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第一节课结束后,高一(3)班就对照着新座位表落座了。
陈遇把地上的书搬到新座位,林风走过来帮她,陈遇身体僵住,嘴里重复:“不用,不用……”所有东西搬完以后,她深呼出一口气,拉开椅子,坐下等待上课铃。
有微小的气泡在陈遇心里发酵。
突然拉近的距离让拘谨和慌乱无处遁藏,所有感受都被放大,从心底流向指尖。
开学前两周的很多课都带有让同学互相熟悉的意图,似乎是想让跨进高中的这一步显得不那么庄重可怕,今天的英语课已经是这周第三个“友好小互动”了。
陈遇有些如坐针毡。前后同学都已分别在前一周的语文课、班会课、心理课上交流过,只剩下未开口说过话的同桌。
有什么好尴尬的,都是同学。
陈遇在心里给自己胡乱打了一股气,掏出一支笔,在纸条上用尽量好看的字迹写下句子,递到隔壁桌上。
“You sing very well.”
语法没有错吧?陈遇检查了三遍。
这节英语课老师要求大家用英文,随便从哪个角度夸赞一下身边的同学,把赞美之辞写下来传递给对方。
林风拿起纸条看了一会儿,调侃似的轻笑一声,笑得陈遇心间一颤。
我写错什么了吗。
陈遇有些疑惑地转过头,正对上他的眼睛。
“谢谢。”林风微笑着开口。
第一次全脸,认真而详尽地注视,第一次看清对方眼睛的同时听见他说话的声音。
这种感觉有些陌生,有些新奇,带着一种无从言说的愉悦,消融了之前所有的局促不安。那些卑微人格里与生俱来的敏感意念,瞬间被眼前这张清隽好看的脸分走了注意力。
陈遇转而眉开眼笑,对同桌绽放出真心且放松的笑容。
友谊的建立在青春期的人身上尤其简单。分享一袋零食、提醒一个课堂问题、借鉴一下课后作业……很快,陈遇和林风就从陌生人进阶到了老狼的那首歌:同桌——
成为了关系还算不错的,真正意义上的同桌。
陈遇知道,对她个人而言,这层友谊掺杂着独立于友谊之外的心思。
那种介于尴尬和开心之间的情绪,大概是十五六岁少年们共有的困惑地带吧。
或许九年制义务教育不让中小学生早恋是对的,这种感觉让人患得患失,一惊一乍,整天胡思乱想,太烦人了。
陈遇由衷这么觉得。
不至于造成太严重的后果是因为这种情绪是不稳定的,来得快,去得也快。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击退少年人的全部热情。在最敏感幼稚的年纪,人总会被外界因素浇灭心中刚出头的那点英勇。
吴菲儿大张旗鼓地喜欢林风是全班都知道的事情。
虽然军训那晚陈遇的消息还没有灵通,但现在已经开学一个多月了,她再迟钝也不至于连这种程度的班级要闻都没听说。
陈遇对此是感到有些沮丧的。那个女孩是自己除了室友以外,在班上第三个建立联系的同学。
她们一起领过助学金。从某种层面来说,算是同病相怜。
那天的大巴车上阳光很好。高一新生前往市中心参加助学活动,还未开口说过话的两个人同座,吴菲儿递过来的一瓶汽水打破了安静的氛围。
后来,话题从音乐聊到明星、小说,她们竟然喜欢相同的小众歌手,在听吴菲儿谈论对该歌手的看法时,陈遇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这样文艺、敏感、内秀,和自己有着相同爱好的女孩,喜欢林风,这个事实让陈遇不太想接受。
就不能换个人吗,就不能不是吴菲儿吗。
根据班上的传话以及自己的感受,她们并不是“双向奔赴”,目前还停留在女追男的阶段。
但林风不冷漠不拒绝的态度又似乎让吴菲儿乐在其中,两人在陈遇桌前叽叽喳喳,欢声笑语地度过一个又一个课间。
渐渐地,陈遇觉得那笑声刺耳。
吴菲儿也察觉到了,每次自己一上他们这儿来,陈遇就变得异常沉默。
林风和班里其他嘴贱话多的男生不一样。
别人荤段子度过课间,他趴在桌子上睡觉,不睡的时候就是看黑白漫画。林风除了付桓宇没别的狐朋狗友,班上男同学来找他耍嘴皮子,他也只是笑着应付几声,从来不去教室后面跟着一块闹。
他大多时候内敛而安静,像个不会说话的睡美人,但怼起陈遇来似乎格外有兴致。
陈遇觉得他对自己说话的频率和对吴菲儿是一样的。
林风优越的长相被班里人一致默认选为班草,在这一点上,陈遇很认可大家的审美。
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柔江一中这样,只有班草没有校草这个说法。
陈遇在午休时转过来就会对着他这张脸感叹,真好看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林风皮肤白,下半张脸清秀透着书卷气,但眉眼生得凌厉,不笑的时候有三分痞戾。整体骨相称得上硬朗,手臂线条有锻炼痕迹。
大部分时候,坐在那儿面无表情,玩世不恭的做派下偏偏是副冷淡的脾性。
陈遇觉得,他整个人是冷色调的。
她享受于课间和林风单独贫嘴的二人时光,更享受于晚自习洗完头披着头发伴着蝉鸣写作业的夜晚。因为在这段时间里,教室里很安静,只有头顶风扇的声音,手边就是他。
这种感觉,美好而缱绻。
“陈遇,语文。”
“那陈遇呢,你不参加吗?”
“她不知道,你别问她了……”
林风说话的声音很好听,比他唱歌好听。清清淡淡的,像一杯白开水,加了柠檬片的那种。
干净,透明,像是用音频处理软件净化过一样。
陈遇渐渐习惯了有这么一个同桌,对每一天开始有了期待。
她完全不觉得高中像陈继刚形容的“和监狱一样”,明明每天都挺快乐的,能每节课都和林风坐在一起就够快乐了,今晚还能和室友一起吃麻辣烫,简直是乐上加乐。
“潇……”陈遇在后头喊顾清潇,亲密揽过她的肩,顾清潇宠溺拍打了下她的肚子,眉眼染上上完一天课的疲惫。
“吃饭吗?”顾清潇问。
“我跟室友一起。”
“略,”
“哎呀,下次嘛,下次约……”
“陈遇,吃饭去啊?”谢昱哲抱着两本图书馆借来的历史书,迎面走来。
“嗯啊。”
“带我一个呗!”他还是一副老干部板正的笑。
陈遇心中了然,眼珠一转,“啊?我今天胃口不太好,先回宿舍了,你们吃吧,二楼麻辣烫要早点去,去玩了得排长队……”她捏着顾清潇的手指开始泛酸,完全无视一旁美女瞪着的大眼睛。
“你快点,一会儿没位了!”陈遇对着谢昱哲回教室的背影叮嘱,没注意身后的人,实打实地撞到一个肩膀。
“小心!”李嘉泽声带的振动从头顶上方传来。
陈遇一惊,拉着顾清潇的手被连带着扯开,懵圈转过头,惊魂未定。
“对不起对不起……”她连声道歉。
李嘉泽漫不经心对她挑了下眉,吹着口哨扬长离去。
也就只有李嘉泽吹口哨不会被教导主任拦住吧,陈遇撇撇嘴。
说到李嘉泽,他应该是班里除林风以外,陈遇唯二说过超过十句话的男同学。
如果再加个潇潇挂件谢昱哲,就是唯三。
陈遇回家的公交和李嘉泽同路,都是柔十线。两次回家在候车厅都没看到熟面孔,陈遇以为这三年注定要一个人回家了。
直到开学第二周的周五,陈遇撩起袖子上了车,刚和柒玥一起打完羽毛球有点热。
她刷完公交卡抬头,在前排的侧座上看到了柔中的校服,定神一看,正是分班考全班第二名的李嘉泽同学。
刚开学两周,陈遇对班里不熟的人还是有些发怵的。尤其是品学兼优的班级风云人物,老师眼中的参照物,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毫无准备的偶遇让陈遇一时间无所适从。
车上拥挤,没有犹豫的时间,她第一反应是背过身面向另一排座位。车刚启动,就听见背后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
“陈遇。”
被点名的人脸颊发热,硬着头皮转过身来,装作没看到他的样子,惊讶道:“诶,你也乘柔十线回家吗,好巧。”
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少年的上半身,头发、脸庞和校服都染上浅金色,有些晃眼。
李嘉泽笑着看她,是那种好学生特有的,爽朗、自信、落落大方的笑容,体面得像在做学期总结汇报。
陈遇视角的观感是这样。
但上帝视角不是如此。
九月下午的阳光衬得这一幕有些电影般的浪漫,男生女生粉蓝色的夏季校服把车上其他人和他们分隔成了两个世界。
刚上车挤得连缝隙都没有,现在人少一些了,陈遇走到后门那里的空档站着,百无聊赖地瞧着窗外后退的街景。
昏昏欲睡间,听到头顶上方传来的声音:“你哪一站下车?”
是李嘉泽,他不知什么时候从座位上站起来了。
可能是困倦的作用,陈遇反常地打开了话匣子。
记不清谁先开的头,两人从星座聊到这周的周末作业,又从最近的热播剧聊到初中是哪个学校的,有一搭没一搭地乱聊,陌生感慢慢被冲淡了一些。
天是聊不完的,四十分钟很快就到了,两人挥手道了别。
陈遇家住浅江,距离柔江二十多公里,李嘉泽住得近些,云枫是陈遇奶奶的老家,她对那里的布店有些儿时的印象。
后来每次李嘉泽到云枫汽车站下车时,陈遇还在靠窗沉睡,还有一个小时才到浅江呢。
回家乘同一辆车,在班上他们并未说起过这个只有彼此知道的巧合。
陈遇在高一第一学期也不会预料到,这个巧合会铸就她此生都难以忘怀的公交记忆。
以至于多年后在立京的每个早晚高峰,无论站着、坐着,听歌还是睡觉,都无法完全将眼前的画面驱赶干净。
柔十线上的那张脸,那个蓝色校服的身影,在疲惫的脑海里清晰地存在着,挥之不去。
似在陪伴她度过一程又一程的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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