着惊人的力量,“我只想……只想和你安安静静地在一起。在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没有人用偏见和恶意伤害我们的地方,过我们自己的生活!哪怕……哪怕清贫一点,辛苦一点,都没关系!只要我们在一起!”
阮棻怡的心被这番话狠狠击中。她看着茆清眼中那近乎燃烧的渴望和孤注一掷的勇气,感受着她指尖传来的颤抖和决心。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底的沉重、压抑和对未来的迷茫,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一股同样强烈的、不顾一切的冲动涌了上来。她回握住茆清的手,用力地、仿佛要将彼此的生命线刻印在一起,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她迎上茆清的目光,声音低沉而坚定,如同磐石般掷地有声:
“好!”她只说了这一个字,却重逾千斤,“我们私奔!天涯海角,我跟你走!”她顿了顿,眼中漾开温柔,“挑个你喜欢的日子。我们……离开这里。”
茆清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半分迟疑,只有全然的信任和奔赴未知的勇气。一丝甜蜜的笑意在她唇边绽开,她凑近阮棻怡的耳边,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郑重的仪式感:
“三月二十日。”
“嗯?”阮棻怡没听清具体日期。
“2025年,三月二十日。”茆清重复道,声音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笑意,目光灼灼地看着阮棻怡,“因为,二十一年前的这一天,一个非常、非常爱我的人,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她的指尖轻轻抚过阮棻怡的眉骨,“我想在这个特别的日子,和她一起,开始我们真正的人生。”
阮棻怡愣住了。巨大的、汹涌的暖流瞬间淹没了她的心田,冲垮了所有对未来的恐惧和担忧。她没有想到,茆清选择的私奔日子,竟然是她的生日!这份深沉而浪漫的心意,像最炽热的阳光,驱散了所有阴霾。她再也抑制不住,猛地翻身将茆清紧紧拥入怀中,滚烫的唇瓣带着无尽的感动和爱意,深深地吻住了她。月光温柔地洒在她们交叠的身影上。
良久,唇分。阮棻怡的额头抵着茆清的额头,鼻尖相触,呼吸交融,声音带着情动后的微哑和无比的珍重:“好……三月二十日。我们走。”她轻轻吻了吻茆清的鼻尖,“就剩一个月了。”
短暂的甜蜜之后,一丝阴影悄然爬上心头。茆清靠在阮棻怡温热的颈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棻怡……如果……如果失败了呢?”她不敢想象失败的后果,那将意味着彻底的毁灭。
阮棻怡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她捧起茆清的脸颊,月光下,她的眼神异常平静,平静得近乎悲壮。她深深地望进茆清写满恐惧的眼眸,一字一句,说得极其缓慢,仿佛每一个字都经过了千锤百炼,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不容置疑的决绝:
“如果失败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般在茆清心头炸响,“那我们就……一起殉情吧。”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山盟海誓,只有这平静到极致的六个字。它们像冰冷的誓言,也像绝望的救赎。茆清的心猛地一缩,巨大的悲恸和一种奇异的解脱感同时攫住了她。她看着阮棻怡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同生共死的决然,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她没有尖叫,没有反驳,只是用力地、紧紧地回抱住阮棻怡,把脸深深埋进她的肩窝,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单薄的衣衫。她用力地点着头,声音哽咽破碎,却无比清晰:
“好……一起……一起。”
月光依旧温柔地流淌,见证着这对年轻恋人用生命许下的、沉重而炽烈的誓言。
她们深知,仅凭两人之力,逃离这重重围困困难重重。在反复权衡和绝对信任的基础上,她们决定将这个关乎生死的计划,告知极少数最可靠的朋友。
夏珉是第一个知道的。在一个只有她们三人的午后,阮棻怡低声说出了计划。夏珉听完,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眼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担忧,甚至有一丝恐慌。“私……私奔?你们……真的想好了?这太冒险了!”她压低声音,急切地抓住茆清的手,“万一被抓住怎么办?你小姨会疯的!学校那边……后果太严重了!”然而,当她看到茆清和阮棻怡眼中那份不容动摇的决绝和深藏的疲惫时,她沉默了。她太清楚她们这两年多承受了什么。片刻之后,她用力地握紧了她们的手,眼神里的担忧被一种豁出去的义气取代:“算了!不管了!既然你们决定了,我夏珉一定帮到底!需要我做什么?帮你们收拾东西?买火车票?打掩护?尽管开口!”她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支持力量。
胡晨梦得知这个消息,是在一个安静的晚自习后。阮棻怡选择在图书馆人迹罕至的角落,低声告知了她。胡晨梦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平静。她没有表现出惊讶,只是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本的页脚,镜片后的目光深邃难辨。沉默了足足有两三分钟,她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在茆清和阮棻怡脸上扫过,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我明白了。”她顿了顿,似乎在思考,然后清晰地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们需要暂时的落脚点,避避风头。我在邻省C市有两个关系很铁的高中同学,为人可靠,家庭环境也比较宽松。我可以帮你们联系他们,安排一个安全的地方。”她的话语没有任何煽情,却提供了一条极其务实的后路,这份不动声色的支持,如同雪中送炭。
轮到李安颖时,气氛变得极其微妙和紧张。阮棻怡选在宿舍只有她们两人时,用一种极其平淡、甚至带着一丝审视的语气告知了她。她刻意省略了日期和具体计划,只说了“我们打算离开这里”。
李安颖正在整理书桌的动作猛地顿住了。她背对着阮棻怡,肩膀似乎僵硬了一下。过了好几秒,她才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眼神极其复杂,像打翻的调色盘——有震惊,有不解,似乎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挣扎?她的目光在阮棻怡平静的脸上停留了很久,才迟疑地开口,声音干涩:“你们……想好了吗?真的……要走?”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
“嗯。”阮棻怡只回了一个字,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她,充满了警惕和审视,仿佛要穿透她的内心,看清她最真实的想法。她不相信李安颖,告知她本身就是一种冒险,一种试探,也是一种……最后的通牒。
李安颖避开了阮棻怡的目光,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沉默了更久。最终,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便转过身去,继续她那似乎永远也整理不完的书桌,背影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僵硬和疏离。
然而,就在当天深夜,宿舍一片死寂,只有夏珉均匀的呼吸声时。李安颖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幽幽亮起。她像幽灵一样坐起身,背对着其他床位,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击着,编辑着一条长长的信息。她的脸色在屏幕光的映照下,显得异常苍白和……冷酷。信息的内容,远比阮棻怡告知她的详细得多,不仅包括了她们私奔的决定,甚至精准地包含了那个具有特殊意义的日期——**2025年3月20日**!以及她们可能采取的方式(虽然没有具体车次,但提到了“离开”和“不再回来”的意图)。她像一个最精准的情报员,将这份关乎两个年轻人生死的计划,一字不漏地发送给了那个备注为“茆清小姨”的联系人。
电话那端,小姨看到这条信息时,正在客厅里焦躁地踱步。当她逐字逐句读完李安颖发来的“绝密情报”,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血液的怒火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部,眼前阵阵发黑,握着手机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要将那冰冷的金属捏碎!
“反了!反了天了!”她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扭曲变形,“私奔?!跟那个狐狸精?!还想跑?!做梦!”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她绝不能让茆清离开她的掌控!绝不能让她跟着那个“祸害”远走高飞!一旦让她们跑了,她就彻底失去了对这个外甥女的掌控权!她十几年的心血,她对姐姐姐夫的“交代”,都将化为泡影!更可怕的是,她内心深处那个名为“失去”的巨大黑洞,正张开狰狞的巨口,要将她吞噬。
“不行!绝对不行!”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在客厅里疯狂地转着圈,眼神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她不能再等了!不能再寄希望于李安颖那些不痛不痒的汇报和学校的“规劝”!她必须立刻动手!赶在那个该死的“三月二十日”之前!将一切危险扼杀在摇篮里!一个冷酷而决绝的计划瞬间在她脑中成型。
三月十五日,距离那个承载着所有希望和绝望的私奔日期,还有整整五天。
上午第二节课,《外国文学》的阶梯教室里,王教授正在讲台上分析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人物心理,低沉的声音在偌大的空间里回荡。茆清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她摊开的笔记本上。她的心思有些飘忽,指尖无意识地在纸上画着圈,脑海里反复演练着五天后的计划细节——要带哪些必需品,如何避开可能的眼线,火车站的路线……
突然,口袋里的手机疯狂地震动起来!不是普通的来电,而是连续不断的、带着急促节奏的嗡鸣,像垂死之人的挣扎!茆清的心猛地一沉!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悄悄掏出手机,屏幕在课桌下亮得刺眼——来电显示:姨夫。
姨夫很少主动给她打电话,尤其是在上课时间!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指尖冰凉。她顾不得许多,猫着腰,在同学们疑惑的目光中,快步溜出教室后门。冰冷的走廊空气让她打了个寒噤,她颤抖着手指划开接听键。
“喂?姨夫?”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清清!你在哪?!”电话那头,姨夫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极其罕见的慌乱和焦急,“快!快回来!你小姨……你小姨她……她突然晕倒了!怎么叫都不醒!脸色白得吓人!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快回来看看啊!”他的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哭腔,听起来情真意切。
“什么?!”茆清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小姨晕倒了?虽然小姨身体一向硬朗,但毕竟年纪大了……而且姨夫的声音听起来如此惊恐无助!巨大的担忧瞬间压倒了心头那丝疑虑,“我……我马上回来!姨夫你别急!打120了吗?”她一边急切地问着,一边已经转身朝着楼梯口飞奔。
“打……打了!说马上到!清清你快回来啊!”姨夫的声音充满了“无助”。
“我马上到!等我!”茆清挂断电话,心慌意乱,几乎是小跑着冲下楼梯。她甚至来不及回宿舍拿东西,也来不及给阮棻怡发个消息解释,满脑子都是小姨晕倒的画面和姨夫惊慌失措的声音。她冲出教学楼,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上地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手心全是冷汗。她不断地在心里祈祷:小姨千万不能有事……千万不能……
她不知道,出租车载着她,正驶向她精心编织的陷阱。
车子在家门口停下。茆清付了钱,几乎是踉跄着冲下车。她掏出钥匙,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好不容易才插进锁孔,拧开门。
家里一片死寂。
预想中的混乱、救护车的鸣笛、姨夫的哭喊……什么都没有。客厅里窗帘半拉着,光线有些昏暗,电视机是关着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和她离开去上学时,几乎没什么两样。
“小姨?姨夫?”茆清的心猛地一沉,巨大的不安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心脏!她一边喊着,一边快步走向小姨的卧室。
卧室门虚掩着。她一把推开——
房间里空无一人!床铺整齐,根本不像有人晕倒过的样子!
“小姨?!”茆清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了调,她猛地转身,想冲向其他房间查看。
就在这时,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从背后袭来!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死死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臂如同铁钳般紧紧箍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向后拖拽!
“唔——!”茆清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拼命挣扎!双脚胡乱地蹬踹着地面!是姨夫!那股熟悉的、带着烟草味的气息,她绝不会认错!
“小姨!姨夫!你们干什么?!放开我!”她好不容易挣脱捂嘴的手,发出凄厉的尖叫,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和恐惧!
小姨的身影,如同从地狱里走出的审判官,缓缓从客厅的阴影处踱步而出。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病容,只有一种阴沉到极致的、令人胆寒的冰冷和一种扭曲的“胜利”表情。她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着拼命挣扎的茆清。
“干什么?”小姨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刻骨的嘲讽和愤怒,“茆清,我看你是铁了心要跟那个狐狸精跑了?为了她,连我的死活都不管了?连装模作样回来看看都懒得装了?嗯?!”
“小姨!你没晕倒?!”茆清的声音带着巨大的震惊和被欺骗的痛楚,她停止了挣扎,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无比陌生的亲人,“你们……你们骗我?!用这种借口骗我回来?!”
“不骗你,你会回来吗?”小姨冷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瘆人,“你心里只有那个阮棻怡!哪里还有我这个把你养大的小姨?!”她一步步逼近,眼神凶狠,“从今天起!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准去!直到你彻底清醒过来!跟那个祸害断干净为止!”
“不!放开我!你们没有权利关我!”茆清爆发出绝望的哭喊,再次拼命挣扎起来。但姨夫的手臂如同铁箍,任凭她如何踢打撕咬,都无法撼动分毫。
她被姨夫粗暴地拖拽着,穿过客厅,推进了自己的房间!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房门就在她身后“砰”地一声被狠狠关上!紧接着,是门锁被用力拧上的、清脆而冰冷的“咔哒”声!以及外面迅速挂上铁链的“哗啦”声!
茆清像疯了一样扑到门边,用力拍打着厚重的木门,嘶喊着:“开门!放我出去!你们这是非法囚禁!开门啊!”回应她的,只有门外小姨冰冷的声音:“省省力气吧!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无力地滑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这时,她才注意到,窗户上不知何时已经被安装上了坚固的、金属材质的防坠网!细密的网格如同钢铁荆棘,将窗外的天空切割成无数小块,也彻底阻断了任何逃脱的可能!她的手机,在挣扎过程中早已被姨夫夺走。这个她生活了多年的房间,这个曾被她视为避风港的地方,此刻变成了一个精致而冰冷的牢笼!阳光透过防坠网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冰冷扭曲的光影。
小姨每天会进来一次,送饭,同时也是新一轮的精神折磨。她会站在门口,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阮棻怡,说她是“勾引人的狐狸精”、“没人要的野种”、“心理扭曲的变态”;她会哭诉自己养育茆清多么不易,指责她“忘恩负义”、“不知廉耻”、“对不起死去的父母”;她会一遍遍强调两个女人在一起是“天理不容”、“没有好下场”,断言阮棻怡总有一天会“玩腻了”、“抛弃她”,让她“人财两空”、“身败名裂”……每一句话都像淬毒的匕首,反复切割着茆清早已伤痕累累的心。
茆清把自己蜷缩在房间最阴暗的角落,像一只受伤的幼兽。她拒绝吃饭,拒绝喝水,只是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天花板,或者窗外被切割的天空。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无声的绝望在胸腔里蔓延。她不知道阮棻怡现在怎么样了?她发现自己失踪了吗?她一定急疯了!她会不会以为……自己后悔了?放弃她了?她们约定的三月二十日……那个承载着所有希望的日子……还能到来吗?巨大的思念和担忧啃噬着她的心,比饥饿和干渴更让她痛苦万分。
第二天清晨,阮棻怡像往常一样,提前几分钟来到《外国文学》课的教室,习惯性地看向茆清常坐的那个靠窗的位置——空的。
她的心微微一沉。茆清很少迟到,尤其是专业课。她拿出手机,给茆清发了一条消息:“清清,到哪了?快上课了。”
没有回复。
课间,她又发了一条:“怎么了?不舒服吗?”
依旧石沉大海。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开始在她心头弥漫。她直接拨打了茆清的手机——听筒里传来冰冷而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关机?!阮棻怡的心猛地一沉!一种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立刻冲出教室,几乎是跑着冲向女生宿舍楼。
“夏珉!夏珉!”她气喘吁吁地推开宿舍门,看到正在吃早餐的夏珉,“茆清呢?她昨晚回来了吗?今天早上看到她了吗?”
夏珉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放下手里的面包:“棻怡?你怎么了?茆清……她昨天上午接到一个电话,好像是她姨夫打来的,说她小姨突然晕倒了,让她赶紧回家看看。她当时就急匆匆跟老师请假回去了,一直到现在都没回来啊!我还以为她家里有事,要在家里待一两天呢……”夏珉说着,脸色也变了,“她……她没给你发消息?电话也打不通?难道……难道真是她小姨知道了我们要私奔的事?故意……”
后面的话,夏珉没敢说下去。但阮棻怡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如纸!她心中那最坏的预感被证实了!小姨!一定是小姨!她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把茆清骗了回去!然后……然后呢?
“我去她家!”阮棻怡的声音带着一种决绝的颤抖,转身就往外冲!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夏珉抓起外套,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两人一路飞奔,穿过清晨还有些冷清的校园,跑出校门,拦了出租车,报上茆清家的地址。阮棻怡的心跳得如同擂鼓,手心全是冷汗。她不断祈祷着,希望只是虚惊一场,希望茆清只是手机没电了,希望她平安无事……
车子在熟悉的居民楼下停住。阮棻怡几乎是摔开车门冲了下去,夏珉紧随其后。她们跑到茆清家所在的单元,冲上楼梯。阮棻怡用力拍打着那扇熟悉的防盗门!
“茆清!茆清!开门!是我!棻怡!”她的声音因为焦急和恐惧而嘶哑。
门内一片死寂。
阮棻怡的心沉到了谷底。她不死心,绕到楼侧,找到茆清房间的窗户位置。窗户紧闭着,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一丝缝隙都没有。她仰着头,用尽全身力气大喊:
“茆清!茆清!你在里面吗?回答我!茆清——!”
她的呼喊声在清晨寂静的小区里回荡,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
就在这时,茆清房间的窗帘,被猛地拉开了一条缝!
小姨那张冰冷、阴沉、带着刻骨仇恨的脸,出现在玻璃窗后!她冷冷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楼下焦急万分的阮棻怡和夏珉,眼神像在看肮脏的垃圾。
“阮棻怡!”小姨的声音透过紧闭的窗户,模糊却清晰地传递着恶毒,“你还敢来?!阴魂不散的东西!我告诉你!茆清不会再见到你了!你死了这条心吧!滚!滚得越远越好!”
“茆清呢?!”阮棻怡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不顾一切地向前一步,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担忧而颤抖着,“让她出来见我!你把茆清怎么样了?!”
“她不想见你!”小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残忍的快意,“她亲口说的!她后悔了!她看清了你的真面目!她让我告诉你,别再纠缠她!滚!” 说完,她猛地将窗帘重新拉上!动作粗暴而决绝,彻底隔绝了阮棻怡的目光和声音!
“砰!”
窗帘合拢的声音,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阮棻怡的心上!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仰着头,望着那扇紧闭的窗户,望着那隔绝了一切生机的厚重窗帘。阳光刺眼,她却感觉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她知道。
茆清就在那扇窗后面。
就在那个房间里。
她被囚禁了。
像一只折断了翅膀的鸟,被关进了冰冷的牢笼。
巨大的无力感和锥心刺骨的疼痛瞬间将她淹没。她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缓缓地、缓缓地蹲了下去,双手紧紧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滚烫的泪水,无声地从指缝中汹涌而出,砸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夏珉站在她身边,看着好友绝望的背影,看着那扇紧闭的、象征着暴力和禁锢的窗户,眼圈也瞬间红了。她紧紧咬着嘴唇,拳头捏得死紧,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才能驱散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清晨的阳光,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而冰冷。
开始虐咯~[加油][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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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禁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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