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被推开时带起一阵风铃轻响，檐角的灯笼晃了晃，将暖黄的光洒在来人身上。那是个身形格外高大的男人，红色外袍上的“油”字在灯光下泛着暗纹，白发随意束在脑后，两道斜红纹路从眼角延伸至下颌，笑起来时倒添了几分不羁。
“哦呀，老板娘生得这般明艳，身边还跟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这家店可真是块宝藏啊哈哈哈。”自来也的声音带着点旅途风尘的沙哑，目光扫过吧台后系着藏蓝围裙的琴子，又落在正捧着叠碗碟的绫音身上——小姑娘约莫七八岁，一头乌黑的长卷发被束起，发绳是廉价的木槿花色，可那双眼睛亮得像浸了溪水的黑曜石，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绫音突然打了个冷颤，手里的碗碟差点撞出脆响。这男人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气势，像卡普爷爷偶尔沉下脸时那样——明明嘴角噙着笑，却让人觉得他随时能掀翻屋顶，偏又把那股力量收得极好，像蓄着雷的云，看着散漫，实则藏着万钧之力。
“客人说笑了。”琴子快步迎上去，手腕上的银镯叮当作响，“外面风大，快请坐吧台这边，暖酒刚温好。”她引着自来也坐下，余光瞥见绫音还僵在原地，悄悄用肘弯撞了撞后厨门框，示意她去忙别的。
自来也却没放过那道视线，端起琴子递来的温酒，呷了一口笑道：“老板娘一个人带着孩子，店里里外外操持，真是辛苦。”他眼神在琴子挽起的袖口扫过——那里有道浅浅的烫伤疤痕，想来是常年跟灶台打交道留下的。
“哪谈得上辛苦。”琴子拿起酒壶续酒，壶嘴倾斜的角度刚好不溅出半滴，“这年头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有熟客们照看，混口饭吃罢了。”她说话时声音温温柔柔，却透着股韧劲，像屋檐下晒得半干的麻绳，看着软，实则结实得很。
自来也摆摆手，烟杆在指间转了个圈：“老板娘忙你的去，我自个儿在这儿喝几杯就行，不用特意招呼。”他这话倒是真心——跑了大半个汤之国追查线索，此刻只想安安静静喝口酒，听着周围的喧闹发会儿呆。
琴子笑着应了，转身时特意往绫音那边看了眼。小姑娘正蹲在角落擦地，抹布攥得死紧，背影绷得像张拉满的弓。她心里暗笑，这孩子平时看着沉稳，遇见点特别的人就露了怯，倒比平时那副小大人模样可爱多了。
绫音擦到吧台附近时，忍不住又抬了眼。自来也正靠在椅背上吞云吐雾，红袍下摆沾着的泥点还没干透，想来是走了远路。邻桌两个醉汉吵吵嚷嚷地撞过来，眼看就要撞到他身上，男人却连眼皮都没抬，只是手肘轻轻往桌沿一撑，那股冲劲就像撞进了棉花里，两个醉汉自己踉跄着摔在地上。
——跟卡普爷爷当年在风车村酒馆里一样。那时有海盗闹事，老头也是这样慢悠悠喝着酒，脚一伸就把人绊倒了，还笑着说是对方自己不长眼。
“小狼崽似的盯着我看，是觉得我这张脸好看？”自来也突然开口，烟圈慢悠悠飘到绫音面前。
小姑娘手一抖，抹布“啪”地掉在地上。她慌忙捡起，对着自来也鞠了个标准的九十度躬：“先生看着很像我认识的一位长辈。”她顿了顿，想起卡普总把吃剩的肉干丢给巷口的野狗，又补充道，“他也爱喝酒喝到脸红，还会把下酒菜分给流浪的猫狗。”
自来也挑了挑眉，烟杆在桌面敲了敲：“那老头很能打？”
“嗯！”绫音眼睛亮起来，声音也拔高了些，“他一拳能把船打穿！还能把炮弹扔回去！”
“哦？”男人来了兴致，坐直身子，“那你说，我跟他谁更能喝？”
绫音瞅了瞅他面前空了的酒盏，突然转身往后厨跑。再出来时，手里捧着个小碟子，里面是刚炸好的小鱼干，金黄金黄的还冒着热气。“琴子阿姨说，能喝的人都爱吃这个。”她把碟子往桌上一放，小下巴扬得高高的，“我们比这个——谁能把仙贝抛起来用嘴接住，还不掉渣。你要是赢了，我就把偷偷藏的梅子酒分你半壶。”
自来也看着她眼里的狡黠，突然觉得这酒没那么有意思了。他捏起一块仙贝，手腕轻轻一抖，那东西就打着旋儿飞上天，在灯笼光里划出道弧线。等它落下来时，男人头一仰，“咔”地咬在嘴里，嚼得脆响，果然没掉半点渣。
“这算什么！”绫音不服气，踮着脚把仙贝抛得老高，人跟着转了个圈，像只打转的小陀螺，稳稳接住时还得意地冲他扬了扬眉毛。
一来二去，碟子里的仙贝越来越少。有时绫音抛得太急，仙贝撞在房梁上弹下来，她就像只受惊的小松鼠，蹦蹦跳跳地去接，发绳松了都没察觉，碎发垂在额前，被汗水濡湿成一小绺。自来也则看得乐呵，偶尔用烟杆轻轻一挑，把快要落地的仙贝又送回空中，逗得小姑娘围着他转圈圈。
最后一片仙贝被抛到了灯笼顶上，卡在竹架缝里。绫音踮着脚够了半天，小胳膊短腿的怎么也够不着，急得原地打转，像只找不到窝的小狐狸。
“接好咯——”自来也笑着起身，长胳膊一伸就把仙贝摘了下来，反手抛向空中。
绫音纵身一跳，稳稳咬住仙贝，落地时却没站稳，眼看就要撞在桌角上。手腕突然被人轻轻一拉，她跌进个带着淡淡酒气和烟草味的怀抱里，抬头就看见男人眼里的笑意，像揉碎了的星光。
“平局！”她含着仙贝嘟囔，脸颊红扑扑的，不知道是跳热的还是羞的。
“行，算平局。”自来也松开手，揉了揉她软乎乎的头发，“下次我教你抛更高的，能碰到月亮那种。”
绫音用力点头，嘴里的仙贝嚼得更香了。她突然开始期待“下次”——等攒够羁绊值把艾斯哥哥救回来，一定要让卡普爷爷跟这位先生比一场，看看谁抛得更高，谁更能吃。
“哎呀呀，先生这是跟小姑娘玩疯了？”琴子端着新酿的梅子酒出来，正好撞见这一幕，忍不住打趣。她这还是头回见绫音玩得这样疯，发绳散了，围裙歪了，脸上还沾着点灰尘，倒比平时那副紧绷的样子鲜活多了。
邻桌的佐藤大叔拍着桌子笑：“这俩凑一块儿，倒像爷爷带孙女玩呢！”
“可不是嘛，”旁边穿和服的大婶也搭腔，“刚才还蔫蔫的，这会儿跟个小炮仗似的，一碰就炸。”
绫音听见这话，脸更红了，转身想躲，脚下却被自己的围裙绊了一下。自来也眼疾手快捞了她一把，故意把最后半块仙贝塞进她嘴里：“输了输了，这局算你赢。”
“才没有！”小姑娘鼓着腮帮子反驳，声音含混不清，却没躲开他落在头顶的手。
琴子靠在吧台边，看着暖黄灯光下那一大一小的身影，突然想起绫音刚来时的样子。那时她裹着件破布衫，浑身是泥，像只被暴雨淋透的小野猫，递过去的饭团要盯着看半天，确认没毒才敢小口小口吃。如今这孩子眼里有了光，会笑会闹，还敢跟陌生男人较真，倒像是真的在这居酒屋里扎下根了。
檐外的风还在吹，灯笼晃啊晃的，把屋里的笑声和酒气都揉在了一起。绫音不知道，这场用仙贝开始的缘分，会在日后的岁月里，变成支撑她走过无数艰难险阻的光。她现在只想着，明天要让琴子阿姨多做些仙贝，最好再藏点梅子酒——说不定那位先生明天还会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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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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