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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次日。

姮音和王兰去大学收拾东方英的遗物。

燕北大学。

推开办公室的门,滞重的气味扑面而来。

久未流通的空气有墨香,纸张陈放的气息,还有灰尘呛人的味道,三者交织在一起,堵在人的鼻端。

几面墙被顶到天花板的书架占满,墙角摞着几只沉甸甸的木板箱,里头还是装满了书,久未挪动,落了薄薄的灰尘。中间一张宽大的木质书桌,桌面同样堆满了书稿、手札和散落的报纸。这间小小的办公室,便是东方英在这世上的另一个家,放着他半生的心血与枯坐。

燕北大学历史系教授。这身份之外,他仿佛再无其他去处了。

姮音扶着门框,目光缓缓扫过室内的一切,她想起小时候,自己就坐在书桌对面那把旧藤椅上。两条腿悬在半空晃荡,手里握着一截铅笔头,在爸爸废置的稿纸背面胡乱涂抹,有时耐不住久坐的枯燥,就从藤椅上滑下来,踮着脚去够桌上那些吓人的大部头。

翻开,里面全是密密麻麻像小蚂蚁一样爬的字,找了个遍,连一张有趣的画都没有。

书桌后面坐着的爸爸,他握着支笔,慢慢批阅着学生们的文章,那时他总是戴着那副样式古板的圆框眼镜,镜片后面是低垂的眼帘和专注的神色。

到了晌午,他会从堆叠的文字里抬起头,对她说:“阿音,饿了吧?走,我们去食堂吃面。”

她雀跃地跳下那把藤椅,蹦跳着跑出这间被书填满的小屋。她的身影在门口虚幻地晃动了一下,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静静伫立门边,穿着月白学生裙的东方姮音。

小时候的她跑出来,变成了现在沉默着凝视过往的东方姮音。

……

妈妈背对着门,站在那张堆满书稿的宽大书桌前,手掌拂着桌面。

一个穿着藏青长衫,头发花白的老先生,是爸爸的同事,站在一旁,低声道:“他被带走那天很突然。只来得及说一句,‘莫要告知家中妻女’。别的,便再没旁的话了。”

姮音正弯腰,将放在藤椅旁和书桌下的学生作业簿拾起来。那些簿子封面颜色各异,里面是爸爸用红笔留下的批注。她将它们理齐,递向那位老先生。

老先生接过簿子,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姮音身上,一种长辈特有的温和,试图宽慰道:“姮音都长这么高了,比你爸爸生得好看,将来肯定是有出息的。”旁边另一位同样穿着长衫,戴着玳瑁眼镜的先生也附和着点头。

姮音垂下眼睑,只轻轻颔首。

出息?能囫囵个儿地活着,已是老天开眼。她心里清楚,这不过是先生们见她们母女可怜,寻些体面话宽慰罢了。她不想拂了这份好意,更不想失态。

另一边,妈妈已经开始收拾爸爸的物件。她动作有些粗重,近乎发泄似的。一个半旧的硬纸箱搁在她脚边,里面已经扔进去两副断了腿,用胶布缠着的旧眼镜,几个干涸见底,瓶口沾着墨渍的玻璃墨水瓶,还有几封牛皮纸信封,上面写着地址,却未曾寄出。

她翻检着,面无表情,仿佛只是在清理一堆无用的杂物。

直到她的手指触碰到抽屉深处一叠略硬的纸张。她抽出来,是几张银行汇款的单据。

单据有些旧了,上面是爸爸熟悉的钢笔字迹,一笔一划,清清楚楚地记录着日期和数额。一笔,又一笔,数额都不小,间隔的时间却拉得很长。

王兰捏着那叠单据的手,一点点收紧。

她原本只是麻木翻检的眼神,却一点一点地沉下去,沉入一片深不见底的哀伤里。

这两年,家里收到的钱,总是足够她们母女安稳过上大半年。原来,他早已预料,早已安排。用这提前备下的银钱,隔绝了她们母女与那牢狱之灾的牵连,也隔绝了他自己最终的去向。

办公室外的走廊里,几个年轻的学生靠墙壁着,都是爸爸生前教过的学生。他们脸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知如何是好的局促和哀伤。没有人说话,只是默默地望着门内忙碌的母女俩,眼神里有同情,有茫然,也有无措。

直到姮音和妈妈合力抬起一个装满了书籍的沉重纸箱,母女俩都显得有些吃力,门口的学生们才像是得到了某种无声的指令,一下子涌了进来。

他们依旧沉默着,从母女俩手中接过箱子,又有人搬起地上另外几个同样沉重的书箱。

没有人指挥,他们默契地排成一行,将箱子稳稳地搬出办公室,沿着楼梯向下走去。

姮音跟在后面,手里还捧着一摞零散的书。走到楼梯拐角处,姮音看见妈妈停了下来。她还拿着那几张银行单据,背对着众人,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抽动起来。起初是无声的,渐渐地,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逸出。

“妈……”姮音轻轻唤了一声。

王兰没有回头,只是扶着冰凉的木质扶手,慢慢蹲下身去,将脸埋在臂弯里,脊背在昏暗的光线下剧烈地起伏着。

楼梯上方,几个路过的老师停下了脚步。他们站在阴影里,有的低下头,看着地板,有的则转过头,望向走廊尽头那扇蒙尘的窗户,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没有人上前,也没有人说话,事到如今,又能说什么呢。

姮音走到妈妈身边,蹲下来,一只手轻轻拍抚着妈妈颤抖的背脊。她抬起头,对站在楼梯上方和下方那些沉默的学生们说:“你们去上课吧。谢谢你们帮忙,这里我们自己可以的。”

学生们互相看了看,最终还是默默地转身离开了,脚步声消失在楼梯下方。

姮音扶着妈妈走出校门。校门外的石桥桥洞底下,蹲着几个等活儿的苦力,穿着短褂,皮肤黝黑。旁边停着几辆黄包车,车把上挂着褪了色的蓝布帘子。姮音走过去,和他们讲好了价钱,领着其中两辆车往回走。

回到宿舍楼下,她发现那些学生并没有真的离开。他们还在楼梯口等着,看到黄包车来了,又走上前,将那些沉重的书箱一一搬上车,码放整齐。

忙碌了大半天,才终于把东西搬回家。那些装着书的纸箱子,被妈妈一股脑堆在了屋檐下的角落里。

她扯了块旧布,胡乱地盖在上面,眼不见为净才好,“这些破书,留着也是占地方。不如捆起来,当废纸卖了,还能多换几个铜板买米。”

“我想先看看。”姮音蹲在那些蒙着布的箱子旁,掀开一角,随意拿起一本翻看着,“等我看完了,就拿布兜着,去街边摆个摊,兴许有人要。”

王兰知道姮音向来有自己的主意,没再说什么,由她去了。

棺材入土那天,风刮得紧。胡同口煤铺那几个膀大腰圆的伙计,抬棺前一人灌了半碗烧刀子,脸膛通红,吆喝着号子,将那口薄棺稳稳当当地送进了挖好的土坑里。

那地方在城郊,是苏州同乡会早年置办的一块义地,专埋那些客死北平,一时又无法归葬故里的同乡。坟头挨着坟头,有的碑文已经模糊,也算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落叶归根。

邻里们帮衬着搭了简陋的灵棚,烧了成堆的黄纸。纸灰被风卷着,扑在人脸上,一股呛人的烟火气。末了,王兰让姮音把家里蒸好的白面馒头和几样素点心,用干净的蓝布包了,挨家挨户送过去,算是谢过大家这几日的帮衬。人们接过点心,脸上点唏嘘,嘴里说着节哀顺变,脚步匆匆地散了。

小院重归冷清。

压在箱底的那个灰布钱袋子,是那个年轻军官替上头送来的抚恤金。

姮音私下里仔细算过,只要她们母女省吃俭用,不胡乱花销,这笔钱足够支撑许多年,甚至供她读一辈子大学也绰绰有余。

只是这钱的分量太重,平日里她们轻易不去碰它。

或许是因为爸爸常年在外,父女情分算不得格外深厚,姮音在最初的悲痛过后,很快收拾起心情,开始思量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妈妈却像被抽走了魂魄。

最初那几天,她就那么直挺挺地坐在堂屋那张老旧的太师椅上,对着空荡荡的院子,一动不动。目光穿玻璃窗,固执地凝望着院门的方向,仿佛下一刻,那个穿着灰色长衫,夹着书本的身影就会推开大门走进来。

可这院子,他早就很久没来过了。她和东方英分房而居已有好几年,一个守着这方小院,一个常年住在学校那间逼仄的宿舍里。

姮音夹在中间,传过无数次话。该交学费了,冬衣该拆洗了,家里想添个新柜子……寥寥数语,干巴巴的。偶尔他回来,两人碰上面,总免不了拌嘴。王兰骂他读死书读迂了,不懂柴米油盐贵,东方英嫌她头发长见识短,整日里只晓得计较些鸡毛蒜皮。谁也不肯让谁,话赶话,声音便拔高起来,小小的院落里只剩下争吵声。

可自从报纸上登出东方英那些话,王兰心里那根弦就再没松过。夜里,姮音躺在隔壁床上,常能听见妈妈翻来覆去的声响,床板吱呀作响,间或夹杂着几声怨愤的低语:“作死……这是要把家都败光啊……”

如今,人真的没了,那些骂声都成了哭声,哭声变成了乌云,笼罩在小院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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