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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动心

话音刚落,卧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雨声和烛火的噼啪声。

青若猛地抬头,深紫色的眸子里写满震惊,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指尖还停留在洛梅儿的腕间,那里的脉搏跳得飞快,像要挣脱皮肤的束缚。

洛梅儿的脸也红透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句话,只觉得胸口有股热流在冲撞,不吐不快。

她想解释,却被青若按住了肩膀。

对方的力道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温柔。青若的脸离得很近,洛梅儿能看清她睫毛上沾着的细小雨珠,能闻到她呼吸间的冷香,还能感觉到她微微发颤的指尖.

原来这只活了千年的狐狸,也会有如此慌乱的时刻。

“梅儿……”青若的声音低哑,带着一丝喑哑的磁性,“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洛梅儿迎着她的目光,清澈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犹豫,“我知道你是青若,我只知道……看到你受伤,我会疼。”

“对我而言,你已是我的朋友。”

青若的眼底瞬间涌上水汽。

从东华山花田的糖糕,到朱雀墓前的苦等;从泽兰碑前的舍身相护,到桃花坞雨夜的坦诚相对。

她以为自己早已被岁月磨得心如止水,却在洛梅儿这句“我会疼”里,溃不成军。

“傻丫头。”

青若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擦去她的眼泪,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这世间的疼,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

青若的指尖在画纸上停顿了许久,深紫色的眸子里像是落满了东华山的雪,冷得让人心头发颤。

“千年前的封印之战,比你想象的更惨烈。”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沉睡的过往:“那时泽兰碑的结界已被混沌之气侵蚀大半,奎的红衣染着三界修士的血,站在碑顶狂笑,说要让整个仙界为她陪葬。”

洛梅儿的呼吸屏住了。

“苏之是最后一个站着的仙家。”

“她的‘裂穹剑’断了三截,白衣被血染成了绛色,连束发的玉簪都碎了。可她还是笑着,对奎说‘你若回头,我便饶了你’。你看,她总是这样,到了最后还想着给别人留余地。”

雨声不知何时停了,卧房里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

“奎没回头。” 青若的喉结动了动,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她催动了体内最后一丝混沌之气,想与苏之同归于尽。苏之…… 她是笑着迎上去的。”

洛梅儿的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手札的 “情” 字上,晕开一片模糊的墨迹。

“我赶到泽兰碑时,苏之正倒在碑前的血泊里。”

青若的指尖开始颤抖,像是又触到了当年那刺骨的温热:“她的白衣被血浸透,怀里还护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糖糕......那是前一日我偷了狐族祭坛的供品塞给她的,她说‘小狐狸的心意,我得好好收着’。可那时糖糕上的糖霜都化了,混着血黏在她手心里,我想掰开她的手指,她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她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了,深吸一口气才继续。

“她的眼睛原本像东华山的晨露,亮得能映出人影,可那时只剩下灰蒙蒙的一片。她认出了我,却认不出我哭花的脸,只是抬手想碰我的耳朵。就像从前我闯祸被狐帝罚跪,她总偷偷来给我塞糖糕时那样。”

“她说‘青若,忘了我’。”

“她甚至是笑着说的。”

青若的声音陡然哑了,她猛地别过脸,看向窗外漆黑的雨幕,耳尖却泛起了红。那是极力隐忍的痕迹。

“她的手刚碰到我的耳朵,就垂了下去。我抱着她喊了三天三夜,嗓子都喊破了,她再也没睁开过眼睛。”

洛梅儿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喘不过气。她下意识地往青若身边靠了靠,肩膀轻轻蹭到对方的衣袖,带着雨水的凉意,却让她想伸手抱住这个人。

“沈墨芊是第二天来的。” 青若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她抱着个琉璃盏,里面盛着苏之散逸的元神碎片,那些碎片泛着淡淡的白光,像被打碎的星星。她跪在我面前哭,衣袍都湿透了,说‘青若,她把七情都献祭了’。”

“献祭?” 洛梅儿不解,“什么意思?”

“影法以七情为引,净化混沌之气的代价,就是焚烧自己的七情。”

青若转过身,深紫色的眸子里终于蓄满了泪水。

她的指尖抚过洛梅儿眉间的落梅印记,那里还残留着淡淡的魂力波动:“元神碎片没有七情,就算重聚,也只是个没有心的空壳。沈墨芊说,这样的苏之,不如不要。”

可青若做不到。

“我把苏之的剑穗埋在朱雀墓前,那里的佛说‘缘起缘灭,自有定数’。”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温柔,“我不信。我跪在墓前的青石板上,一跪就是百年。”

百年里,东华山的桃花开了又谢,朱雀墓前的石阶被她的膝盖磨出了浅痕。春天的雨打湿她的白衣,冬天的雪落满她的发间,她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指尖攥着那半块从苏之掌心抠出的、早已硬化的糖糕。

“第一年,佛说‘放下吧’。” 青若的指尖轻轻颤抖,“我把糖糕往石桌上一磕,说‘她还欠我一整筐桂花糖糕,我等她来还’。”

“第三十年,狐族的长老来劝我,说‘妖王该回去主持大局了’。我把他们赶走了,我说‘等苏之回来,她会陪我回青丘的,她答应过的’。”

“第九十九年的冬天,下了场很大的雪。”

“我冻得快失去知觉时,好像看到苏之穿着白衣站在雪地里,冲我笑,说‘小狐狸,起来了’。我扑过去,却只抱住一团冷雪。”

那天的青若终于肯站起来了。

不是因为佛的劝诫,也不是因为狐族的催促,而是她突然想明白。苏之献祭七情,不是为了让她守着回忆枯萎,而是为了让她好好活着。

“第一百年开春,我离开了朱雀墓。”

青若的目光落在洛梅儿的脸上,像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我开始找她的元神碎片,找了整整九百年。直到三年前,在如意楼看到你的第一眼。你腰间挂着的槐花结,和苏之剑穗上的那个,一模一样。”

洛梅儿愣住了,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确实有个不起眼的槐花结,是沈墨芊在她及笄时编的,说是能安神。原来…… 那不是普通的绳结。

“所以你才给我玉佩,才护着我?” 她的声音发颤,眼眶泛红,“不是因为欠苏之的人情,是因为……”

“是因为你是洛梅儿。”

青若打断她,深紫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浅蓝,像极了画中那只浅蓝色眼睛的小狐狸。

“苏之让我忘了她,可我没听话。但看到你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或许不必刻意记起。”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洛梅儿的发梢,动作温柔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梦:“你会笑,会疼,会为了一块糖糕脸红,会为了护着沈墨芊不顾一切…… 这些都不是苏之的影子,是你洛梅儿自己的样子。”

洛梅儿的心跳得飞快,她看着青若眼底的温柔,看着她指尖那道因常年握剑留下的疤痕,看着她耳尖那抹未褪的红,忽然觉得眼眶发烫。

青若的手被她按在温热的胸口,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有力的心跳,一下下撞在她的掌心,像在敲打着尘封千年的门。

她看着洛梅儿泛红的眼眶,看着她倔强的下巴,看着她与苏之相似却更鲜活的眉眼。

终于忍不住,俯身靠近。

洛梅儿没听清她后面的话,注意力全被青若指尖的薄茧吸引了。刚才这人捡画时,她看到青若的指腹上有几道浅痕,像是常年握剑留下的。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那道最深的疤痕:“这是……”

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僵了一下。

洛梅儿像被烫到般缩回手,脸颊腾地红了。她怎么会突然做这种举动?可方才看着那道疤,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很疼吧。

这一次,她没敢再缩回,只假装没察觉,继续盯着烛火发呆,可耳廓却红得快要滴血。

青若的指尖微顿,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却没点破。

她能感觉到掌下的手很暖,带着少女独有的温度,像春日里晒过太阳的花田,让她忍不住想多停留片刻。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檐角的铜铃又开始叮当作响。沈墨芊的脚步声从远及近,洛梅儿像是受惊的小鹿,猛地抽回手,慌乱地将凝神珠攥在手心,仿佛刚才那个主动靠近的人不是她。

“梅儿,我回来了——”

青若猛地后退,指尖与洛梅儿的掌心分离时,还带起一丝微弱的电流。她迅速收起银盒,将散落的画纸叠好塞进袖中,动作快得让洛梅儿以为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

沈墨芊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青若坐在软榻另一端,正低头翻看着《降灾阁秘录》,洛梅儿则背对着门口,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哭。

“妖王?你怎么在这?”

沈墨芊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玄青色衣袖下的手悄然握住了藏在袖中的匕首。

“沈阁主。”青若抬头,神色已恢复了惯常的淡漠,仿佛刚才那个眼含水汽的人不是她,“听闻洛梅儿魂力混乱,特来用狐族秘术帮她梳理。毕竟……她若在魂会出了岔子,苏之怕是也不会安心。”

这番话堵得沈墨芊哑口无言。她知道青若在拿苏之说事,却偏偏无法反驳。洛梅儿的魂力确实需要调理,而青若的狐族秘术,是目前最有效的办法。

“多谢妖王费心。”沈墨芊压下心头的不快,走到洛梅儿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梅儿,感觉好些了吗?”

洛梅儿转过身,眼睛红红的,却摇了摇头:“还是有些乱。青若说……需要多梳理几日。”

沈墨芊看着她眼底的依赖,又看了看青若那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心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她沉默片刻,终是松了口:“那就劳烦妖王了。只是人妖殊途,还请妖王自重。”

“自然。”

青若起身,玄色纱袍在烛火下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亥时我再来。”

她走出门时,与沈墨芊擦肩而过,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锋,一个带着警惕,一个藏着执拗,最终都化作一声无声的冷哼。

房门关上后,沈墨芊才转向洛梅儿,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

“梅儿,你当真要让她来?”

“师父,她是真心帮我。”

洛梅儿知道沈墨芊的顾虑,却还是想为青若辩解。

哪怕相遇是劫,她也想陪着青若闯一闯。

亥时三刻,雨停了。

青若准时出现在卧房门口,手里提着个食盒,里面放着两碗莲子羹,还冒着热气。

“路过厨房,见他们炖了这个,想着你近日心绪不宁,或许合胃口。”

洛梅儿看着那碗莲子羹,莲子去了芯,炖得软糯,显然是知道她怕苦。她接过碗时,指尖不小心碰到青若的手指,两人都像被电流窜过,猛地缩回手。

“谢…… 谢谢。”

洛梅儿的声音有些结巴,连忙低头舀了一勺莲子羹塞进嘴里,滚烫的甜意滑入喉咙,却压不住脸上的热意。

青若也拿起碗,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手背上,眸色柔和:“你看起来还有想问的?”

“苏之的影法…… 真的要以七情为引吗?”

洛梅儿抬起头,暂时忘了刚才的尴尬,“那‘爱’…… 也是其中之一?”

青若握着汤匙的手顿了顿,抬眸看向她:“是。爱之深者,可化万物,亦可毁万物。”

她看着洛梅儿清澈的眼睛,轻声问:

“你觉得,什么是爱?”

洛梅儿被问住了。

她想起画中奎和苏之的对视,想起手札里 “青若偷月魂草” 的记述,想起沈墨芊为她疗伤时的焦急……

这些都是爱吗?那她对青若的感觉,又算什么?

是感激?是依赖?还是…… 别的什么?

她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青若看着她茫然的模样,忽然笑了,那笑容很轻,像风吹过梨花:“不知道也没关系。有些感觉,本就说不清楚。”

她放下碗,伸出手:“来,继续梳理魂力。”

洛梅儿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放进了她的掌心。青若的手微凉,指尖的薄茧蹭过她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这一次,她没有躲闪,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烛火,假装没感觉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没察觉到自己的指尖,正悄悄往青若的掌心缩了缩。

窗外的月光透过雨云,洒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像一层薄薄的银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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