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向西行,越靠近魄山,空气越沉重。
沉重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沉重,因为空气中细微浊气的比例逐渐增加,每吸进一口气都带着令人心神不宁的粘稠感。
天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黄色调,阳光艰难地穿透浑浊的空气,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魄山高耸,山体多呈暗红或沉郁的黑褐色,植被稀疏低矮,顽强地附着在嶙峋的岩石缝隙间。
空气中弥漫着硫磺、金属锈蚀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那是渊蚀带逸散浊气经年累月浸染的味道。
林洵坐在舷窗旁,眉头紧锁。循理诀在识海中无声运转,构建着魄山边境的三维模型。
反馈数据让他心惊。
环境浊气浓度持续攀升,远超安全阈值;地质结构模型显示多处不稳定节点,如同大地皮肤下稍微施加压力就会溃破的脓肿;更令人不安的是,一些代表生命活动的微弱信号源,正以反常的轨迹和强度在边境线附近聚集、躁动。
他下意识地看向斜前方的云峤。
域长闭目端坐,气息凝沉,仿佛古井无波。
这一路上,云峤没有再跟他多说一句话。调研旅途中时而一本正经开玩笑,时而皱眉关心他身体的云峤,随着潦泽休整的一夜,似是又变回了那个非必要不展露任何一丝情绪的强大域长。
飞梭最终降落在魄山边防前哨——一座依托天然山壁开凿、由厚重黑石垒砌的巨大堡垒前。
这座名为镇渊堡的堡垒依仗着险峻的地势,雄踞在通往渊蚀带缓冲区的咽喉要道之上。
巨大的黑石城墙上布满了刀劈斧凿的战斗痕迹,还有能量灼烧留下的焦黑印记,无声诉说着战斗的惨烈。空气在这里变得更加凝滞,浊气混合着钢铁、汗水和血腥的味道。
前来迎接的是一位身形异常魁梧的魄山族将领。他身高近两米,肌肉虬结,皮肤是常年风吹日晒的古铜色,上面覆盖着一层仿佛岩石纹理般的深褐色天然角质层,尤其是在肩胛、手肘和额角等关键部位,角质层尤为厚重,如同披着一身天然的岩石重甲。
他穿着简单的深褐色皮质护甲,露出的手臂和小腿上同样覆盖着岩石般的角质层,充满了成熟男性的力量感。
他面容刚毅,棱角分明,一双深褐色的眼睛带着审视,脸上完全没有笑容,表情冷硬。
“域长。”将领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金属般的质感。他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云峤身后略显单薄的林洵时,眉头倏地皱了一下,深褐色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
“扎龙统领。”云峤的声音比平时略低,身体状态似乎还未恢复,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抬了抬手,示意免礼。
“浊气异动加剧,”扎龙开门见山,没有任何寒暄,“巡逻队损失惨重。石肤怪和岩爪兽的数量和进攻强度都在提升。探测法阵显示,渊蚀带深处有大规模能量聚集的征兆。”他每说一句,语气就沉重一分。
“伤亡情况怎么样?”
“三支巡逻小队失联,确认牺牲十七人,重伤失去战力者更多。”扎龙报出数字,接着深吸一口气,强行压抑着怒火与痛楚。
“都是好小伙,顶在前头,骨头断了都不哼一声的汉子。”他猛地抬眼,目光如刀狠狠刺向林洵,“不像某些中州人,喝着咖啡,坐着飞梭,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扣我们的经费,成天指手画脚,懂什么叫刀头舔血?懂什么叫埋骨边关?”
这毫不留情的指责并不是冲着林洵来的,实际上是相当于迁怒了。但林洵还是感到脸颊发烫,心脏被揪紧了一样难受。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没有替中州人申辩的立场。他只能挺直背脊,承受着扎龙那几乎要将他洞穿的目光。
“扎龙。”云峤声音不大,打断了扎龙的发泄。
他看向林洵,似乎看出了林洵的难堪,再转向扎龙时就带上了一点责备的语气:“你冷静一点。林洵是联委办的助理秘书,负责记录与分析。他的位置,自有他的作用。”
扎龙重重地哼了一声,不再看林洵,但那紧绷的身躯和急促的呼吸,显示着他的怒火并未平息。
“带我去封印节点。”云峤不再多言,直接进入主题。
镇渊堡深处,一处巨大的天然洞穴中央是一座广场,那是平日里戍边战士休息和娱乐的地方。
此刻,这里也是牺牲战士们的安息之地。
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让林洵喉头发紧。
洞穴中央,被称作“贡撒”的广场上,篝火熊熊燃烧。但火焰的光芒,却无法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深重阴霾。
广场四周,数十名魄山族战士静默而立。他们大多带伤,身上带着新鲜的划痕和干涸的血迹。
每一个人都站得笔直,屏息凝神,眼神望着广场中央。
那里,整齐地摆放着十七具覆盖着暗红色族旗的遗体。族旗上,用粗犷线条绣着魄山族古老的图腾——一只振翅欲飞、爪握巨岩的雄鹰。
牺牲的战士们身上的岩石角质层在火光下依旧闪烁着光泽,仿佛他们随时会再次站起,握紧武器。
突然,低沉雄浑的鼓点响起,如同大地的心跳,沉重地敲击在每一个人的胸膛上。
咚!咚!咚!
鼓声越来越急,如同奔雷滚过大地。
“吼——!!”
一声从胸腔肺腑深处挤压出来的战吼,如同惊雷般炸响。领头的,赫然是扎龙。
他猛地踏前一步,覆盖着厚重岩石角质层的双脚狠狠在踏在坚硬的黑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火星四溅。
他双臂猛地张开,如同雄鹰展翅,动作大开大阖,充满了原始而狂野的力量感。每一次踏步、每一次挥臂,都沉重如山岳移动,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
“哈——!”
“嚯——!”
更多的战士加入进来。他们围绕着牺牲战友的遗体,开始跳起魄山族古老的战舞——贡撒之舞。
没有华丽的技巧,只有最原始的动作,像是纯粹的力量宣泄。沉重的脚步整齐踏地,每一次顿足都让洞穴地面微微震颤。覆盖着岩石角质层的拳头狠狠擂击着自己的胸膛,发出沉闷的砰砰声,伴随着粗犷沙哑的呐喊。
“魂兮——归山!”
“魄兮——镇渊!”
“吁——!”
他们的动作刚猛而沉重,舞动中宣泄着说不出口的情绪。
汗水混着血水,从他们岩石般的脸颊和躯体上滚落,砸在滚烫的地面上,瞬间蒸发。
战士们的眼眸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有悲痛,有愤怒,更有不屈的战意。
篝火的光芒在他们裸露汗湿的躯体上跳跃流淌,勾勒出钢铁般的肌肉线条的坚韧轮廓。
整个贡撒广场,化作了一座燃烧的熔炉,熔炼着悲伤,也铸造着不屈的战魂。
林洵站在广场边缘,被这雄浑悲壮的场景深深震撼。
那沉重的鼓点、震天的战吼、古拙的舞步,冲击着他的心灵。
他感受到脚下大地的震动,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悲怆。但与此同时,一股强大的力量感也包裹住了他。
这不仅仅是哀悼,这是不屈的咆哮。
魄山文明那种根植于苦难、淬炼于战斗的雄浑与悲壮,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望着火光中那些如同远古战神般舞动的身影,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敬意在胸中翻涌。
这些战士,他们祖祖辈辈困守于此,用血肉之躯抵挡着来自渊蚀带的侵蚀,他们的生命,就是边境线上最鲜活的界碑。
就在这悲壮的战舞达到最**,战吼声震耳欲聋之际,异变突生。
呜——呜——呜——
凄厉刺耳的警报声响起,陡然撕裂了贡撒广场悲壮的氛围,在堡垒的每一个角落疯狂回荡。
“敌袭!怪物潮!最高警戒!” 堡垒高处瞭望塔传来战士声嘶力竭的咆哮,瞬间被更尖锐的警报声淹没。
扎龙的战舞动作戛然而止,他覆盖着岩石角质层的脸上,所有的悲恸瞬间被冰冷的杀意取代,他看向警报传来的方向,捏了捏拳头,发出咔咔声。
“小子们,列阵!” 他一声令下,战士们轰然应和。
哪怕刚刚才经历巨大的伤亡,在场所有战士对即将到来的战斗全然不怕。
镇渊堡巨大的黑石闸门在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轰然开启。
门外,并非预想中开阔的战场,而是一片被浑浊灰黄色雾气笼罩的、怪石嶙峋的狭长谷地,能见度不足五十米,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其中夹杂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无数细小生物啃噬骨头的窸窣声。
林洵紧跟在扎龙和一小队精锐的魄山战士身后。
浓重的浊气瘴雾扑面而来,带着强烈的腐蚀性,瞬间让他裸露的皮肤感到一阵刺麻,他立刻运转真气护体,一层闪烁的灵光覆盖体表,抵挡住侵蚀。
“守住谷口,结成磐石阵,给域长争取时间!”扎龙的声音在瘴雾中清晰无比,从容不迫。
他魁梧的身躯如同移动的堡垒,瞬间顶在了最前方,覆盖着厚重岩石角质层的双臂交叉护在身前,余光瞥了林洵一眼:“保护好非战斗人员,别让他添乱。”
他身后的魄山战士迅速响应。他们以一种奇特的韵律迅速移动、靠拢,覆盖着岩石角质层的躯体相互撞击、摩擦,发出沉闷的咔咔声。
转瞬之间,一个由十余名战士组成的、如同巨大岩石龟壳般的紧密阵型便已形成。最外层的战士半蹲,将覆盖着最厚重角质层的肩背和手臂作为盾牌,内层的战士则挺立,岩石般的巨拳紧握,眼眸死死盯着浓雾深处。
林洵被这瞬间完成的战术配合所震撼。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位置——他处于阵型侧后方的相对安全地带。
浓雾深处,那令人心悸的窸窣声骤然放大,变成了尖锐的嘶鸣和沉重的奔跑、拖拽声。
“来了!”一名瞭望的战士嘶声预警。
轰!
地面传来剧烈的震动,浓雾如同沸腾般翻滚。
下一秒,无数扭曲的身影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从浓雾中疯狂涌出。
林洵瞳孔骤缩。
那是些被浊气深度侵蚀、彻底变异的生物,它们早已失去了原本的形态,有的依稀能看出是某种大型山地猫科动物的骨架,但皮毛早已腐烂脱落,暴露出的骨骼漆黑如墨,缠绕着不断蠕动、散发出恶臭的黑色黏稠物质,空洞的眼眶里燃烧着两团幽绿色的邪火,四爪刨地,速度快如鬼魅,正是扎龙口中的岩爪兽。
更多的则是形态更加诡异的东西。它们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生物,而是由无数岩石碎块和腐烂血肉强行拼凑起来的怪物——石肤怪。
它们体型庞大,动作相对迟缓,但每一步踏下都让地面震颤。布满裂痕的岩石皮肤上,不断渗出墨绿色的脓液,滴落在地面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它们没有明显的头部,只在躯干上方裂开一张布满獠牙的巨大口器,发出低沉的咆哮。
如同来自地狱的怪物潮,带着毁灭一切生机的污秽气息,疯狂扑向结成磐石阵的魄山战士。
“顶住——!”扎龙发出一声震天怒吼,坚硬的拳头狠狠砸向最先扑来的一头岩爪兽。
砰——!
沉闷的撞击声如同重锤击鼓,那由漆黑骨骼和污秽黏液组成的怪物竟被扎龙这蕴含恐怖力量的一拳硬生生砸得倒飞出去,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
但扎龙覆盖着角质层的指关节上也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冒着黑烟的腐蚀痕迹。
那怪物落地翻滚,嘶鸣着,断裂的骨茬处涌出更多黑色黏液,竟挣扎着再次爬起,眼中幽火更盛。
与此同时,更多的岩爪兽如同鬼影般从四面八方扑上,锋利且缠绕着污秽能量的漆黑骨爪狠狠抓向磐石阵的战士,刺耳的刮擦声和沉闷的撞击声瞬间响成一片。
石肤怪也逼近了,它们庞大的身躯如同移动的攻城锤,无视刺向它们的岩石矛尖,狠狠撞向磐石阵。
轰隆!
如同巨石撞击山崖,整个磐石阵剧烈地摇晃起来。最外层的几名战士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闷哼一声,覆盖着角质层的躯体上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纹,嘴角溢出鲜血。
但他们死死咬紧牙关,双脚如同生根般钉在原地,肌肉偾张到极限,硬生生顶住了这恐怖的冲击。
“稳住阵脚!别让它们冲散!”扎龙的吼声在混乱的厮杀中如稳定着战士们的心绪。
林洵的心脏狂跳。
眼前的景象远比任何影音资料都要残酷血腥。
战士们每一次与怪物的碰撞,都伴随着骨骼碎裂的闷响、岩石角质层崩裂的脆响、血肉被腐蚀的滋滋声以及压抑不住的痛哼。
墨绿色的污血和魄山战士殷红的鲜血混杂在一起,溅落在黑色的岩石地面上,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他看到一名年轻的战士被一头岩爪兽的利爪穿透了小腹。战士发出一声压抑的惨嚎,却悍然用双臂死死抱住那头怪物,任由利爪在自己体内搅动。
旁边一名老兵目眦欲裂,怒吼着挥起沉重的石锤,狠狠砸碎了怪物的头颅,腥臭的黑血和脑浆喷溅了两人一身。年轻战士松开手,踉跄着倒下,小腹处是一个被腐蚀得滋滋作响的恐怖巨大伤口,岩石角质层碎裂剥落,露出里面模糊的血肉。
“站起来,勒鲁!”老兵想去扶他。
“别管我,守阵!”年轻战士嘶哑地吼着,挣扎着想再次站起,却无力地倒下,一双眼睛望向前方汹涌的怪物潮,充满了不甘。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痛和愤怒瞬间冲垮了林洵的理智。
他无法再冷眼旁观,无法再对这剥夺生命的残忍暴行无动于衷。
没有实战经验也无妨,中州每一个下基层的毕业生都在全息星网里上过战斗通识课,林洵不敢说自己能帮上多大的忙,但基本的战斗力还是有的。
“起!”林洵一声低喝,双手在胸前闪电般结印,指尖灵力喷薄。
嗡!
三道闪烁着淡金色光芒的金刚符瞬间在他身前凝聚成型,化作三道凝实的半透明光盾,如同坚固的堤坝,瞬间挡在了磐石阵最左侧承受压力最大的几名战士前方。
嗤啦——!砰!
几头扑来的岩爪兽利爪狠狠抓在光盾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和能量碰撞的闷响。
光盾剧烈震颤,光芒明灭不定,却成功挡住了这波致命的扑击,为战士们赢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好!”那名老兵嘶吼一声,趁机抡起石锤,狠狠砸碎了一头被光盾反弹得有些眩晕的岩爪兽。
林洵没有丝毫停顿。
他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三头正从侧翼迂回、试图绕过磐石阵扑向后方堡垒的岩爪兽。
这些怪物速度极快,如同三道贴地疾驰的黑色闪电。
“锁!”林洵左手五指张开,对着那三头怪物虚空一抓,同时右手并指如剑,在虚空中急速勾勒出一道繁复玄奥的符文轨迹,灵力疯狂注入。
三道淡青色的、由无数细小符文链条构成的缚灵索凭空出现,如同灵蛇出洞,精准无比地缠向三头高速移动的岩爪兽。
噗!
符文锁链瞬间收紧,缠绕在怪物的四肢关节和颈项处。
高速冲刺的岩爪兽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墙壁,猛地被勒住、绊倒,发出愤怒而痛苦的嘶鸣。它们疯狂挣扎,污秽能量与符文锁链激烈碰撞,发出滋滋的侵蚀声,锁链光芒迅速黯淡。
“爆!”林洵眼神一厉,右手剑指猛地向下一压。
轰!
三道缠绕着怪物的缚灵索瞬间由内而外爆发出刺目的白光,强大的灵力冲击波席卷开来,三头被束缚的岩爪兽如同被无形巨力砸中,坚韧的漆黑骨骼寸寸断裂,缠绕的污秽黏液被净化蒸发大半,哀号着翻滚出去,虽然未死,但已重伤失去威胁。
“漂亮!”阵中一名战士忍不住喝彩。
扎龙一拳轰退一头逼近的石肤怪,抽空瞥了一眼侧翼。看到林洵符箓精准的运用和果断的杀伤,他的脸上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冷哼一声:“还算有点用。”
然而,战况瞬息万变。
轰隆——地面突然传来更加剧烈的震动,如同有庞然大物在地下穿行。
浓雾深处,传来一声尖利的呼啸,那声音仿佛能震碎灵魂。
紧接着,一头接近三层楼高,体型远超普通石肤怪的恐怖怪物撕开浓雾,冲了出来。
它通体覆盖着布满尖锐骨刺的厚重甲壳,甲壳缝隙间流淌着如同沥青般黏稠的墨绿色脓液。巨大的口器张开,露出数圈如同粉碎机般旋转的森白利齿。
更可怕的是,它身上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污秽能量波动,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仿佛被污染、扭曲。
“是岩魔!它们的头目来了!”瞭望的战士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
“磐石阵顶上去,绝不能让它靠近堡垒!”扎龙沉声吩咐,不见慌乱。
他魁梧的身躯爆发出更为强大的力量,覆盖着岩石角质层的皮肤瞬间泛起暗红色的光芒,如同烧红的烙铁。
他竟悍然脱离阵型,如同离弦之箭,迎着那恐怖的岩魔冲了上去。他要为身后的战士争取重新调整阵型的时间。
“统领!”战士们惊骇欲绝。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了岩魔与扎龙之间的半空中。
是云峤。
他不知何时已完成了对封印节点的初步稳固,此刻悬浮于空,长发在充满浊气的风中狂舞,飞扬的衣衫猎猎作响。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层冰封的平静外壳依旧存在,但那双淡琥珀色的眸子深处,力量的风暴在酝酿,深海的怒涛在咆哮。
以他为中心,一股令人灵魂战栗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海啸轰然爆发,瞬间冲散岩魔带来的污秽气息。
他周身原本凝滞如寒潭的水泽气息,此刻不再是温润平和,而是化作了狂风暴雨。
“凝。”
云峤口中吐出一个冰冷的字符,如同神谕。他右手对着那狂奔而来的岩魔遥遥一指。
咔嚓咔嚓,令人牙酸的冻结声瞬间响起,以云峤指尖为起点,前方数十米范围内的空气、弥漫的浊气瘴雾,甚至地面上流淌的污秽脓液,都在瞬间凝结,空气中凭空出现无数细小的、散发着刺骨寒气的冰晶。
那庞大的岩魔如同撞进了一片急速冻结的无形沼泽,它狂暴的冲势瞬间被遏制。覆盖着厚重岩甲的庞大身躯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上一层厚厚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坚冰。
它发出充满痛苦和暴怒的咆哮,疯狂挣扎,冰层在它恐怖的力量下不断崩裂,又不断有新的冰晶急速蔓延覆盖。
“镇。”
云峤左手五指箕张,对着下方混乱的战场,向下一压。
一股无形却磅礴浩瀚的重压如同天穹倾塌,瞬间笼罩了整个战场。
那些疯狂冲击磐石阵的普通石肤怪和岩爪兽,受到威压影响,动作瞬间变得无比迟缓凝滞,仿佛背负着千钧重担。
一些体型较小的岩爪兽甚至直接被这股重压碾趴在地,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魄山战士们顿感身上压力一轻,得以喘息。
“净。”
云峤双手在胸前合十,指尖迸发出刺目的湛蓝色光芒。
一道蕴含着浩瀚净化之力的水波涟漪,以他合十的双手为中心扩散开来,湛蓝色的光波扫过整个战场。
凡是被光波触及的变异怪物,身上缠绕的污秽黏液、墨绿色的脓血,甚至那燃烧的幽绿邪火,都如同遇到烈日灼烧的冰雪,发出剧烈的腐蚀声,迅速消融、蒸发。
被污染的岩石皮肤也迅速褪去墨绿,变得灰白脆弱。
那些被重压束缚的怪物,在净化之力的冲击下,如同被抽去了支撑的积木,纷纷哀号着崩解、垮塌。
仅仅三字真言,三式惊世骇俗的术法。
冻结怪物头目、镇压全场、净化污秽。
云峤如同降临凡尘的水神,以绝对的力量,瞬间逆转了战场颓势。
那强大无匹的姿态,深深烙印在每一个目睹者的灵魂深处。
林洵震惊地看着空中那如同神祇般的身影,心中却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云峤展现的力量越强大,越显得他之前那凝滞空洞的状态如同刻意遮掩。
这巨大的反差,让林洵感到一种莫名的违和。他不懂,为何在短暂显露真实后,他又选择将自己彻底冰封?
扎龙停下了冲锋的脚步,仰望着空中那道身影,眼神中有敬畏,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痛的复杂。
域长再强,也无法挽回那些已经逝去的生命。
林洵低头看向脚下被污血浸染的土地,看向牺牲战士遗体摆放的方向,心下恻然。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危机解除,心神稍懈之际,异变再生。
那头被厚重坚冰覆盖的岩魔,其巨大的口器深处,一点墨绿幽芒骤然亮起。
轰——!
一声远比之前更加暴虐的咆哮从冰层内部炸响。伴随着这声咆哮,一股浓郁到如同液态的墨绿色浊气洪流,如同高压水枪般从岩魔被冰封的口器缝隙中狂喷而出。这浊气洪流蕴含着恐怖的侵蚀能量,腐蚀着碰到的一切。
云峤布下的厚重坚冰,竟被这狂暴的浊气洪流硬生生冲开一个巨大的缺口。
它如同一条剧毒的墨绿色巨蟒,带着毁灭一切的意志,撕裂空气,目标直指正在全力维持净化力场无暇他顾的云峤。
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远超所有人的反应。
“域长小心——!”林洵瞳孔骤缩,失声惊呼。
然而,云峤似乎将所有力量都倾注在了净化战场和加固对岩魔的冰封上,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来自内部的绝杀一击,他悬浮的身形甚至没有一丝偏移。
那淡琥珀色的眼眸中,似乎也只有一片冰冷的专注,仿佛对自己的安危毫不在意。
“吼——!”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暴吼如同平地惊雷,扎龙统领一往无前,从斜刺里冲出。
他双臂交叉护在身前,整个身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他竟用自己的身体撞向了那股致命的浊气洪流。
他要为域长挡下这绝杀一击。
“统领——!”所有魄山战士目眦欲裂。
噗嗤——
墨绿色的浊气洪流狠狠冲击在扎龙交叉的双臂之上,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令人心胆俱裂的腐蚀声。
扎龙双臂上那厚重、足以抵挡刀劈斧凿的岩石角质层,竟如同热刀切黄油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恐怖的浊气疯狂侵蚀,开始消融,墨绿色的污秽能量如同附骨之疽,顺着被腐蚀的伤口,疯狂钻入他的手臂,并向躯干蔓延。
扎龙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闷哼,脸庞瞬间扭曲。
他魁梧的身躯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倒飞出去,双臂一片血肉模糊,岩石角质层大面积剥落,露出的皮肉呈现出可怕的墨绿色,并迅速腐烂坏死。
眼见这位从多年并肩作战的伙伴重伤倒地,云峤冰冷的眸子里终于出现了明显的波动,他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狂暴而紊乱,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冲破束缚。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如同燃烧的流星,带着一股林洵熟悉的、无比磅礴的气势,猛地从镇渊堡最高的瞭望塔上飞掠而下,速度之快,在空中留下一道淡金色的残影。
是岳存理!
这位须发皆白、平日里拄着拐杖的老者,此刻腰背挺得笔直,苍老的面容上再无一丝病容,只有一种勘破生死、燃烧一切的凛然。
他浑浊的双眼爆发出慑人的精光,死死锁定那头挣脱冰封、正欲再次发动攻击的岩魔。
“孽畜。安敢放肆!”
岳存理的声音如同洪钟,响彻整个战场。他枯瘦的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古老而玄奥的法印,周身瞬间爆发出金色光芒。
那光芒如此纯粹、如此浩瀚,带着涤荡一切污秽、镇压一切邪魔的煌煌正气。
他整个人的气息瞬间攀升到顶点,甚至隐隐压过了云峤之前爆发的气势。
“烈阳诀,破——”
岳存理整个人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金色光柱,带着玉石俱焚、一去不返的决绝意志,如同天罚之矛,狠狠撞向那头刚刚挣脱束缚的岩魔。
这是扭转战局的一击,是惊天动地的碰撞。
“岳老——!”
一声清越的女声撕裂了能量的轰鸣。
一道身影,快如惊鸿,从镇渊堡高耸的城墙上飞掠而下。
她并非冲向岩魔,而是义无反顾地挡在了那道金色光柱——岳存理的前方。
是蔺真真。
平日里那位明艳干练,像个大姐姐一样喜欢照顾人,总是用一支发簪法器处理文书的联委办主任,此刻周身爆发出让林洵感到无比陌生的凌厉剑气。
她抽出那支平时用来充当发簪的触控笔,口中喃喃剑诀,笔端灵气涌出,竟变作一柄通体流转着青碧色光华、薄如蝉翼的细长软剑。
剑身嗡鸣,清越的剑啸瞬间压过了污秽的嘶吼。她束起的发髻早已散开,乌黑的长发在狂暴的能量乱流中狂舞,明艳的脸上再无一丝平日的从容。
“青鸾——焚霄!”
蔺真真清叱一声,手中那柄名为青鸾的软剑瞬间爆发出刺目的青碧色光华。
剑身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只振翅长鸣而欲焚尽九霄的青色神鸟虚影。
她整个人与剑合二为一,化作一道撕裂污秽浊雾的青色虹光,不是攻向岩魔,而是迎着那毁天灭地的金色光柱与墨绿浊气碰撞的核心点,悍然斩下。
她竟是要用自己的剑,为岳存理这决死一击斩开一条通道,用自己的身体,作为岳老最后的屏障,抵挡可能逸散的反噬能量。
轰隆隆隆——!
无法形容的巨响。
金色光柱、青碧剑虹、墨绿浊气,三股毁天灭地的能量□□撞,形成的冲击波比预想中更加恐怖,仿佛整个魄山都在哀鸣。
蔺真真首当其冲,青鸾剑发出的悲鸣响彻天际。那青碧色的剑光在金色与墨绿的毁灭性能量夹击下,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碎裂,神鸟虚影被狂暴撕碎。
她手中的青鸾剑本体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剑身上瞬间布满裂痕,灵光急速黯淡,恐怖的冲击力狠狠撞在她的护体真气上。
“噗——!”蔺真真如遭重锤轰击,鲜血狂喷而出,染红了制服的衣襟。
她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抛飞,手中那柄陪伴她多年的青鸾剑脱手飞出,在空中碎裂成数段黯淡的金属碎片。
她周身那凌厉冲霄的剑气如同被狂风扑灭的烛火,瞬间萎靡消散,脸色惨白如纸,气息瞬间衰弱,甚至比之前重伤的扎龙还要危险。
道基严重受损,本命法剑被毁。
林洵心急如焚。
“真真姐——!”一声凄厉的、带着哭腔的叫喊从堡垒城墙的废墟中传来。
秦小游不知何时也冲到了战场边缘,此刻被爆炸的冲击波掀翻在地,灰头土脸,嘴角挂着血迹,眼镜片碎了一片。
他看着蔺真真如同残蝶般坠落的身影,连滚带爬地想要冲过去,却被狂暴的能量乱流再次掀飞。
光芒散尽。
战场中央,出现一个巨大的深坑。
那头恐怖的岩魔已然消失无踪,只在坑底残留着些许被彻底净化而失去活性的灰白色岩石粉末。
深坑边缘,岳存理拄着他的拐杖,静静地站立着。他身上的光芒已经熄灭,气息虚弱到了极点,苍老的面容如同金纸,嘴角不断溢出暗红色的鲜血,染红了雪白的胡须。
但他的腰杆依旧挺得笔直,浑浊的双眼望着被驱散浊雾后显露出一点暗黄阳光中屹立的魄山,眼中带着一丝释然和解脱。
他看向为他挡下部分反噬而重伤坠落的蔺真真,苍老的眼中闪过痛惜。
“岳老。”云峤的身影瞬间出现在岳存理身边,一把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他神情不见改变,但动作却透露着急切慌乱。
林洵冲到了扎龙身边。这位铁塔般的汉子倒在地上,双臂一片狼藉,墨绿色的腐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肩膀蔓延,他脸色灰败,深褐色的眼眸半阖着,气息微弱,却依旧死死咬着牙,不肯发出一丝呻吟。
“撑住!”林洵迅速召出几枚最高品质的祛毒符和回春符,毫不犹豫地拍在扎龙血肉模糊的双臂上。符箓瞬间化作精纯的灵光,融入伤口,与那恐怖的腐毒激烈对抗,发出滋滋的声响,暂时延缓了毒素的蔓延。
另一边,秦小游终于跌跌撞撞地冲到了蔺真真坠落的地方。他颤抖着将浑身浴血、气息奄奄的蔺真真抱在怀里,手忙脚乱地将自己身上所有能用的疗伤丹药不要钱似的往她嘴里塞,回气符箓一张张往她伤口上按。
他看着蔺真真手中紧握的、仅剩一截剑柄的青鸾剑残骸,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颊和嘴角刺目的鲜血,眼泪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尘土滚滚而下。
“真真姐,你别吓我啊!”秦小游的声音嘶哑,自责不已,“都怪我,都怪我修为不够,挡不住那冲击波……我该冲在你前面的,我该……”他语无伦次,紧紧抱着蔺真真,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
“别废话……”蔺真真没什么力气,却还是撑起了一个安抚的笑容,“姐姐我……好歹是个剑修……叫你这个,学修,冲在前面……像,什么话……”
“真真姐,你别说话了,”秦小游抖着手,笑得比哭还难看,“生死关头,就不要搞学历歧视了吧……”
林洵看蔺真真还能开玩笑,性命应当无虞,松了一口气,转过头全神贯注地治疗扎龙。
扎龙艰难地睁开眼,看着眼前这个曾经被他视为外域花瓶的青年符修,正不顾污秽,用尽全力为他压制剧毒。
他神色复杂,终究还是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微弱:
“谢……谢……”
话音未落,他便因剧痛和毒素侵袭,彻底昏死过去。
林洵的心被狠狠揪紧。
他抬头,望向深坑边缘被云峤扶住的岳存理,看向秦小游怀中道济损毁的蔺真真,再低头看看重伤垂危的扎龙,环视这片被鲜血和污秽浸染,遍地狼藉的战场。
从未见过的惨烈场景,深深刺痛他的灵魂。
他猛地站起身,不顾体内灵力消耗剧烈的疲惫感,对着个人终端嘶声大喊:“阿露!阿露!听到回话!”
个人终端闪烁了几下,传来阿露略显失真的、带着紧张的声音:“林洵?我在!镇渊堡警报响了,你们那边……”
“听着!我需要你立刻分析这个!”林洵迅速将刚才记录下的岩魔喷吐的浊气洪流能量频谱、扎龙伤口处腐毒的能量特征、以及蔺真真道基受损后逸散的紊乱灵力波动,通过玉简压缩传输过去。
“这是高浓度、高活性、具有强烈侵蚀性的变异浊气,还有本命法剑损毁引发的道基反噬能量,我需要净化方法,尤其是针对侵入生物体内后的腐毒,还有稳定道基的法子。快!要快!”
“收到!能量特征异常活跃……侵蚀性极强……融合了生物组织信息……道基反噬能量紊乱……”阿露瞬间变得无比专注,个人终端传来她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速敲击的密集声响,灵纹闪烁嗡鸣,甚至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
“我正在建模分析,融合数据,给我两分钟!我需要调用联大符箓损伤数据库权限,秦小游!秦小游在吗?我需要蔺主任青鸾剑的原始符文结构图。快!”
秦小游听到个人终端里阿露的呼喊,猛地一激灵,从悲痛中强行拉回一丝理智。
他抹了把眼泪:“在,我在,青鸾剑的原始符文结构图我有备份,在我个人终端加密区‘青鸟’文件夹,授权码是‘云边振兴’首字母大写加岳老生日后四位,我马上传输给你!”他一边说,一边单手飞快地在个人终端上操作着。
林洵一边紧张地等待着阿露的回应,一边持续向扎龙伤口输入灵力,维持着祛毒符的效果。他眼角余光瞥见云峤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岳存理交给赶来的军医,然后沉默地走向那头岩魔残留的灰烬处,俯身拾起一块残留着微弱污秽气息的、灰白色的岩石核心碎片。
域长的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孤峭,周身的气息重新变得凝滞空洞,甚至比在潦泽水寨时更加冰冷更加遥远。
仿佛刚才那一瞬间因扎龙重伤、岳老濒死、蔺真真道基被毁而流露出的震惊、痛惜与慌乱,都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抹去。他仔细端详着那块碎片,淡琥珀色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情绪。
一股难以言喻的无力感,夹带着魄山冰冷刺骨的夜风,瞬间包裹了林洵。他看着那孤峭冰冷、仿佛隔绝于世的背影,望向远方那片被短暂净化,却依旧如同巨大伤疤般横亘在天地间的渊蚀带阴影。
战友的鲜血在脚下尚未冷却,守护者的牺牲就在眼前,而肩负着这片土地最高责任的人,却一声不吭,毫无反应。
就在这时,个人终端里传来阿露急促振奋的声音:“林洵!初步方案出来了!针对腐毒,需要一种高频震荡的碎灵符配合特定频率的涤尘诀,打散其活性结构,再用强效回春符刺激生机对抗残余毒性。符文组合和频率参数我发给你!道基反噬……更麻烦,需要养剑蕴灵阵雏形暂时稳住蔺主任心脉和残存剑意,核心材料是魄山玄铁精和潦泽水魄玉,秦小游!材料清单发你了,快想办法!”
信息如同雪片般涌入林洵的玉简。
“收到,扎龙交给我,材料……”他看向秦小游。
秦小游眼中还含着泪,连连点头:“材料我去找,我知道在哪里。”他小心地将蔺真真平放下来,立刻起身冲向堡垒仓库的方向。
林洵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翻涌的情绪暂时压下。他低头看向扎龙血肉模糊的手臂,眼神变得无比专注。
指尖灵力凝聚,开始在虚空中急速勾勒阿露传来的那玄妙又极其复杂的碎灵符符文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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