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茗正准备转身询问,一段有头无尾的红头绳,竖在她眼前,直愣愣立着,阻止了她的举动。
须臾,耳后又传来一道熟识的“嘘”声,让她不要讲话。
此人正是福双。
第五茗配合地点了点头,示意她了然他的意思。
然而福双却并没有松开双手的打算,那红头绳也一如刚才,立在她面前守着,不肯让步。
半晌,人头路闹哄哄的街道,安静了半刻,又远远地有了点声音,福双才松了一口气,收回发带,道:“上君等等,第一殿的贺仁殿下,在找“鬼”呢。”
他这句话是好意提醒,语气虽然紧张,语调却是温煦亲人。
可是,第五茗听了,心间反而莫名地漏跳一刻。
不多时,她的左眼蹦了两下,右眼紧跟着也动了起来。
她双手按住眼皮,心惊道:不好!!有事…
福双没有撒手,探头道:“上君别凑上去,我瞧贺仁殿下全身都露着杀气,刚刚指不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停顿片刻,他沉吟道:“今日,风真君来过这里,未通报,还藏了行踪,若不是返回时,被我眼尖地看见了,恐怕这一行,会神不知鬼不觉。”
神不知?鬼不觉??
额…
风有情的大动静,第五茗尚需要扔出两张符纸为他遮掩,哪有福双口中说的这般“秘密行事”。
十殿阎罗,指不定早清楚了。
或许奈何桥发生的事,小鬼们还没有传到这头吧,又或许贺仁这里出了事情,通冥牌此刻没人敢说闲话。
第五茗翻了一个白眼,挡下袖尾那紧抓她不放的双手,道:“所以呢…福双兄弟想表达什么意思呢?”
福双眼光一闪,笑道:“会不会…是风神君惹怒了咱们的贺仁殿下呢?”
第五茗坚定道:“不会。”
眼皮跳得厉害,她忧愁地瞧了眼身侧人,说罢,径直朝前走去。
福双在她身后,低低喊道:“哎…上君,你别去啊,前面真出事了。”
第五茗头不回,道:“多谢福双兄弟好意。”
“我双眼在跳,怕是凶事已临门,往前不坦,不过是多一桩麻烦事,若是继续和你一起待着,我担心,你的小命恐怕…”
福双惊恐道:“危矣。”
他双手圈住脖子,紧紧护住断气的那一截,同时,本在他脑后飞舞的红色发带,亦是安静了下来,裹上了他的手。
瞧着走上人头路的第五茗,想起她方才话,福双感恩道:“多谢上君体谅。上君啊…你也多注意注意,别丢了小命。”
小命?
呵…
鬼,死人魂,哪来的小命。
世间所有生灵,都可以说出“保命”二字,唯独小鬼,没资格,也没有这个需求。
第五茗揉了揉眼睛,按下心头躁动,余音应道:“福双兄弟放心,破难、求生,我还是在行的。”
人头路不复往日。
现下,靠近人身路分叉口这处,稀稀疏疏,只有一名半跌在地的长腿鬼,一名全副阎罗装的贺仁,以及驻守在四处的几名阴差。
道路的一半开外,靠近野**入村那方,十几名壮硕的牛头马面,持利器,威容肃目,拦住了密密麻麻的一群小鬼。
似人界午时问斩,那头瞧着,这头对峙着。
白光一闪,贺仁手掌轻轻比划而过,化作一把大刀,砍下了长腿鬼的脑袋。
第五茗边走边蹙眉道:“真问斩啊!幽魂断头又不会丧命,太假把式了…”
咕噜噜…
那颗脑袋,眼睛滴溜溜转着,正好滚到第五茗脚前,她扫了一眼,询问道:“卖糖葫芦的长腿鬼?你怎么会犯事??”
左右眼皮各跳了跳,她不舒服地眨了眨双眼。
再睁眼时,那副没头的鬼身,和尚未反应过来惊呼,以及回答她问题的鬼头,在贺仁收刀握拳之际,化作星火,四处挥散。
第五茗心震:灰飞烟灭!
来真的?!!!
如此重罚,且是当着小鬼的面,难道真和天界有关?
做给天上看的???
一把长戟拦住去路,她停下脚望去,道:“阴差大哥,作何拦我呀?”
阴差道:“上君请等上一刻,殿下在处理事情,你勿要上去掺和。”
比起贺和和雨无伤手下的鬼差,贺仁手下这一批,职介高上一等的阴差,是要比之更凶猛、聪慧。
第五茗揣起手,站到一旁,道:“好,听阴差大哥的话,我等等。”
顿了顿,她问道:“你家殿下,可说过这鬼犯了何事吗?”
阴差答道:“一罪,擅入十殿。二罪,偷盗天界宝物。三罪,缺心少肺。”
第五茗“嗯?”了一声,心中复述了一遍那三项罪名,道:“缺心?少肺??”
“他被谁掏内腑了??”
“不对啊…鬼和人不一样,我记得鬼没有这些东西啊…非是修出魂命,不可能再生这些东西。”
她心里嘀咕道:不然,你们也不至于这般愚笨啊…
对面一只阴差,闻言,投来一道鄙夷的目光,讪笑道:“上君恐怕是轮回太多,越来越不…”
堪。
最后一字没言尽,最初答话的那只阴差,瞪了一眼过去,他赶紧闭嘴,须臾,改口叹道:“哎,上君别介怀,是我莽撞多嘴。”
第五茗摆手,笑道:“没事没事,阴差大哥说的都是事实,我不介意,不过,你反正嘴也张了,何不将我的疑惑解了呢?”
答话的那只阴差更为稳重,他抢先回道:“非是字面意思…”
第五茗再“嗯?”了一声,想不通最后这一项罪名,为什么他们如此踌躇。
片刻,阴差面色青中透红,道:“缺心眼儿…”
第五茗道:“啊?第三罪,怪他‘缺心眼’?”
阴差点了点头。
她双眼跳得更加剧烈,道:“心眼在人身上,鬼是带不走的,冥界地府谁能有完完整整的「心眼」?第三罪,哪只小鬼能服啊?贺仁这不是胡闹嘛。”
一时之间,静默无语。
没有阴差接她的话,却是胜过了太多言语。
因为,在她嘟囔完那一语后,附近闻言的阴差,都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第五茗一怔,窘然腹诽:我能和你们一样吗??我魂身下有天生神格,别说是鬼,哪怕是人,也不可能生出我这般心眼…
等等…
生心眼。
假如,第三罪是反话…
这时,原本声音浅浅的人头路,突然安静了下来。
贺仁高声道:“本君就地处置这只小鬼,不是因为十殿失窃,而随意找出一只鬼顶罪。”
“以此震慑尔等,是期盼,冥界地府引以为戒,不要因自身‘残缺’,借此为理由,贪图不该有的东西,任由不利冥界之事发生。”
那一群鬼头,青白凄苦地缩着,爱凑热闹的天性,让他们没能挪动脚步。
继而,贺仁目光扫了一圈,眸子一松,淡淡道:“宣罪。”
一名阴差捧着一张冥钱黄纸,走到那群鬼头前,正声正气念了起来,大致内容,不外乎是将那三项罪名,阐释得更加详细,从而让小鬼能听懂。
事情了结,封路的阴差在贺仁示意下,松了拦路利器。
第五茗没有凑上去围观冥钱黄纸上的内容,亦步亦趋,跟上收队的贺仁,见礼后,侧倾身子,低声道:“此事,可能告诉我?”
贺仁面具下,微不可见地传出一瞬叹息。
他侧头垂眸,道:“上君想要管?”
第五茗眉头一皱,诚实道:“我双眼在跳,说不定与我有关。”
贺仁轻笑一声,唏嘘道:“也不知是上君如今境况,仍尚存本事,还是说你这感应…”
他指了指面具眼孔上方,道:“太过准确。”
“此事倒是同上君有点渊源,你可以听上一二。”
第五茗伸出手,示意抓紧时间,换个地方详说,道:“这里不方便。”
贺仁会意,半抬小臂,让她能搭上。
转眼,他带着第五茗瞬息回了第一殿判罚殿。
二人落地,一炷香之后,一语错愕,久荡不散…
“什么!命格簿子丢了!!!”
贺仁早脱去了阎罗服,服饰依旧是那散漫不羁的袍子,模样却异常认真。
他面色一怔,扶额释然,难得换了一个心情,道:“上君嗓子不错,如果不拉这一方结界,估计所有人都该知晓冥界地府犯下的错事了。”
第五茗忧心道:“你打算怎么找?”
贺仁道:“不知道,目前冥界那间司命府,乱糟糟一团,又不能让外人去清理,多半需要点时间,我们十人才能查出丢了哪些命格簿子。”
第五茗道:“怎么查?你们敢翻阅命格簿子?”
贺仁摇头道:“不敢。”
顿了顿,瞧着第五茗那操心不已的模样,他安下几分心,故意漏出为难的模样,道:“总能有办法查到。”
第五茗蹙眉道:“可告知隗七了?”
贺仁颔首道:“第一时间,遣了贺礼去上报。”
思忖片刻,他沉声道:“我其实有另外一个更简单的法子。”
第五茗疑惑地“哦”了一声。
贺仁眸子一凝,喃喃道:“今日,风真君无故到访,天界若是发现此事,冥界地府可推他出去顶罪。”
第五茗道:“鬼生鬼心,不是用来算计,是用来分事理。”
“如果个个都像那窃贼一般使用,不顾他人死活,那么…请问贺仁殿下,你和那窃贼,有何区别?”
“今日,你掌下魂散之鬼,同生鬼心,不过是贪图银钱,帮了那窃贼一场,他落得如此下场,岂不是很冤枉?”
贺仁一顿,笑了笑,缓和气氛,打趣道:“我是阎罗,他是小鬼,想了想,自是不能沦落至他们一样的境地,我嘛,还是该有些区别的,此事再议吧,风真君雷霆手段,我亦是不敢造次到他面前…”
第五茗肃然道:“隗七若生了这心思,我会算在贺仁殿下这里的。”
贺仁苦笑道:“知晓了知晓了…”
他半捂嘴,道:“上君都愿意帮我找命格簿子了,此事便算是有路可走,那长腿鬼没了,秘密就不可能流传出去,消息亦算是封锁住了,我何苦再去给自己找事情呢。”
第五茗抬起小臂,道:“走吧,去那间司命府,我帮你瞧瞧。”
贺仁抱手道:“多谢上君。”
时隔万年,再度回到冥界地府这间司命府,第五茗心中无限怅然,恍若执笔司命就在昨日。
此刻,满屋凌乱,命格簿子洒了一地。
非是司命,不能碰,否则命格簿子上的禁制,会直接回传至天界司命府。
贺仁递上近些年入人道的名册,让第五茗核对。
不愧是前任司命,深谙其中门道,一日一夜光景,竟盘查出丢失的名册。
第五茗在名册上勾画,道:“两百三十三本,一层是天界入凡的天神,剩余的是轮回之人,不乏毫无关系之人,亦不乏有牵扯之人。”
贺仁震惊道:“这么多…”
接过名册,他仔细看着,眸子越瞧越暗沉,愠怒道:“天权星君,司仓太子亦在其中,好大的胆子!”
第五茗凝神道:“此事,你尽快回于隗七知晓,让泰山仙府有所准备。”
贺仁一怔,收了手中名册,抬起一只手,翻掌托举一道信诀道:“帝君给你的。”
第五茗一边指尖轻戳,以气息解开封印,一边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其实此刻“时辰如何”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这里待了多久。
贺仁自是知晓她急着回去,道:“上君整理这份名册,费了一日一夜时间。”
第五茗眼皮微睁,浑身一震,正巧,那信诀刚好解开:
「上君,何时归。」
来不及好好道别,她从爻仁口中掏出瞬息符,留话道:“名册的事,贺仁殿下不用去说了,我帮你回禀吧,你…守好此处,别再出乱子了。”
贺仁朝远处,抱手笑道:“好,有劳上君了。”
瞬息一刻,第五茗跌跌撞撞落在了会仙楼甲子房,直扑屋正中的四方桌。
幸亏,从她身后,一双手,虚扶了她一把,方没让她磕在桌角上。
第五茗顺势转身,一把薅住了双手臂下的袖子,缠收,笑道:“你没生气吧?”
隗晎还是那身商人行头,青绿锦衣,富贵中透着清雅,不过此刻他神情淡淡,铜臭味越发弱了。
第五茗有一瞬愣神。
趁机,隗晎抽走了袖子,绕过她,指节在桌边叩了叩,提醒道:“上君小心些,这桌子硬得很,别救了他人,不顾自己。”
他坐下,手上有条不紊地翻杯倒水。
第五茗跟着坐下,道:“嗯嗯嗯!下回我注意。”
隗晎自嘲道:“上君这句话,像是专门为我而定,次次是‘下回’,次次都还有‘下回’。”
第五茗接水的手一顿,洒漏出些许,道:“你生气了…”
隗晎拿走她手中湿哒哒的茶杯,掏出一块白巾,塞了过去。
重新斟了半杯推到第五茗手边,他道:“忘川河水中有天帝设下的禁制,雨无伤和风有情的事,你不该再去过问,倘若被天帝知晓,你恐会牵连于其中。”
“还有那命格簿子的事,冥界地府和泰山仙府亦能找到办法处理,你同样不该去插手。”
第五茗茶杯掩嘴,转移话题道:“都是小事,我顺手帮帮忙,没做更多的。”
突然,她左眼跳了两下,放下杯子,问道:“南泥和官满银他们可到了会仙楼?”
隗晎道:“没有。”
似知道她接下来要问什么,他随即又道:“也没有送来消息。应当是出事了。”
第五茗:“…”
指头按上眼皮,揉了揉,她蹭地站起身,道:“我们回东河镇吧。”
隗晎安坐不动,道:“已经入夜,无马无车,需得等明日。”
第五茗“啪”地拍了一掌在额头,歉意道:“我忘了,此行要留「人迹」。”
环顾了一圈,她道:“两位无常大哥呢?”
隗晎道:“今晨我到时,便让他们先回去了。”
这时,窗外「唱书」陡然转换,传入屋内二人耳里:
“万善庄里积善人,不得长寿早离去。”
“岁安院,红白宴,邻里纷纷返,共吃离别饭。”
“满座送,丧见喜,热闹腾腾,福泽绵延,众人不得其中怪。”
“鬼差久觅三魂,苦难归,七魄将散天地,阴未减。”
“今有无常来奉银,恭请上仙助一力,免生噩事祸黎民。”
唱音平平,曲调缓缓,实在是太过普通,让听了的人,兴致缺缺。
堂中有一名生人不满道:“会仙楼最近怎么选的曲儿,也不知是不是没给够银钱,咿咿呀呀,都唱的是什么小地方言词,叫人听都听不清明。”
小厮急忙上前,赔罪道:“客官消消气,今夜的「唱书」是一早定好的内容,您要是不喜欢,我们可以为您留桌,您明儿再来听。”
“明日会换官话小曲。”
那生人嘴角一挑,道:“明日是官话小曲?”
小厮频频点头道:“是的。”
那生人敲了敲桌面,满意道:“明日给我留一桌吧。”
不多时,闻言他二人谈话的几桌生人,都招呼了小厮去预留桌案。
倒是有一桌修身素衣的客人,拉了小厮,指着池中台,询问起其他事,道:“这是榜事?”
小厮余光扫了扫身旁,等生人离开后,方答道:“回大人,是的。”
桌中一人疑惑道:“这词不是我听错了吧,无常打算用银钱请仙君办事?”
小厮道:“大人没听错,那位大人所给内容,就是这样写的。”
这人继续问道:“近日可有人寻焚香坛?”
小厮尚未答话,同桌,他左侧的女子白了他一眼,侧头朝正上方的一扇窗子,瞄了一眼,道:“榆木脑袋,甲子房窗扉大开,有烛光透出,不是仙君莅临,还能是谁。”
小厮道:“大人所言极是,前几日本也有几位仙君,时到今日,便只剩甲子房的二位了。”
桌上,他们中,一位一直没说话的年长男子,笑道:“万善庄索魂是耳不闻在负责,他那般机敏,都要发榜事求助,想来是真遇到麻烦了。”
同桌女子道:“哥哥,要去帮忙吗?”
男子摇头道:“歇歇脚,早点离开吧.”
“贺仁殿下在野**灭鬼示众,便是要警告我们这些长出鬼心之人,本本分分,不要多生无端之事。”
几人纷纷应道:“是。”
那厢,第五茗侧望窗下,仔仔细细听了一遍,打趣道:“小钱求大忙,无常发榜事,有意思。”
隗晎瞥了一言,道:“是榜事有意思,还是上君动了心思呢?”
第五茗一怔,局促道:“没意思没意思,我也没生什么心思。”
顿了顿,她瞪大眼睛,试图阻止微微跳动的眼皮,道:“南泥和官满银他们没有下落,我哪能有心思去瞧这些事。”
她话刚说完,门外响起一阵叩击…
咚咚咚——
小厮隔着门,毕恭毕敬道:“大人,无常耳不闻乞求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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