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下午，穿过围在洞口焦急又不解的人群，几人沿着上午走过的路线往祭司山洞赶，林森中途回头看了一眼，见没有人跟上来，兀自埋头继续向前。
等时间差不多，抬起头，远远就看见山洞口堆着不少东西，周围空无一人，直到踏上石板，之前穿着黑白兽皮的女人毫无预兆地掀开兽皮钻出来。
“这些都是你们的。”女人说，林森第一次听见对方的声音，意外的年轻。
“全部？”他说。
“嗯，如果大河族长之后死了了话，你们要退回来一半。”
“什么一半？”林森问出了这个之前考虑的问题。
“什么什么一半？”女人没听懂林森的意思，以为他想反悔，眼神变得警惕。
“……”林森不知道怎么形容，刚想上手扒拉地上的杂物，山开了口。
“每样东西划出一半，还是划出其中几样东西？”
“山！”听见山的话，女人表情陡然转变，“你是大山部落的猎人！”
男人恍若未闻，眼神平静无物，一副只想得到回答的样子，林森见山开口，注意力转向地上的杂物，见当中有自己的想要的东西，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又听见女人的指控，不解地看着女人。
朵瞪着山，又狠狠地剜了林森一眼，转身大步进了山洞，隐约的人声从没完全闭合的兽皮帘传出，林森快速瞥了眼地上的藤蔓，不再分神。
女人很快出来，脸上还有没消尽的怒意。
“祭司说感谢你为大河族长治疗，到时候怎么退由你决定，大山部落的猎人会亲自去找你。”
“……”林森没有完全听懂，转头看着山。
“你来。”山言简意赅地翻译，林森一愣，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会错了意，但面上不显，淡淡看了眼女人，开始整理地上的东西。
朵站在里几人几步远的地方，看着林森和虫一弯着腰，珍惜地把她从空山洞里搜集来的各种无用杂物整理到一起，冷笑一声，转身回了山洞。
余光里的人影消失，林森紧绷的神经一松，暗暗加快手里的速度。
散落的一地杂物看起来多，垒在一起后肉眼看见地缩减了三分之一，林森和虫一配合着把东西捆在一起，又用兽皮包裹，最后交到虫一手里。
“你要留下来？”虫一说，从早上离开山洞到现在他几乎没有说一句话，他之前不知道林森出于什么理由提出自己留下让他带着东西回山洞，直到刚才对方问出那个问题。
现在，得到‘由你决定’这个回答，他觉得林森应该不用再留在山洞了。
听见虫一的问题，林森没有立刻回答，他也在思考，自己是否还需要留下，半晌，他点了点头。
“事情结束我会回来，不用找我。”只说了两句话，林森不再做过多的交待，他知道，无论是虫一还是山洞里的其他人，都会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怎么解释只有虫一一个人回到山洞。
带回来的东西怎么处理。
渔网如何编织。
以后谁外出捕猎。
晚上如何分配食物。
……
“嗯。”得到否定的回答，虫一反应平平，颠了颠手里的东西，最后朝林森身后的山看了一眼，大步走进雪里，林森目送对方走去十几米远，转向身边的山。
“我留下，需要告诉祭司吗？”林森问。
“不需要。”山回答，又补充，“现在我们出去？”
“嗯。”林森点头，大河的情况说轻不轻，说重不重，这两件东西并不是不能没有，但他希望对方情况能尽快稳定下来，自己也能尽早回大湖。
“走吧。”山说，两人一起离开山洞口。
大雪冰封世界，让山林里的一切都看起来差不多，前行了半个小时，林森模糊辨认出自己脚下的路不是通往蜂巢或者衣服两条路中的任何一条，不过因为前面领路的山，他选择相信对方，一言不发地紧紧跟随。
大概又过去了一个小时，山停下来，林森站定，警惕地望了望四周，没有察觉异常。
“到了。”山说，说完就快步走近了两人侧边的一棵树，抹去上边的积雪，举起骨刀敲了敲。
林森走近，目不转睛地盯着树干，看见树干上出现裂痕，一块儿胸口大小的木块被整个掰下来，还是忍不住露出惊奇的神情。
山看了林森一眼，一边侧身伸手从树干里掏出一个土褐色的包裹递向对方，林森下意识抬手接过，感受着陌生的重量，心中奇异的平静。
他知道或许有一天他会用到它们，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并且以这样意想不到的方式。
“打开看看。”山说，他把木块随意地盖在树干上，单手撑着树，垂眼看着林森。
闻言，林森单手掀开有些干硬的树叶，露出里面和最开始别无二样的蓝白色校服，他往下扒了扒，确定衣服裤子鞋子全都在，重新包起来。
“可以了。”林森说，山快速把树干复原，带着林森离开原地。
因为山抄了近路，取衣服没有花两人太多的时间，回到部落时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但已经有捕猎队回来了，他们刚到不久，还在广场中央没有离开。
“山！”看见山，猎人们露出震惊的表情，看见对方背后的林森，又一下子僵住。
“嗯。”山点头，转向这支队伍的队长，“我们需要蜂蜜，现在去山上找杀人蜂，人不够。”
听见杀人蜂几个字，对面的男人一下子皱起眉，“做什么？”
“大河治疗需要。”山不做过多的解释，男人停下手里的动作，视线在山和林森之间转个不停，最后还是落在山的身上，“我和你们去。”
“嗯。”
简单商量好，山和男人分头找来了采蜜需要的工具，准备出发时，山忽然对林森说，“你回山洞。”
林森还在脑子里计划一会儿怎么捕蜂采蜜，猛地听见这句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我和他去就够了，很危险，你回山洞，大河的或者我的，都可以。”山解释，抓住林森的肩膀，把他朝身后转。
林森对山过于自然的动作毫无反应，立马又转回来，“你们要生火吗？”
“……”山没明白林森的意思。
“生火。”林森说，“杀人蜂怕。”
“所有野兽都怕火。”听见林森的话，旁边男人忍不住插话进来，表情略带戏谑。
“不是。”林森皱眉，他不知道烟怎么说，“不是火。”
“那是什么？”男人不以为意。
“火灭，起来，很轻。”林森费力解释，只差上手比划，山也立马反应过来，“烟？”
“烟？”林森重复，但是不确定两人说的是不是同一个东西。
“好，我知道了。”山说。
“……”林森盯着山不说话，男人神情平和，他莫名明白这是对方不容抗拒的表现，再三纠结，最后还是没再坚持，山或许有自己的考虑，他想，一边取下身上的火折子和望远镜递给对方，转身离开。
“走，天快黑了。”见山迟迟没有动作，男人催促道，山收回目光，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两个小物件，抬腿起身。
林森一口气走到大河的山洞，山洞外的人已经散了干净，他掀开兽皮进到里面，抬头就和七八个人对上了眼。
“你……”月激动又有些错愕，“你回来了。”
“……”林森看了女人一眼，算是回应，他径直来到床边，俯身查看男人的情况。
“你们走之后一直没醒，但是我喂的水都喝进去了，身上还是有点热。”月从石床上站起来，低声给林森说。
“嗯。”林森试了试男人的温度，检查了残端确定包扎没有松动，伤口也没有大出血，“继续喂水。”
“好。”月点头，瞥了林森一眼迅速收回目光，单独和林森相处，她有些不知所措，两只手收在身前，无意识地搅着手指。其他人更是，自林森进来，坐着的全部站起来，默默远离了石床，安静地看着林森动作，大气也不敢出。
林森也知道一帮人很不自在，但他一时走不开，也不知道作何反应，只能竭力忽视了几人的视线，专注自己的事情。
山洞里大大小小的石具还没有撤走，也全部洗干净装满了东西，有的是已经完全融化的水，有的还是半化不化的雪，有的腾腾冒着热气和水泡，有的已经咕噜咕噜沸腾了。
林森把包裹放在火堆前，背对着山洞里的人取出了自己的校服短袖，仔细重新包好包裹，把短袖放进了装着温水的石锅，蹲在地上搓起来。
兽皮的透气性太差，影响伤口的恢复，并且处理残肢还有一个关键步骤——引流，就是把伤口里面的血，脓水等导出来，防止伤口积液，感染，乃至恶化。
透气的布条引流效果远比兽皮条好，这就是他一定要把校服取回来的原因。
换了两次水，大概搓洗干净，林森把短袖拧干，用石刀在衣角的地方开了一个口子，顺着口子把手底下的布料撕出了半个巴掌宽的缺口，他调整方向，继续往下，布料断裂的声音响起，像某种小型野兽的凄厉尖叫，一阵长一阵短，一阵缓一阵急，在安静的山洞里显得十分刺耳，持续了将近一分钟才平息。
一件完整的短袖变成了几截并不规整的布带堆在林森脚边，他把布带捡起丢进水里又搓了搓，捞起拧干，最后扔进了沸腾的石锅高温杀菌。
从进山洞到此，整个过程过去不到二十分钟。
“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吗？”
林森正在石锅面前盯着里面的布带翻滚，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弱弱的声音，他转过头，看见是熟悉的面孔，才后知后觉对方说了什么。
他指了指地上的包裹，又指石锅，答非所问，“不能动，这个东西可以救大河的命。”
绿草有些被林森的话惊到，看着对方手指的东西目光从好奇变成了敬畏，连连摆手，“我不动我不动，我就是想问问有什么我们可以帮你的。”
“看着。”林森回答，手继续指着衣服和包裹。
绿叶有些难以置信，但还是连忙点头，林森收回手指头，环看了山洞里的一圈人，掀开兽皮离开山洞。
天色逐渐暗淡，捕猎队陆陆续续回来，林森找到了熟悉的小道往山上走，回头看见这副久违的场景，生出一股不真实感，他以为他永远不会回大山部落，没想到有一天还会在这里过夜。
沿着小道走了大概二十分钟，林森来到抵达山的洞口，洞口的平台，贴墙的柴堆，还有水缸，一点也没变，只有洞口，盖着一张硕大的兽皮，他踢开压着兽皮的石头，进到山洞里。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天彻底黑了，借着还不清晰的月光，他模糊辨别着方向，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退出山洞，仔细把石头压回兽皮上，抓紧时间往山脚赶。
大山部落的分肉仪式开始，广场中央燃起巨大的火堆，聚集的人群像一个个黑点在广场中央移动，很快连成一片。
林森再是加快脚步，还是遇见了分完肉回山洞的猎人，他低着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瞥见有人靠近，侧过身和对方擦肩而过，没走几步，胳膊猛地一紧，他抬头看向狠狠抓住他胳膊的男人，还没有认出对方，就本能感到一阵厌恶。
男人看着他的眼神宛若一条毒蛇，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机械地转动，把他周身打量了个遍，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
“你回来了？”男人出声，令人作呕的记忆被唤醒，林森眼神霎时冰冷，他攥紧了手里的石头，直视着男人，等着对方下一个动作。
“山死了你知道吗？”大舌继续说，视线在林森脸上游走，“听说他把他的骨刀给你了？”
“把骨刀给你，自己分不到肉，寒季没开始多久就死了。”
“呵呵。”
男人的嘴巴张张合合，一股股恶臭扑在林森脸上，他屏住呼吸，表情越来越冷，仍旧不发一言，直到胳膊上的力道骤然缩紧，林森全力扬起手中的石头，却不想砸了空。
大舌被忽然冒出来的人一把推摔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下，凶狠地看向他的后方，林森回头，见来人是石水，垂眼掩藏了愠意。
“我说怎么有点儿眼熟，你来了。”石水笑着说，没分一个眼神给地上的人。
“……”林森不说话，一如往常沉默寡言的样子。
“山呢？”石水得不到回应兴致依旧不减，看见林森手上的石板，继续自说自话，“你去山的山洞了？”
“也是，你的东西都在他的山洞里。他一个也没动，等着你回来拿。”
“你什么时候到的？”
“山出去了。”林森被石水噼里啪啦一串话闹得有些心烦，挑了个能回答的敷衍一句，抬脚继续赶路。
石水立马跟上去，“你要去大河的山洞，你给他看过了吗？”
几人走开，背对着大舌，红果忽然转身，冷淡淡地看了眼爬起来的大舌，若无其事地转过头。
回到大河山洞，里面只剩下绿叶和月两人，林森没用停歇，放下石板和石头，洗干净手，捞出了石锅里的布带，拧干，架在火堆边烘烤。
石水进了山洞就没再和林森说话，目标转向月和绿叶。
林森守着烘烤的布带，看上面的水汽一点点蒸腾，不久就消失殆尽，他把它拿得远了些，起身想出山洞喘一口气，兽皮刚好从外面掀开。
山拎着一个硕大的兽皮袋进来，见林森，自然地抬手握住他的肩膀，揽着人进了山洞才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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