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殿下，一别数年，你这易容扮得，本王差点都认不出你了。”
康王的声音爽朗，含着笑意。
安王亦笑，拱手作揖：“康王风采依旧。”
康王抬手作请：“进去说话。”
书房内布陈简雅，檀木书案，案上笔砚整齐。
两侧博古架上，陈列着卷轴玉器，墙上挂一幅山水浅墨，风雅而不失气势。
青铜香炉烟气袅袅，窗棂半开，松柏清气随风而入。
安王与陆悠然入内，清风与石头守在门外，仆役悄然退下。
康王亲手合上书房木门，铜环轻响，门缝闭合，隔绝了外界的风声。
他转过身，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陆悠然身上。
神情虽不失温和，眼底却多了几分探究与警觉。
他与安王所谋之事，关乎家族和众将士的存亡，半点差池不得。
此刻见安王身旁多了一位年轻女子，虽瞧不出真容，但气度沉静，不似寻常随从，他心中不免警惕。
“这位是……”康王缓缓开口，看向安王，语气虽仍克制，却难掩疑虑。
安王没有立刻作答，只侧首看了陆悠然一眼。
陆悠然不等他开口，自衣襟中取出锦盒。
她轻轻打开，露出一支通体鎏金、簪尾雕有九羽凤凰的金簪。
陆悠然神情平静，将金簪轻轻放置桌案上，轻声道：“此乃母后给我的遗物，望康王一观。”
康王瞳孔微缩，骤然收敛了所有神色。
他缓步上前，拿过锦盒，缓缓将那支簪子取出。
簪身鎏金光泽未褪，簪尾九羽微张，凤凰翎羽之间，金丝密缠，栩栩如生，工艺之精湛，非寻常匠人可为。
他目光凝注良久，低声问道：“这是……九羽凤凰金簪？”
陆悠然轻轻颔首：“是。”
康王心头一震，思绪翻涌。
他未曾亲眼见过此簪，但在云舒皇族中，这九羽凤凰簪却是无人不知的圣物。
那是皇后代代相传的信物，乃象征皇后正统之位的无上徽章。
听闻宫乱当日，先皇后怀抱幼女，**于承安殿，尸骨无存，九羽金簪也自此失踪。
多年之前，如今的皇后即将册封之时，国主还曾秘密寻访匠师，重铸此簪。
康王再度看向眼前女子，方才她称“母后”。
当年先皇登基后那几年，政通人和，宫中太平，皇后与其伉俪情深，只育有一女，封为“宸玥公主”。
那粉雕玉琢的小公主，是先国主掌上明珠，国主视若珍宝，宫宴之上，公主常伴先国主身侧，朝野皆知。
公主出生之时，先国主大赦天下，免徭役、减赋税，普天同庆，足见其珍爱之情。
连“宸玥”二字，亦是先国主亲选，宸为帝居，玥为神珠，贵不可言。
宫变之时，那位公主不过几岁，随皇后**于承安殿，世人无不唏嘘。
如今，这金簪再现，眼前女子眉眼清冷，气度沉静，莫非竟是那位宸玥公主？
也是，不然这大梁的安王，好端端地，为何会支持自己，这两人关系怕是不一般。
他缓缓合上锦盒，收敛思绪，低头朝陆悠然深深一揖：“微臣慕容弘，参见公主殿下。”
陆悠然心头微颤，面上却波澜不惊，只淡淡回了一礼：“康王不必多礼。往事成灰，我早已不是公主，唤我陆姑娘即可。”
康王直起身来，目光凝在她脸上几息，最终点头道：“公主既不愿显露身份，微臣自当守口如瓶。”
陆悠然目光沉静，顿了顿，声音清冷却坚定：“我对权势无意，唯愿报血海深仇，这九羽凤凰金簪留于我手无用，今日赠予康王，以助大计。”
“唯有一条件——事成之后，那反贼的命，交由我亲手处置。”
康王闻言，目光微动，落在案上金簪，心底暗忖，这笔买卖对他而言，划算至极。
九羽凤凰金簪，乃云舒皇族正统之物，有了它，他可打着先皇后的旗号，名正言顺地号召旧臣，聚拢人心。
云舒旧朝，忠臣虽散，但仍有不少人念及旧主恩泽，只待一个契机。
这金簪一出，能争取更多守旧派老臣的支持，边关将士亦会士气大振，他的起事便多了一重保障。
至于那反贼的命，谁取都无差别，公主既要亲手复仇，他何乐而不为？
康王沉吟片刻，抬头看向陆悠然，他双手抱拳，郑重道：“多谢姑娘！此簪既入臣手，臣必以此聚拢旧臣，成大事。反贼之命，留待姑娘亲手了结。”
陆悠然听到康王的回复，没有言语，只轻轻颔首。
她缓步走到案边，在安王身侧坐下。
安王侧首看她一眼，他将手伸至桌下，轻轻覆上陆悠然的手背，掌心温热，力道却极轻，仿佛只是想借这一触，传递些安抚之意。
陆悠然微微一怔，抬眸与他对视，见康王未注意，她眸中微闪，旋即垂下眼睫，轻轻一挣，将手从他掌中抽回。
安王未言，只收回手，似乎早料到她的反应，神情淡定如常。
康王见他二人坐在案前，便也收敛神色，提起案上铜壶，为三人各倒一盏茶。
茶汤清亮，热气氤氲，带着淡淡清香。
他推盏至安王与陆悠然面前，坐下后，唇角微扬，声音带着几分怀念：“这是云舒国的雪芽茶，采自高山寒巅，入口清冽，回甘悠长。”
“殿下当年在云舒时，最爱此味，今日再尝，可还记得旧时滋味？”
安王接盏，垂眸细嗅，茶香清雅，勾起旧日边关同游的记忆。
他轻笑道：“香气更胜往昔。”
他抿了一口，目光转向康王，语气渐沉：“王爷，本王今日既至康城，不妨直言。如今局势如何？”
康王闻言，目光微暗，手握茶盏，骨节微白。
他沉吟片刻，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冷意：“国主近来几次三番催促，要泽儿入京，随太傅就学，名为栽培，实为掣肘。”
“我以泽儿身体不适推诿数次，拖延至今，但国主派来的人却越发咄咄逼人，怕是国主不会善罢甘休。”
康王顿了顿，目光扫过安王与陆悠然，语气沉稳中带着试探：“殿下，昔日信中，你曾言愿为我提供支持。”
“如今我缺银两招兵买马，粮草亦不足，殿下可有办法相助？”
安王靠着椅背，手指轻叩茶盏，目光沉静。
片刻后道：“银两与粮草，我可暗中筹措，走水线，由并州口岸绕行入境，籍于商贾贸易之名，足可避过耳目，助你成事。”
“但此事乃我个人之举，与大梁朝廷无涉。”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待事成，云舒每年以良种战马偿还此债，十年为期。此外，望云舒与大梁十年内互不侵扰，各自安守疆界。”
他语气一缓，眼神微沉，又补上一句：“待王爷掌权之后，请王爷明正典籍，昭告天下——宸玥公主尚在人世，并恢复她前朝公主之身份。”
“此外，大梁与云舒如今的这桩婚约，不变。”
康王闻言，目光一怔，心底掀起波澜。
他原以为安王此行，定是奉了大梁朝廷之命，借云舒内乱削弱云舒国势力，为大梁谋利。
未料，这竟是安王一人之意，动用私库，冒着朝堂非议之险，只为助他起事。
他瞥向身侧的陆悠然，女子易了容，看不出本来面目，但先皇后曾是云舒第一美人，想来公主定也是绝色了。
这安王竟为她做到如此地步，甘愿以个人之力，担此重险，当真是个情种。
他想起当年边关同游，安王豪气干云，却也冷峻疏离，似对儿女情长从不挂心。
如今为了这宸玥公主，竟不惜孤注一掷，着实令人意外。
康王唇角微勾，眼中闪过一丝戏谑，笑道：“殿下今日为助佳人，竟不惜私库倾囊，担此大险。”
“啧啧，这情之一字，果真能叫英雄折腰啊！”
他笑声爽朗，带着几分调侃，震得茶盏轻颤。
陆悠然闻言，脸颊微热，一抹红晕自耳后悄然爬上。
她垂眸，假意整理袖摆，掩住心底的窘迫。
她虽惯于沉稳，但终究是十七岁的女子，被当面调侃，难免不自在。
安王却神色如常，正欲开口回应，忽地目光一凝，似察觉殿外有细微动静。
他手指轻扣椅臂，抬眼扫向书房门，默然未语。
康王也察觉到殿外的动静，眉头微皱，起身快步走向书房木门。
推门一看，果见不远处一个青袍小童正朝书房跑来，袍角翻飞，步子虽快却略显虚浮。
正是他的幼子，慕容泽。
康王目光一沉，带着几分责备，却又隐隐透着疼惜，低声唤道：“泽儿，慢些！”
慕容泽抬头，见父王站在门口，脸上露出几分倔强的笑意，脆声道：“父王，孩儿来找你！”
他气息微促，跑至门前时轻咳两声，捂嘴低头，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见书房内有客，他目光扫过安王与陆悠然，略一停顿，却未多问，径直走到康王身旁，扯了扯他的衣袖。
康王无奈摇头，弯腰轻拍小童后背，语气温和却带几分责备：“身子还未好全，怎又乱跑？
”
他转头看向安王与陆悠然，略带歉意道：“这是犬子慕容泽，性子野，惊扰二位了。”
随即牵起慕容泽，目光柔和却带着几分威严，温声道：“泽儿，来，见过两位客人。”
“这位是萧先生，昔日与父王共游边关的老友。这位是陆姑娘，萧先生的同伴。”
慕容泽闻言，抬头打量二人，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他虽年幼，礼数却不缺，双手抱拳，躬身行礼，声音清脆却略带喘息：“泽儿见过萧先生，见过陆姑娘。”
说完，又咳了两声，捂嘴低头，肩头微颤。
陆悠然起身还礼，目光落在小童身上，见他面色苍白，唇色淡薄，咳声干涩，医者本能让她心头微动。
她上前一步，柔声道：“小世子不必多礼。”
她顺势扶起慕容泽，指尖看似无意地搭上他腕脉，借着起身的动作，飞快探查。
脉象细弱，气虚不畅，且不似寻常肺疾，然时间短暂，她不敢断言，只暗自记下，面上未露分毫。
她松开手，退回安王身侧，目光低垂，掩住思绪。
康王见状，眉头微皱，关切道：“泽儿，去后院歇着，莫再乱跑。”
他顿了顿，转向安王与陆悠然，语气略带歉意：“这孩子自幼体弱，咳疾缠身，性子却倔，管不住。让二位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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