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的状况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好转，比在医院时显得安稳了一些。它偶尔能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茫然地看一会儿周围，甚至能用舌头舔食几口用针管耐心喂到嘴边的流质食物。这种短暂得如同幻觉的“好转”，像阴霾天空里偶然撕裂云层、透下的一丝微光，虽然无法驱散黑暗，却足以给濒临绝望的人，带来一点不切实际的、虚假的希望。
白天，苏念需要处理一些无法再推迟的紧急工作，笔记本电脑在客厅的茶几上打开，键盘被她敲得噼啪作响，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焦躁。林夕则坐在另一侧的单人沙发上，膝盖上放着平板电脑，电子笔在屏幕上无意识地划动着，试图用线条和构图来麻痹自己纷乱如麻的思绪，却总是徒劳。空间里只剩下键盘声、笔尖摩擦屏幕的微弱沙沙声，以及“平安”那无法忽略的、粗重而艰难的呼吸声。
口渴得厉害，林夕起身去厨房倒水。经过客厅那个嵌入墙体的白色陈列架时，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脚步猛地顿住，像是被什么东西钉在了原地。
架子最上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静静地立着一个巴掌大的、造型歪歪扭扭的手捏陶土小猫。小猫的表情憨傻，上色也略显斑驳，色彩溢出边界，是她们刚在一起那年，在某个周末创意市集上，花了一下午时间笨拙地亲手做的，当时还互相嘲笑对方做得丑。她以为这东西，连同那段幼稚的快乐时光，早就被丢弃在记忆的垃圾堆里了。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闷闷的疼，带着一种酸胀感。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快步走进厨房。打开橱柜拿水杯，指尖划过一排排光滑冰凉的瓷壁，最终却像有自己的意志般，越过所有陌生的杯子，落在了最里面一个孤零零的、印着幼稚卡通向日葵图案的马克杯上——那是她当年专用的、喝牛奶和热可可的杯子，苏念曾笑话她永远长不大。
林夕握着那个洗得干干净净、却显然已久未使用的杯子，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她以为五年时间，足够冲刷掉所有共同生活的痕迹，如同潮水抹去沙上的画。可苏念却像一座沉默而固执的博物馆馆长，精心保存着所有属于“过去”的展品，将它们擦拭得一尘不染，陈列在生活的角落里。
“你在找什么？”苏念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林夕像被烫到一样，迅速将那个向日葵杯子塞回橱柜最深的角落，随手拿了个普通的透明玻璃杯，“砰”地一声关上柜门，转过身，脸上努力维持着没什么表情的平静：“没什么，倒杯水。”
苏念的目光在她刻意平静的脸上和那个刚刚发出声响的橱柜门之间，快速地扫了一个来回，嘴唇微动，似乎想追问，或者想说点别的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气氛因为这个小插曲，变得更加微妙而紧绷。那些被她们刻意忽略、试图掩埋的过去，因为这些沉默“证物”的突然现身，开始拥有了实实在在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下午，林夕想找一条更吸水的旧毛巾给“平安”垫着，以免它不小心弄湿身体。苏念正在书房里进行一个视频会议，压低的讨论声隐约传来。林夕便自己去了储物间。
储物间里东西不多，整理得井井有条，符合苏念一贯的作风。她在几个透明的收纳箱里翻找着，指尖却意外地触碰到一个坚硬的、有棱角的物体，被压在几条旧围巾下面。她把它抽了出来。
是一个蒙着薄薄灰尘的木质相框。
相框里，是年轻了五岁的她们。背景是青海湛蓝得不像话的天空和远处隐约的雪山，她们互相搂着，对着镜头笑得没心没肺，眼睛里盛满了阳光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仿佛全世界的幸福都握在手中。“平安”那时还是只活泼的小狗，被苏念抱在怀里，吐着粉嫩的舌头，眼神清澈而快乐。
林夕拿着那个冰冷的相框，僵在原地，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凝固了。储物室昏暗的光线里，照片上那曾经真实存在过的、耀眼夺目的快乐，此刻显得如此不真实，又如此尖锐，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准确地剖开她自以为已经结痂愈合的伤口，露出底下从未真正痊愈的血肉。
原来，那所谓的“余温”，从未真正散去。它只是被小心翼翼地埋藏在这些沉默的旧物里，静静地等待着，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便足以燎原，将她努力重建的生活，烧成一片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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