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晨赴美前最后一周的空气,都带着一种打包行李和告别的匆忙气息。谷谷恰巧从G市来Z市出差,两人约在市中心一家咖啡馆见面。
谷谷刚落座,连咖啡都没点,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大倒苦水,细数职场上的刀光剑影,从抢功的上司到挖坑的同事,再到令人窒息的项目压力,言辞激烈,就差拍案而起了。
“救命啊晨晨,这破班真是一天也上不下去了!我感觉自己不是在上班,是在给资本家当燃料,烧完了青春烧灵魂,纯纯的慢性自杀!” 她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总结,端起服务员刚送来的冰水,“咕咚”灌了一大口,冰冷的液体似乎稍稍压下了她心头的燥火,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沾湿了她的指尖。
汪晨搅拌着自己杯中的拿铁,看着谷谷气鼓鼓的样子,忍不住轻笑:“行了行了,消消气。再难熬,至少你还有个情绪稳定器白哥呢。下了班回家,门一关,外面的牛鬼蛇神都隔绝了,还有热汤热饭伺候着,多好啊。”
提到白哥,谷谷脸上那副“老娘要炸了”的表情却像被按了暂停键,瞬间凝固了一下。她眼神闪烁,眼神有些闪烁,似乎有什么话卡在喉咙里。她拿起小勺无意识地戳着杯中的冰块,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汪晨心思何等敏锐。谷谷和白哥关系亲密,去年范奇志毕业时那场堪称惨烈的失恋风波,作为室友家属的谷谷不可能毫不知情,她看着谷谷欲言又止的样子,索性放下咖啡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坦然地看着对方,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轻松:“跟我还藏着掖着?有什么想问的,直接点,别憋着。”
谷谷被她的直接噎了一下,随即像是得到了赦令,立刻放下勺子,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带着十足八卦的探询:“那个……你跟关东煮同志,真在一起了?确定关系了?”
“噗!咳咳咳!”汪晨刚喝进嘴里的一口热茶差点直接喷出来,呛得她连连咳嗽,脸都憋红了。她一边狼狈地拿纸巾擦嘴,一边哭笑不得地瞪着谷谷。
这个代号!
她想起那个经典的宿舍夜谈,当被室友们逼问是否恋爱时,她曾用“就像定期去便利店买关东煮,暖和又不用等位”来形容那段关系。室友们自然不知道武亦琛的名字,于是“关东煮”这个充满便利店烟火气的代号便流传了下来。
“你这消息来源够灵通啊?”汪晨好不容易顺过气,没好气地问,“从白哥那儿套出来的?”
谷谷得意地点点头:“可不嘛!去年奇志兄毕业滚回宿舍收拾东西那次,啧啧,那脸色,那眼神,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不,比茄子还蔫吧!整个人笼罩在一种生无可恋的悲怆氛围里,感觉下一秒就能找根绳子上演失恋者联盟!白哥看他实在不对劲,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多问了几句,好家伙,这才炸出来个惊天大瓜,原来你小子早就金屋藏娇,把他给优化掉了!”谷谷模仿着当时范奇志的颓丧和白哥的惊讶,绘声绘色。
汪晨挑了挑眉:“哦?那你怎么憋到现在才来审我?这不像你谷大狗仔的作风啊。”
谷谷翻了个白眼,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汪晨,眼神像扫描仪:“去年?去年你放假回来那会儿,虽然人回来了,魂儿可不知道丢哪儿了,整天蔫头耷脑,脸色铁青,黑眼圈快掉到下巴颏了!那状态,说是被吸干了精气我都信,哪有一丁点被爱情滋润的甜蜜样儿?”
她顿了顿,目光重新聚焦在汪晨如今焕然一新的状态上,红润饱满的脸颊,清澈明亮的眼眸,连头发丝都透着光泽,整个人像吸饱了水分的植物,舒展而生机勃勃。
谷谷的眼神瞬间变得暧昧又戏谑,拖长了调子:“但是今年嘛……啧啧啧,瞧瞧这面若桃花、气色红润、眼神都能滴出水来的小模样儿!这要不是被顶级的滋阴补阳秘方精心调理灌溉过,我都想去打听打听你最近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了!”
“打住打住!”汪晨被她说得脸一热,赶紧截住她越来越离谱的话头,反将一军,“照你这么说,谷谷同学你这白里透红、吹弹可破的肌肤,这水汪汪的卡姿兰大眼睛,难道都是白哥用十全大补汤日夜浇灌出来的成果?”
“去你的!”谷谷笑着捶了她一下,随即收敛了玩笑,身体再次前倾,眼神认真起来,带着不容敷衍的执着,“少转移话题!快老实交代,你跟关东煮到底怎么回事?”
汪晨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似乎在组织语言。咖啡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连自己都难以辨明的飘忽:“可能……算是在恋爱吧。但有时候感觉,更像是一场比较持久的艳遇?”
她又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咀嚼这个词的含义,然后才抬眼看向谷谷,嘴角勾起一个带着点自嘲的笑:“不过,庆幸的是,这场艳遇的对象,皮相和内在,都算得上极品中的极品。”
谷谷的八卦雷达立刻竖了起来,追问道:“他知道吗?知道在你心里,他只是个艳遇对象?”
汪晨耸耸肩,故作轻松地摊手,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满不在乎的洒脱:“这种事情上,男人又不吃亏,对吧?我不需要他背负什么天长地久的责任,我们目前的关系定位非常清晰,就是一段没有未来规划、只享受当下的男女朋友关系。各取所需,轻松愉快。”
她脑海中快速闪过这个暑假的片段:和武亦琛保持着高频次但模式化的见面,一周两三次。流程几乎固定,找家不错的餐厅吃饭,或许看场电影或随意逛逛,然后顺理成章地走进某家五星级酒店宽敞舒适的套房。
汪晨不得不承认,当剥离了外界压力、升学焦虑和家庭阴霾,纯粹地沉溺于这种身体带来的、直接的、强烈的感官愉悦和情绪舒缓,确实是一种近乎奢侈的、令人上瘾的享受。武亦琛在这方面,无疑是个极有天赋也极富耐心的绝佳伴侣,他能精准地撩拨她的神经,带她攀上愉悦的巅峰,也能在她疲惫时给予恰到好处的温存。
然而,再看似和谐流畅的乐章,也总会猝不及防地蹦出几个刺耳的音符。
有一次,在酒店顶层套房落地窗前的温存过后,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武亦琛从背后搂着她,下巴搁在她颈窝,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她散落的发丝,带着慵懒的满足感,忽然心血来潮地提议:“晨晨,我们拍张合照吧?就现在,这个角度很好,我想发个朋友圈。”
汪晨几乎是瞬间僵住,身体下意识地绷紧,斩钉截铁地脱口而出:“不要!”
语气之干脆、抗拒之强烈,连她自己都感到意外。
武亦琛显然没料到她的反应如此激烈,撑起身子,惊讶地看着她瞬间冷下来的侧脸:“为什么?”
汪晨避开他探究的目光,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声音闷闷地试图含糊过去:“没什么,就是……不太习惯拍照,尤其发这种地方。”
“不行,你得告诉我原因。”武亦琛难得地固执起来,手臂收紧,不让她逃避。
汪晨被他缠得无法,叹了口气,翻身面对他。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她看到他眼中认真的困惑。她心里乱糟糟的,那些更深层、更混沌的念头,关于家庭,关于未来,关于那段在死亡阴影下仓促确认的关系根基是否稳固,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
最终,她只能挑出一个听起来最合理也最安全的借口:“我不太愿意把自己的感情状态暴露在别人的目光和评论之下。感觉很别扭。”
她含糊地说着,心里却知道,这远非全部。
另一次错乱的音符,则源于那份迟来的情书。
武亦琛似乎对情书这件事有着异乎寻常的、近乎孩子气的执念,隔三差五就要提一次,眼神里带着期盼。汪晨被他磨得实在没办法,又实在写不出那些缠绵悱恻、直抒胸臆的字句。每次提起笔,都觉得那些词句矫情又空洞。最后,她灵机一动,祭出了现代科技的大杀器,ChatGPT。她输入了一些关键词:思念、温暖、陪伴、不舍、未来、感谢,看着AI在几秒内生成的那封文辞优美、情感充沛、逻辑严谨、引经据典的情书,汪晨自己都觉得有点脸红心跳,这玩意儿写得比她绞尽脑汁能想出来的好一百倍。她稍作修改,删掉几句过于肉麻的,打印在质感很好的米白色信纸上,塞进一个素雅的信封。
在一次酣畅淋漓的**之后,武亦琛餍足地靠在床头,慵懒而放松。汪晨把信封递给他,语气尽量显得平淡:“喏,你要的东西。”
武亦琛的眼睛瞬间亮了,他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展开那封打印工整的信纸,开始逐字逐句地、极其认真地阅读。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他轻柔的呼吸声和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
汪晨侧躺着,撑着头,目光落在武亦琛的脸上。昏黄的床头灯勾勒出他俊朗的侧颜轮廓,他读得那样专注,那样投入,嘴角甚至不自觉地扬起温柔而满足的弧度,眼神也变得无比柔软,仿佛被信中的字句深深打动,沉浸在一个由文字编织的甜蜜幻境里。
看着他那因虚假文字而流露出的、无比真实的感动和温情,汪晨的心底非但没有甜蜜,反而涌起一股越来越强烈的、难以言喻的心虚和讽刺。
利用新鲜科技捉弄他人感情?
这个认知让她觉得自己像个拙劣的骗子。他越是温柔地读着那些由算法拼凑出的甜言蜜语,汪晨就越觉得自己像个利用高科技作弊、愚弄了纯真感情的混蛋。那封打印出来的情书,此刻在她眼中,仿佛变成了一张嘲讽她情感无能、关系虚假的判决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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