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正站在一片及膝深的花海中。
那些花通体漆黑，花瓣边缘泛着妖异的血色，像是被人硬生生从花芯里灌了血。
细长的花茎上布满细小的倒刺，刚才被她踩中的那朵，正缓缓扭动着花瓣，倒刺间渗出的粘稠汁液，在幽蓝磷火下泛着琥珀色的光，隐约能看到里面裹着细碎的白骨。
“这是…… 同心花？”
洛梅儿的声音发颤，手札里那页描绘花海的插画突然浮现在脑海 。
千年前的噬心渊底，本该是粉白花瓣铺满地，苏之与奎并肩坐在花丛中，指尖相触的地方，同心花会开出金红色的花芯。
可眼前这些，分明是被诅咒的怨灵。
沈墨芊的脸色比磷火还要白，她祭出三枚玄色令牌，分别钉在东、南、西三个方向的岩石上。令牌落地的瞬间，血色光纹在花海中蔓延开来，形成一个不规则的三角结界。那些漆黑的花朵触及光纹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嘶鸣，花茎疯狂扭动，却始终无法越过结界半步。
“手札里没告诉你，这些同心花早已不是花草。”
沈墨芊的声音压得极低，她握紧洛梅儿的手，指腹冰凉。
“混沌之气吞噬魂魄后，会把残魂注入最近的生灵体内。千年来，不知有多少修士的魂魄被封在这些花里，日夜承受花茎倒刺的穿刺之痛。”
洛梅儿这才注意到，那些漆黑花瓣上布满细密的纹路，仔细看去，竟像是无数张痛苦扭曲的人脸。
有仙家的道袍碎片缠在花茎上，有妖族的银饰嵌在花芯里，还有半枚破碎的玉簪，与手札插画里苏之束发的那支一模一样，此刻正被花瓣紧紧包裹，簪头的落梅纹已被血色浸成暗红。
“它们在…… 说话？”
洛梅儿屏住呼吸，凝神细听。
那些花朵摇曳的沙沙声里，确实藏着无数细碎的呢喃，语调怨毒又绝望，像是在嘲讽这个早已被背弃的誓言。
沈墨芊突然捂住她的耳朵，玄色魂力顺着掌心涌入她的神识。
“别听！这些残魂会模仿你最在意的声音，引诱你伸手去碰。”
“当年昆仑墟有个仙子，就是因为想摘下一朵缠着她师兄玉佩的同心花，被花茎刺穿了心脏，魂魄当场被拖进花芯，成了新的养料。”
洛梅儿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踝却被什么东西缠住。低头一看，一根暗黑色的花茎正顺着她的裤腿往上爬，倒刺刺破皮肤的瞬间，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紧接着，她竟然听见了青若的声音......
“梅儿，过来。”
那声音清冽如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我在这儿等你呢。”
洛梅儿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下意识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可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朵摇摇晃晃的同心花时，掌心突然传来一阵灼热。
是青若塞给她的锦囊。
凝神珠的莹白光芒透过锦布渗出来，花茎上的倒刺瞬间萎靡，缠绕的力道也松懈了几分。
“清醒点！”
沈墨芊的手重重拍在她的背上，洛梅儿猛地咳嗽起来，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她这才看清，那朵发出青若声音的同心花里，嵌着半片玄色纱袍的碎片，想必是之前坠入渊底的妖族留下的。
“它们能模仿你听过的任何声音。”
沈墨芊的声音带着后怕，她挥手祭出一道血色影法，将那根缠上洛梅儿脚踝的花茎斩断。断口处喷出的汁液溅在结界光纹上，发出 “滋滋” 的声响，竟腾起一股灰白色的烟雾，里面隐约能看到一张一闪而逝的少女脸。
洛梅儿踉跄着站稳，看向花海深处。幽蓝的磷火在花丛间跳跃，将那些漆黑的花影投映在岩壁上，像是无数只张牙舞爪的鬼魅。
而在花海最中央，隐约能看到一块巨大的石碑，碑顶覆盖着厚厚的藤蔓，藤蔓间缠绕着的，竟是无数根白色的剑穗，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那是……”
洛梅儿指向石碑的方向，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
沈墨芊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色骤变：“不准过去！”
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结界的光纹瞬间变得极不稳定：
“那是苏之与奎结契的誓碑，早就被混沌之气污染成了邪物！凡是靠近的人，都会被拖入她们当年的执念幻境，永世不得超生！”
话音未落，花海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那些漆黑的同心花齐齐转向誓碑的方向，花瓣层层展开，露出里面金红色的花芯。那颜色与手札插画里描绘的一模一样，只是此刻看来，更像是凝固的血。
“同生…… 共死……”
无数细碎的声音从花芯里溢出，渐渐汇聚成清晰的低语。洛梅儿的神识一阵刺痛，眼前突然闪过零碎的画面。
红衣的奎将一滴血滴入誓碑，白衣的苏之笑着划破指尖，两滴血在碑上交融成金红色的花；后来碑上的字迹开始扭曲，金红色褪成漆黑，苏之的剑刺穿奎的肩膀，奎的银环勒碎苏之的玉簪……
“梅儿！”
沈墨芊的呼喊将她从幻境中拽回，师父的手紧紧扣住她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再说最后一遍，不准碰这里的任何东西！拿到镜心草就走，否则我现在就带你离开噬心渊，魂会试炼我们不参加了！”
洛梅儿看着沈墨芊眼底的恐惧，突然明白了什么。师父不是在怕同心花，不是在怕誓碑，而是在怕她记起。记起苏之与奎结契时的虔诚，记起她们反目时的痛苦，记起那些被 “大义灭亲” 掩盖的、真实的爱恨。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那里还残留着被花茎倒刺划破的伤口，渗出的血珠滴落在玄色结界上，竟与光纹里的血色融成了一片。就在这时，袖中的锦囊突然发烫，凝神珠的清冽气息顺着血脉蔓延开来，那些涌入神识的幻境碎片瞬间消散。
“我知道了，师父。”
洛梅儿轻轻挣开沈墨芊的手，弯腰捡起一片落在脚边的漆黑花瓣。
花瓣边缘的血色在她指尖微微颤动，倒刺却没有刺伤她，像是在认主般温顺。
或许师父说得对，这些同心花里藏着邪祟。
但邪祟的根源，不正是那些被遗忘、被扭曲的真相吗？
“我去找镜心草。”
洛梅儿将花瓣塞进袖中，抬头看向沈墨芊，眼神平静却坚定。
“但如果它长在誓碑附近，我会过去的。”
沈墨芊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再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疲惫地闭上眼。
结界的光纹黯淡了几分，她转身走向花海东侧，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无力。
“别乱碰任何东西。”
洛梅儿跟在师父身后，看着那些在结界外疯狂扭动的同心花，突然觉得它们不像怨灵，更像是一群被囚禁的信使，日夜在噬心渊底重复着千年前的故事，等待着一个愿意倾听、愿意相信的人。
幽蓝的磷火在她们身后拉长影子，漆黑的花瓣时不时拂过结界光纹，发出细碎的声响。
洛梅儿握紧袖中的锦囊，指尖传来凝神珠的凉意，也传来那片漆黑花瓣的温度。
“就在这分开行动。”
沈墨芊落地后立刻说道：“我去东边探查，你往西边走，切记别碰任何发光的东西。”
洛梅儿知道师父是想支开她，却还是点了点头。
看着沈墨芊的身影消失在花海深处，她才打开青若给的锦囊，捏碎了一粒凝神珠。莹
白的光芒散开时，周围的低语声果然减弱了许多，连那些漆黑的花朵都微微垂下了花瓣。
她按照青若的暗示，刻意往花海最茂密的地方走。
越往深处，磷火越亮，隐约能看到前方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
石碑前，突然闪过一道红衣身影。
洛梅儿下意识地躲到花丛后，屏住呼吸。那身影背对着她，长发如瀑，左耳的银环在磷火下泛着冷光。
是奎！
可她身上没有妖气，反而带着一种淡淡的哀伤，正蹲在石碑前，用指尖轻轻擦拭着上面的刻字。
“苏之，你说过会信我。”
红衣奎的声音带着哽咽：“为什么要联合他们骗我？为什么要把我困在这里？”
石碑后缓缓走出一道白衣身影，竟是苏之。
她手里提着一壶酒，走到奎身边坐下，将酒壶递过去：“先喝酒，桃花酿，你最喜欢的。”
奎没有接，反而抓住她的手腕，银环硌得苏之的皮肤发红：“你是不是早就想封印我？从我们在这噬心渊结契的那天起，你就在算计我？”
苏之笑了，眼底却没有笑意：“若我说是呢？”
“那我就……”
奎的声音陡然拔高，却在看到苏之眼底的哀伤时，硬生生咽了回去，最终只是颓然松手。
“那我就认了。谁让我信了你呢？”
苏之拿起酒壶，仰头饮了一大口，酒液顺着她的唇角滑落，滴在漆黑的同心花上，竟让花瓣泛起了一丝浅粉。
“等封印结束，我陪你回噬心渊，再种一渊的同心花，好不好？”
奎的肩膀颤了颤，没有回答，只是抓起酒壶往嘴里灌。
躲在花丛后的洛梅儿，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这不是传闻中凶戾的妖王与大义灭亲的战神，只是两个闹别扭的女子，像世间所有为情所困的人一样，带着倔强与不舍。
“这不是真的……”
洛梅儿喃喃自语，指尖却不受控制地发抖。她知道这是混沌之气制造的幻象，却还是忍不住心疼那个强装冷漠的红衣身影。
就在此时，红衣奎突然转过头，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她藏身的方向：“苏之！你果然还藏着后手！你想让谁来取代我？！”
洛梅儿吓得猛地后退，却撞上了一个柔软的胸膛。熟悉的冷香萦绕鼻尖，她回头，看到青若正站在她身后，深紫色的眸子里泛着浅蓝狐火。
“别看。”
青若的手覆在她的眼睛上，掌心微凉。
“这是奎的执念化成的幻象，会勾出你心底的‘恶’。”
“你怎么在这！可她们……”
“她们早已不是这样了。”
青若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苦涩：“后来奎被混沌之气吞噬，苏之为了护她，才不得不……”
话音未落，前方的幻象突然像被投入巨石的水面般剧烈扭曲起来。红衣奎的身影在雾气中忽大忽小，原本娇艳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狰狞，眼角裂开猩红的纹路，像是有无数条小蛇在皮肤下游走。
“苏之 ——！”
她发出的已不是人类的嘶吼，而是混杂着兽啸的凄厉尖叫，震得洛梅儿耳膜生疼。漆黑的雾气从她七窍中喷涌而出，在周身凝结成巨大的狼影，獠牙上滴落的涎水落在同心花上，瞬间将花瓣灼出黑洞洞的窟窿。
最骇人的是她左耳的银环。那枚原本泛着冷光的银环突然剧烈震颤，环上镶嵌的黑珠爆发出刺目的红光，像是有一团活物在珠内翻滚。
洛梅儿清楚地看到，黑珠表面浮现出无数张痛苦的人脸，正是那些被混沌之气吞噬的魂魄.
原来奎的力量，竟是以吸食同类魂魄为代价!
白衣苏之的身影也在扭曲。她手中的裂穹剑发出嗡鸣，剑身上的槐花穗疯狂抖动，像是在抗拒主人的指令。当狼影扑来的瞬间，她果然拔剑相向，雪白的剑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却在距奎的咽喉只剩寸许时，骤然停住。
“为什么……”
奎的狼影愣住了，猩红的瞳孔中闪过一丝迷茫，那些缠绕在她身上的黑雾竟也随之减弱了几分。
苏之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奎的眼睛，那双曾如东华山晨露般清澈的眸子，此刻盛满了洛梅儿读不懂的痛苦。她握着剑柄的手指关节泛白，指腹因用力而掐进木头里，留下深深的月牙痕。
就在洛梅儿以为她会收回长剑时，苏之突然凄然一笑。那笑容比哭更让人心碎，像是千年寒冰终于裂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滚烫的岩浆。
“因为……”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清晰地传到洛梅儿耳中。
“我答应过要护着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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