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女子穿着朴素的道袍,在街巷间磕磕绊绊地前行。
她想弄清修士们瞎眼的原因。
但因为眼盲,待她走到街头,阮文已经组织好队伍向城东驶去,街巷间只剩寂静。
今夜的雾格外厚重,空气中清寒一片。
柳青青只好扶着小巷的墙,再度返回小院。
院子内慧觉住持正在给李嫂子几个讲解佛法。
慧觉察觉到她的到来,便问她气脉中的污浊可有加重。
柳青青摇摇头:“这两日并未加重,兴许是看不见了,反而不会去想凡尘中的事。”
慧觉阿弥陀佛一声:“六根清净,若能放下便是极好的。”
巧梅将睡着的孩子送到屋中去,她扶着墙走出来,插嘴道:“慧觉住持说我们看不见就是因为执念太重了。”
柳青青好奇道:“什么执念?”
巧梅“噗嗤”一声笑出来:“慧觉法师,说我们想看见的执念太重了。”
此言一出,众人又想起方才大家听见这话笑得乐不可支的模样,纷纷又笑起来。
慧觉也不生气,只是笑着道:“看见了又能如何呢,不还是眼瞎心盲么。”
柳青青听出这其中的禅机:“看不见,便是看见了吗?”
慧觉:“向你这般无明,看不见也不会看见。”
众人被绕晕了。
夜深露重,柳青青要打坐修炼,凡人们困顿不已,相继搀扶着回到厢房中睡去。
玉钦睡得很快,他白天既要做饭,又要采草药,这段时日瘦削很多。
柳青青还在内观自己气脉里的那团浊气。
可无论她如何催动,那团浊气都像是多年沉疴,堆积在她的气脉中愈发污浊。
第二日,大雾已经将城东淹没了,据说这惊动了阮家老祖,阮家老祖夜观,却也没瞧出个一二来。
巷子里的百姓们敷着慧觉调制的草药,下午时,院里传来一阵凄厉的哭泣声。
巷子里最不怕人哭。
眼瞎之后,哭泣已经成为他们的常态了。
“我能看见了——我能看见了——法师——云师父——”
巧梅的泪水宛如洪水决堤,冲散了眼周绿漆漆的草药,她不可置信地去抹自己的眼皮,哭嚎着,却又生怕眼前的一切是幻觉,直到看见院子里的盲僧,她才颤抖着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砰”
“砰”
“砰”
所有人都听到这一声石破惊天的哭声,巷子里盲人们相继问道:“谁?是谁能看见了?”
好多人都手脚并用地堵在小院门前,听见巧梅哭,他们也忍不住哭出来。
慧觉摸索着扶起她,笑道:“这是好事,施主,为何哭泣啊?”
巧梅扑在他的怀里,慧觉被压在椅子上,巧梅便跪在地上抱住他的双腿,“大慈大恩的观世音菩萨,慧觉法师,来世您取经,我愿意做您的□□马,我为您当牛做马,都还不了您的救命之恩啊......”
她哭的双眼红肿,鬓发皆散,状如疯魔。
接下来的几天,城西疫区的盲症竟然离奇般地有所减轻,恢复视力的人越来越多,
.
大雾弥漫全城的瞬间,城东失明的修士瞬间增多,先是阮家护卫队失明的人数占到一半以上,其次是坊间的散修,吃过吞云兽的修士几乎一夜之间就染上了盲症。
阮青玉也再一次从血淋淋的预知梦中醒来。
他后背激起一身冷汗,仿佛吞云兽沾血的脚印还踩在自己的双眼上。
这次,他是被吞云兽硬生生踩死的。
“少主——内堂来信了。”
阮非在门外低声道。
阮青玉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平息后才道:“我知道了。”
他抬手一挥,灵力缠绕着阮非手上的信件,便再次将门重重关上。
阮非吃了个闭门羹,只得讪讪离去。
他走出屋去,自檐下折返,此时一股菁纯的灵力香气蔓延在内堂,阮非忍不住停下脚步,用鼻子深深吸了一口气。
迎面自垂花门走来阮文,阮文两颊酡红,扶着照壁正东倒西歪地往外堂走,周身缠绕着一股浓烈的灵酒味儿,他喝得太急,出来时腰带都落在了内堂。
见着是阮非,阮文兴许是醉了,外加弟弟眼睛瞎了,情绪忽的凶恶起来,他吊起一双眼,不屑地盯着前者瞧,“呦,阮家少主的狗来了——”
“阮非,今儿个府上办宴席,你怎的不去前头舔舔灵酒味儿啊?”
男人说完,就“哎呦”一屁股栽坐在墙根下,阮非最看不上他这副没有城府的模样,嘴角向下撇着,冷哼一声:“我是条狗,也比你那瞎了眼的废物兄弟强。”
阮家上下看不起阮青玉出身的实在太多,阮非若是个个都冲上去理论两句,那平日便什么也不用干,光顾着同他们斗嘴了。
他一甩两袖,就要快步去席上喝灵酒。
谁料阮文见他要走,找准时机径直扑上去,像扎猛子似地抱住阮非双腿,“他妈了个巴子的,你也配去前头吃席,要不是你这个畜生出馊主意,吞云兽能他妈绝种吗?”
阮非修为与阮文相当,但后者这一扑他真没反应过来,“砰”一声阮非后背着地,直接被扑倒,他顿时羞愤交加:“阮文!你别得寸进尺!”
他手忙脚乱抓住阮文后脖颈,“啪”重重扇向他右脸,随后一脚将人踹开,“吞云兽绝种就绝种,青玉少主如今被吞云兽的血糊了眼,他的梦通修不成,谁都别想好过!”
阮文被打了一通,自然不服气,可他吃了太多酒,此时晃晃悠悠起身,恶狠狠向阮非离开的背影呸了一声。
“阮文队长,怎地不在席上,提前出来了?”
一道清冷低沉的男声忽然在照壁后面响起。
阮文的酒立时醒了一半,他打个酒嗝,慌忙向对方作揖道:“原是柳道友,在下酒量不济,提前离席,您怎地不在席上吃酒?”
阮文虽不知道这柳玉是何身份,但也能看出席上阮巍对其的殷勤程度,更何况这柳公子虽天生眼盲,无法视物,可神识强大到能在各地如常人般行走,实在不简单。
“巍公子已醉了,柳某酒力微醺,离席借这夜风醒醒神。”
月光下,男子身长如玉,除却一双眼有些空洞,皆是体貌非凡。他面色淡淡,但说起话来很客气。
阮文便称不胜酒力,逃也似地走了。
季如魄伸手感受着夜里的风,自从眼盲后,神魂海中大部分神识被他调动起来探路,着实费力。
他袖间甩出一只金符,那金符被灵力浇灌后长出四肢,此时“嗖”一声,跟在阮文和阮非身后一同不见了踪影。
片刻后,季如魄抬步欲走,身后却飘来一阵馨香味。
女人穿着一身月白色华服,悄悄出现在照壁旁,见到男人高大的背影,立时轻唤:“柳道友。”
季如魄脚步一顿,回身“看”去。
那女子见他这般丰神俊朗,面颊立时浮现两团红晕,她羞涩道:“柳道友,家母请您前去——”
季如魄下意识“看”了眼周遭的大雾,跟着这女子穿过长廊。
阮府建制恢弘大气,外加有多层锁灵阵和聚灵阵在府邸底部镇压,因此阮家年轻一辈不用外出历练,在府中便能获得最好的修炼资源。
此时内堂之中,几道五行色的灵力在空中快速地交织,其中修为最高,威势最具压迫感的便是阮书曼,她天生土灵根,几名内堂长老则分别是木灵根,水灵根,火灵根。
五行大阵只缺少一道强劲的金灵根便能结成,一旦结成之后,阵法与水云枪上的古阵相呼应,便能快速寻到纯阴之体的所在。
长廊下,季如魄正跟在阮苏叶的身后向内堂进发。
阮苏叶是阮书曼的幼女,正值青春年少,自从阮巍这几日将季如魄带回阮家之后,阮苏叶一眼就恋慕上这位端方如玉的天界中人。
更何况,柳公子这般年轻便踏入金丹境界,若与他结合,想必她也能受益不少。
月光下云层浮动,时而遮住身后男人的影子。
阮苏叶在前方引路,不动声色去瞧他。
“柳公子,巍哥哥说您兴许是天界人士,早些时候您没来府上,我还不曾信服,直到这几日亲眼目睹您的风采,才明白巍哥哥为何会那般说了。”
阮苏叶抚着自己的长发,禁不住向他望去。
季如魄自是知道阮家人的小心思。
他淡淡道:“阮小姐,令母请我去内堂究竟所谓何事?”
阮苏叶哪知道自己的亲娘又要整什么幺蛾子,不过母亲素日疼爱她,又对这柳玉青眼有加,想必此番会暗中撮合他们一番。
阮苏叶眸子一转,高高兴兴道:“去了就知道了。”
渐入内堂,阮书曼从阵中撤出,在别间设下茶水,见柳玉走进来,她从容不迫地请他坐下。
出窍境界的修为隐隐在空中弥漫着威势,若是旁人兴许会怵上几分,但季如魄在雾隐宗内部行走多年,区区出窍境界,还没有一个外门食堂打饭的长老修为高强。
让他感到惊讶的,是屋中摆放的一方水云镜。
现下镜中正映着一个人影。
女子身形纤细,正倚在巷间,与一个僧人说话,她巧笑嫣然,只双眸泛泛,瞧着也是个盲人。
季如魄掩在道袍下的手不自觉捏紧。
阮舒曼笑道:“小友莫拘谨,快坐下,这镜中女子,正与我今日要你帮忙的一桩事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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