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的电动车停在巷口那棵老槐树下，车座上沾着片干枯的槐树叶，黄得发脆，一碰就碎。改装过的尾翼翘得老高，像只得意洋洋的公鸡，上面贴着张褪色的 F1 赛车贴纸，边角卷起来像只晒干的蝴蝶。车把上挂着个半旧的头盔，系带断了一根，用红绳系着凑合。我跨上去时，金属支架发出 "吱呀" 一声惨叫，像是快散架了。
"慢点骑。" 弟弟把锈迹斑斑的备用头盔扔给我，"这破车昨天刚换的刹车片，不太灵，尤其是下雨天，今天虽然没下雨，但也得小心。" 他还在念叨，"还有啊，别闯红灯，上次我就因为闯红灯被交警拦了，罚了五十块钱，心疼死我了..."
我扣上头盔，塑料扣卡得下巴生疼，勒得我有点喘不过气。车把上的后视镜裂了道缝，照出来的影子歪歪扭扭的，像哈哈镜里的怪物。我调了调后视镜，看见弟弟拎着铁桶往家走，桶里的鱼还在扑腾，他的背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拧动油门时，马达 "突突" 地喘了两声，像个哮喘病人，才不情不愿地动起来，车座震得我屁股发麻。
跨江大桥的栏杆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条冻僵的蛇。桥面上没什么车，只有偶尔驶过的货车，车灯晃得人睁不开眼。风从桥洞钻过来，灌进领口，凉得人一哆嗦，我下意识地裹紧了衣服。桥下的江水黑沉沉的，像块巨大的墨玉，偶尔有轮船驶过，灯光在水面上拖出长长的光带，然后慢慢散开。
我松了点油门，电动车的速度慢下来。后视镜里，巷口的灯光越来越小，表哥蜷缩的影子却越来越清晰 —— 他今早塞给我的那颗水果糖还在裤兜里，糖纸皱巴巴的，硌得大腿内侧发痒。那是颗橘子味的硬糖，大概是别人给他的，他自己舍不得吃，就揣着，见了我就塞给我。糖纸是透明的，能看见里面橘黄色的糖块，棱角都磨圆了。
"让开！都给我让开！"
尖锐的警笛声突然撕破夜空，像把生锈的刀划破丝绸，刺耳得让人头皮发麻。我猛地捏刹车，轮胎在柏油路上擦出刺目的火花，一股焦糊味钻进鼻孔，呛得我咳嗽起来。电动车惯性太大，往前滑了好几米才停下，我差点被甩出去，手死死抓住车把，指节都白了。
三辆警用摩托呈三角队形冲过来，车灯亮得像太阳，把路面照得惨白，晃得人睁不开眼。领头的交警举着扩音器，声音劈得刺耳："改装车！立即停车接受检查！"
我低头看仪表盘，指针稳稳地指在 40 码，连大桥限速都没超。我这电动车虽然看着花哨，其实也就比普通电动车快那么一点点，算不上什么改装车。我正要张嘴辩解，突然听见 "咻" 的一声轻响，像蚊子飞过耳边，又像细小的石子破空而来。
右臂传来一阵灼烧般的疼，像被烟头烫了一下，火辣辣的。我低头一看，校服袖口破了个焦黑的洞，边缘卷着，还冒着丝丝青烟，一股塑料燃烧的臭味钻进鼻子。
"激光减速弹！" 弟弟的声音突然从头盔内置耳机里炸出来，吓了我一跳 —— 这耳机是他装的，说是方便跟朋友联系，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姐，快跑！他们是冲着你来的！"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还有点电流声，滋滋啦啦的。我还没反应过来，电动车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刺激了，猛地往前窜出去，像受惊的兔子。我死死攥住车把，指节因为用力泛白，手心全是汗。后视镜里，交警们正忙着往枪筒里装什么东西，他们的护目镜在月光下反射着诡异的红光，像某种冷血动物的眼睛。
风在耳边呼啸，吹得我眼泪都流出来了。右臂的灼痛越来越厉害，像有团火在烧，顺着胳膊往肩膀蔓延。我忽然想起今早给表哥换药时，他胳膊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针孔 —— 也是这样小小的，圆圆的，泛着青黑，有的地方还结着痂，他说不疼，就是有点痒，像有小虫子在爬。当时我还没在意，现在想来，心里一阵发寒。
"左转！下桥！" 弟弟的声音带着哭腔，还夹杂着电动车的噪音，"他们要抓的是..."
话音被更刺耳的刹车声打断。前方路口突然亮起数道强光，像无数把利剑刺过来，我下意识闭眼，只听见 "哐当" 一声巨响，金属碰撞的声音震得耳膜发麻，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到了一起。等我睁开眼，发现电动车正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卡在护栏的缝隙里，前轮悬空，下面就是翻着黑浪的江水，风一吹，车就晃悠一下，吓得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我的胳膊肘磕在车把上，疼得我龇牙咧嘴。头盔也歪了，遮住了一只眼睛。我挣扎着想把车弄出来，却发现车把已经歪了，车轮也不转了。
"周船。"
这个声音让我浑身的血都凉了。我缓缓转头，看见穿白大褂的女人站在警车旁边，金丝眼镜后面的眼睛像两潭深水，看不透底。她手里拎着个银色的手提箱，表面光滑得能照出人影，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像商场里摆放的假人模特，漂亮，却没有温度。
"还记得我吗？" 她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的光晃得我眯起眼，"三年前在市医院，我给你做过基因检测。"
三年前？我想起来了。那年我发了场高烧，一直不退，爸爸带我去市医院检查，抽了好多血，其中就有个穿白大褂的女医生，戴着金丝眼镜，说话温温柔柔的，就是她给我抽的血。当时她还笑着说我很勇敢，不像别的小孩那样哭。
"你是..." 我张了张嘴，声音有点抖。
"我叫王兰，你可以叫我王医生。" 她走近几步，身上的消毒水味飘过来，和医院里的味道一模一样，"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她的目光落在我卡在护栏上的电动车上，又扫过我右臂焦黑的袖口，笑容不变，"看来，你需要跟我们走一趟。"
"为什么？" 我问，尽管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我没犯法。"
"我们怀疑你与一桩案件有关，需要你配合调查。" 王医生的语气依旧温和，但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请吧。"
两个交警走过来，一左一右站在我身边，他们的手按在腰间的手铐上，动作很明显。我看着他们，又看了看下面翻涌的江水，心里一片冰凉。我知道，我跑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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