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镜与水云枪皆是阮家老祖的本命法器，水云枪只有极品水灵力才能催动，水云镜是由水云枪运化而生，兴许是得了天地造化，竟能在暗中观瞻他人。
季如魄甫一落座，瞧见镜中人的瞬间，不由得屏住呼吸。
半晌后，他调整心绪，面上淡淡，照旧是一副巍巍不动的神色：
“前辈以水云镜观瞻此女，可是此女有什么玄机？”
阮书曼笑意盈盈，没有立即回话。
反而招手叫来阮苏叶，“去，给柳公子送杯茶，这是咱们大方城最上等的毛尖，又有我阮家聚灵阵供养，外头是喝不到的。”
阮苏叶乖乖上前，接过阮书曼已经倒好的茶。
低头看那杯茶，茶叶却不是母亲口中的“毛尖”，而是另一款唤作“春茶”的秘制茶方。
她隐秘一笑，领会母亲的意思，便施施然走到季如魄身边，“公子请用。”
阮苏叶双手奉茶，姿态带着几分谦卑。
季如魄眉眼微抬，道声谢后接过，见阮书曼直直盯着自己，碍于礼数，才放到嘴边微抿几口茶汤。
阮书曼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苏叶，为娘和柳公子还有些族中要务，你先去找巍哥哥。”
女子便乖乖退下。
等到房中无人，阮书曼催动灵力，将水云镜的水波镜面又放大一些。
她回答方才季如魄的问题：“实不相瞒，柳公子，近来我大方城中疫病频生，我阮家倾全族之力才找到疫病的祸首。”
季如魄：“祸首？阮族长是何意？”
阮书曼叹口气：“这镜中女子便是祸首，她在大方城中散步疫病，才导致百姓们死伤过重，但其命格奇特，若想要彻底击杀，务必使用五行灵力阵，将其困于我阮家祭坛中炼化。”
男人面色出现微妙的变化，但也只是一瞬，就恢复如常。
季如魄不知该笑她愚蠢还是大胆。
柳青青是纯阴之体，若困于五行灵力阵，不只是被击杀那么简单，她的神魂会困在祭坛之中，永生永世不得超生，以抚慰阮家想要祭奠的亡灵。
但关键在于，柳青青绝不可能会传播疫病。
想起阮家最近“对外招募极品水灵根修士，修复水云枪”的消息，季如魄猜测他们应当是在寻找纯阴之体的修士。
他眉头微挑，缓缓道：
“哦？这女子竟是疫病的祸首？那自然应当将其捉拿，以告慰大方城死去的亡灵。”
阮书曼见没有被他看出端倪，便立时道：“现下这五行灵力阵离铸成还差一道极品金灵根的灵力，小友，劳烦你注入些许灵力，事成之后，我等会奉上令你满意的报酬。”
季如魄应下。
当夜，阮家五行灵力阵铸成，季如魄被安排在上房休息。
夜深人静，明月高悬。
阮府万物俱籁，无论是内堂还是外堂，除了巡逻的护卫们都纷纷歇下。
季如魄在房内屏蔽阮府的监视，施展时空法阵，瞬时出现在百里之外的城西。
.
清风浮动，巷间散发着独特的草药味。
柳青青扶着崴脚的玉钦回院子，宽慰道：“玉钦小师父，你不仅要照顾他们的身子，也要顾及着你自己呀，大家的眼睛慢慢都会好的，你不要着急。”
玉钦懊恼道：“云施主说得对，我只是见风蚀竹仅剩最后几支，担心日后药材不够用了。”
两个人缓缓走到院门前，却突然看到巷子的尽头走来一人。
那人由远及近，一身月白突破缥缈的大雾，被云层遮盖的月华仿佛凝结在他身上，无声无息地走来。
男人眼部系着一条玉白色的丝绦，只露出高挺的鼻和鲜红的薄唇，陌上如玉，仙风道骨。
柳青青隐隐感觉有人在看自己。
她细眉微蹙，问玉钦：“小师父，可是有人来了？”
玉钦盯着那破雾而来的修士，怔到说不出话：“好光明的气韵。”
“什么？”
柳青青没听清，再次紧张问道。
玉钦却松开她的手，困惑道：“他好像是来寻你的。”
“寻我？”
谁来寻我？
柳青青忍不住嘟囔道。
玉钦见对方气脉光明，绝不是苟且之辈，便先行进院子去了，柳青青摸不到身旁的人，还有些茫然。
夜间的冷空气随着雾气浮浮沉沉，季如魄穿过巷间弥漫四野的大雾，看到柳青青的那一刻，忍不住屏住呼吸。
月光下，女子一身青色的道袍，重重缠缠的墨发用一根细绳捆在身后，清丽的面容如月色般温柔，只是双眸间带着看不见的茫然，她静静垂着头，似是在想什么。
季如魄定定站在女人不远处，克制道：“柳青青。”
男人的声音虚虚传来，在寂静的环境中显得并不真切，柳青青甚至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但她仍然没忍住循着声音的方向转动脸庞，咬住唇，才轻声道：“谁呀？”
好像他的声音。
季如魄立时大步走向前，“我是魂玉，传讯符进了幻境之后就被此处屏蔽，我费了好些时候才找见你。”
柳青青却不太信。
身前人的气息太过浓烈，她一抬头，便能察觉男人炽热的鼻息，她禁不住后退一步，害怕是幻境搞鬼。
季如魄知道她在想什么，抿住唇，解释道：“我之前也来寻过你，但此处幻境有限制，我们外来之人不能强行见面，除非由幻境中人引荐，那一次我来寻你时，遇见的却是你的幻境。”
他说得很快，将上次见到的假柳青青的事一并说了。
柳青青在这幻境中待了不少时日，虽然她在现实中也没有什么亲人，但是有蓝寻叶和其他妖族的伙伴，她对现实依旧有所眷恋。
她听着季如魄喑哑的声音，一时间忍不住红了眼睛：“魂玉......”
细碎的泪珠自眼角滑落，仿若梨花簌簌落下，她哭得太突然，让季如魄心下一惊：“怎地哭了？”
“我一个人好害怕，我得了盲症，我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柳青青忙不迭去擦泪水，她看不见，当下只能伸手去够季如魄的衣袖，“我之前看到你死去的幻境，当我再睁眼时，我便瞎了眼。”
她在担心他。
清风微动，季如魄被她的手碰到，难耐地皱起眉。
柳青青这个人，他知道她是烂好人，谁的忙都帮，谁的生死都要担心几分。
她担心他，究竟是因为什么？
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如波涛汹涌的洪水在堤坝上肆虐，却又像是涓涓的溪水潺潺流过，他心绪不稳，只感觉那情绪叫人陌生至极。
女人的手紧紧扯住他衣袖，她双眼通红，泪水潋.滟：“魂玉，我好担心你。”
手背被她不小心摩挲着，几乎叫季如魄神魂轻颤，就连肌肤上都起细细麻麻的颤栗，说不清喜悦还是闷仄，他瞬间攥住柳青青的手腕，将人拉近自己，“不哭。”
女人被他扯得踉.跄，季如魄甚至能闻见她身上的草药香气。
她跌在他滚烫坚硬的胸膛中，却依旧紧紧攥着他的衣角，抽噎道：“我看你死了，我很难过，魂玉，你不能死......”
“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抬起手，指腹落在女人的眉眼，“不哭了，我在。”
柳青青便仰着脸，任他替自己拭去那些冰冷的泪水。
平息过后，女妖才红着面颊，僵硬地去推他：“魂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季如魄放开手，好让她有喘息的空间。
半晌后，她哭声渐止，季如魄又抬手轻抚她的面，静默道：“不哭就好，我怕你是假的。”
“柳青青，别在我面前再死一遍。”
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掖在耳后，季如魄盯着她红润的鼻头看了半晌，心间却涌起丝丝缕缕的喜爱。
季如魄不知道这种情绪是否脱离自己的道统，多年的苦修让他波澜不惊，早已分不清很少出现的各种情绪。
闻言，柳青青身体一僵。
她垂下眸子，意味不明道：“魂玉，若现在的我也是假的呢？”
季如魄指腹摸了摸女人的眼尾，淡淡道：“不会。”
“为什么？”
柳青青忍不住追问。
她的手却突然被男人牵起，覆在他冰凉的眸上，他不知何时撤下覆在眼部的丝绦，现下只露出白皙的皮肤。
季如魄微微俯下身子，执着她的指腹摸着他的双眼。
他语气平静，“上一次我便看不见了。幻境不会诓骗我们两次。”
女妖心底波澜骤起。
她用力攥紧指节，语气有些生硬，“是......是因为看见我死了吗？”
季如魄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赞叹一声，“青青很聪明。”
兴许是他用神识视物，不如视觉那般敏锐，自然也看不到柳青青掩在袖下掐出血迹的掌心。
季如魄的声音远比刚相识那段时间温柔很多，柳青青在哭着同他说自己瞎掉的时候，想了很多。
唯独没有想过他是因为看见自己死掉才瞎的。
慧觉说过，瞎掉是因为执念。
她看到了莺翠，那便是她的执念。
身高体阔的修士背过身，牵着她向巷子尽头走去，柳青青的神色在他转身的瞬间出现几分嘲弄。
或许他是在唬她吧。
掌心的血迹突然被他察觉，季如魄低头皱眉：“手心怎么出血了？”
女妖柔柔一笑：“不知道呀，魂玉，应当是上山采药时刮到的。”
季如魄用法术替她治愈，却忘记柳青青自己就是个医修，怎么可能不会治疗这种小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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