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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潦泽夜泊

第二天一早,林洵被通知临时返回潦泽,他感到有些奇怪,但看云峤显得有些疲惫的样子,没敢多问。

云峤靠在舷窗旁,窗外流云飞速掠过他沉静的侧脸。他闭着眼,似乎在小憩,但搭在膝上的右手,食指指尖却在无意识地、极其细微地反复叩击着膝盖骨,那是一种类似痉挛般的微小动作,带着一种被强行压抑的焦躁。

林洵的目光从手中的规划草案上抬起,捕捉到了域长的这一点异样。域长周身那温厚平和的水泽气息,此刻也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搅动,不复往日的清透流淌。

更让林洵心头一紧的是,他注意到云峤似乎不太舒服,不知是不是哪里疼痛,连下颌也隐隐透出不自然的紧绷。

林洵有些担心,接到临时转道潦泽的行程调整,他还以为是单纯的工作计划变动,但现在看来……明显是域长的身体状况出现了问题。

云峤尽力压制,异样极其细微,若非林洵一路观察,几乎难以察觉。但这细微的失控感,如同平静深潭下悄然翻涌的暗流,透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征兆。

一路走来,困难重重,桩桩件件都压在这位年轻域长肩上,他始终如山岳般沉默挺立。此刻这压抑不住的身体不适,让林洵的心悬了起来。

飞梭并未降落在域政府,而是转向坝区深处一片被巨大榕树和气生根环抱的静谧水寨。水流在此处放缓,形成宽阔的潦泽湖,水面倒映着金色的神庙尖顶和岸边鳞次栉比的木楼。湿润的水汽、草木清香以及淡淡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与先前几个调研点的沉重压抑截然不同。

“潦泽湖心寨。”云峤的声音响起,带着点不自然的紧绷,“休整半日。明早启程去魄山。”他睁开眼,目光对上林洵担忧的双眼,“你自便。”

要去魄山了?魄山是直面渊蚀带的最前线,浊气监测数据近来一直异常波动。域长此刻的异状,是否与此有关?林洵压下担心和翻腾的疑问,只得应道:“是,域长。”

云峤不再多言,径直走向水寨深处一座被高大绿植掩映、仿佛与巨树融为一体的木楼——大祭司玉温的居所。他的背影依旧挺直,但林洵却从那过于紧绷的肩线和略显急促的步伐中,读出一些竭力维持的狼狈。

水寨的午后安宁得如同世外桃源。林洵沿着架设在潦泽湖上的栈道信步而行。脚下是清澈见底的湖水,水草柔曼摇曳,细小的银色鱼群倏忽聚散。栈道两旁,木楼依水而建,门户敞开,生活细节毫无遮掩地在他面前铺陈开来。

几个头发花白的老妪坐在自家门廊的竹凳上,布满岁月沟壑的手指异常灵巧地在略有破损的渔网上飞针走线。指尖萦绕着极淡的水蓝色灵光,随着针线的穿梭,那灵光便如活物般渗入渔网的经纬,破损处迅速弥合,甚至变得更加柔韧。

她们口中聊着家长里短,手上的活计却丝毫不见滞涩,那灵光与针线,早已是她们身体延伸的一部分,如呼吸般自然。

栈道转角处,几个垂髫小儿蹲在水边,手里捏着刚从神庙求来的彩纸小旗。旗面画着潦草却充满童趣的图案:扭动的鱼,代表雨水的波浪线,歪扭的太阳。他们嬉笑着将小旗插在岸边的湿泥里,又用小手掬起湖水,小心翼翼地浇在旗杆周围。

“天神保佑我的小鱼旗快长大!”扎着冲天辫的小女孩奶声奶气地喊。

“我的下雨旗才厉害!浇得多,长得快!”旁边的小男孩不服气。

林洵不禁莞尔。这潦泽族的神灵,似乎并非高踞云端、冷漠俯视的偶像,更像是与他们的渔网、湖水、生活息息相关的邻居长辈。

潦泽神庙位于水寨中心最高处,金色的尖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神庙前的青石台阶被无数脚步磨得光滑温润,此刻更像一个热闹的公共休憩场所。台阶上随意坐着三三两两的寨民:歇脚的老汉吧嗒着旱烟,年轻妇人抱着熟睡的婴孩轻声哼唱,半大孩子趴在石阶上玩着彩色石子对弈的游戏。

高大的香炉矗立在庙门前,炉身雕刻繁复水波纹。炉内插着许多长短不一的自制草香,烟气清淡,混合着草木清香。几支燃尽的草香尾部还冒着微弱的火星,旁边散落着啃过的果核。神灵的居所与凡俗的生活,在这里奇异地交融,毫无隔阂。

林洵站在台阶下,静静感受着这份独特的安宁与祥和。那些调研中积压的沉重感,被这温润的水汽和质朴的快乐悄然冲刷。

“小伙子,面生啊?来,尝尝这个!”一个坐在台阶上的黑瘦老汉热情招呼,递过来一个用宽大绿叶包裹的小包。里面是几颗青翠欲滴、表皮微皱的果子,散发奇异的酸香。

“酸浆果!”老汉咧嘴笑,“我们潦泽的解腻神果。吃一颗这个,保管你从舌头到肚子都舒坦!天神赐的好东西,管用着呢!”

林洵依言拿起一颗放入口中。牙齿刚咬破薄皮,一股极其霸道、直冲天灵盖的酸液瞬间炸开,酸得他整张脸瞬间皱成一团,眼睛眯起,太阳穴突突直跳。然而,酸劲过后,一种难以言喻的清爽感迅速弥漫,仿佛整个口腔都被彻底涤荡过一遍,只余下淡淡的草木回甘。

“嘶……好酸!……真带劲。”林洵咂巴着嘴由衷赞道。

老汉得意地哈哈大笑:“是吧?天神疼人,给的零嘴也够劲儿。”

林洵嚼着酸果,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水寨深处那幢被绿荫环抱的木楼。

云峤此刻就在那里。

他是否也曾像这些孩子一样,在这水寨的栈道上奔跑,在这神庙的石阶上嬉戏?他是否也尝过这酸得人灵魂出窍、却又让人欲罢不能的酸果?他的眉头也会被酸得皱起,表情也会被酸得扭曲吗?

玉温的木楼内弥漫着清苦的药草气息与陈年木料、水汽浸润的味道。斑驳的光影在室内晃动。云峤端坐在矮几前,背脊挺直。

他面前放着一杯茶,茶汤澄澈,热气已散尽。然而,他搁在膝上的双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微微颤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紧绷的颌线滑落一滴,砸在他紧握的手背上。

玉温坐在他对面,穿着简朴深色麻衣,眼神温润明澈如古玉。他平静地注视着云峤,并未立刻言语。

沉默在室内流淌,只有窗外隐约的水声和寨民的细语。云峤周身那股凝滞沉重的水泽气息,如同被无形风暴搅动,激烈而紊乱地起伏、冲撞。他死死咬住牙关,下颌绷紧,强行压制着体内翻江倒海般的力量,每一次压制都带来更剧烈的反噬,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痉挛。

许久,玉温才缓缓伸出手。枯瘦的手指悬停在云峤身前寸许,指尖萦绕起极其微弱的淡蓝色水雾,轻轻波动探测。

这探测如同投入沸油的火星,云峤周身的气息瞬间狂暴。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溺水之人,喉间发出破碎的抽气声。他搭在膝上的手背青筋暴起,身体剧烈一晃,几乎要从坐垫上弹起,又被他用残存的意志死死摁住,整个人如同拉满到极限即将崩断的弓弦。

玉温指尖水雾无声溃散。他收回手,看着云峤惨白的脸和剧烈起伏的胸膛,眼中是深沉的悲悯,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心障筑堤,强束百川。日子久了,再深的潭,底下也会熬成滚油。”玉温拿起火塘上煨着的小陶壶,往云峤那杯冷茶里注入滚水。水汽氤氲,“不要害怕情绪,你要学会接受自己。压得越狠,反弹越凶。孩子,你这哪是驾驭情绪,是在跟自己拼命。”

云峤急促的呼吸尚未平复,胸膛剧烈起伏。他垂着眼睫,目光落在重新升起热气的茶汤上,那淡琥珀色的眸子里,翻涌着痛苦、狼狈和执拗。他端起茶杯,指尖颤抖得茶水几乎泼洒出来,杯沿贴近唇边,却没有饮下。

“魄山……浊气躁动,”他的声音沙哑破碎,避开了玉温话中的深意,只谈眼前危机,“封印必须……稳固。我需要……清醒。”

“清醒”二字咬得极重,带着近乎咬牙切齿的意味。

玉温看着他,目光仿佛穿透时光,看到了那个同样倔强、同样将惊惶与痛苦深埋心底的幼童。不再多言,起身从一个古朴木匣中取出几片深褐色、形似龙鳞的干枯叶片,投入盛着清水的陶钵。

玉温双手悬于陶钵之上,口中吟诵起低沉古老的祷词,音节奇诡,如水流低语,岩石沉吟。随着吟诵,他指尖流淌出极其精纯的淡蓝色灵光,丝丝缕缕注入陶钵。

钵中清水无火自沸。龙鳞叶片在沸水中舒展、旋转,褪为半透明的翡翠绿,脉络闪烁微弱的金光。一股清冽、微苦又带着强大安抚力量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

云峤看着那翻滚的碧绿水液,紧绷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松动,如同即将溺毙之人看到了浮木。他闭上眼,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那清冽的药香,仿佛那是救命的空气。

玉温吟诵渐止。舀起碧绿的药液,注入厚实陶碗,推到云峤面前。

“喝了吧。神树之力,能暂时抚平你灵脉中的躁狂,加固心防。”玉温苍老的目光锐利地钉在云峤脸上,“但记住,这药镇的是表证,压的是浪头。你心里那筑堤的石头不搬开,水无路可流,只能决堤。”

云峤沉默地端起陶碗。碗壁温热,药气氤氲。他没有看玉温,只是盯着碗中那深邃的碧色,如同凝视自己同样深不见底的深渊。片刻,他仰头,将整碗药液一饮而尽。

药液入喉,初如冰线滑落,带着清冽苦意,随即化为一股温厚磅礴的暖流,席卷四肢百骸。这股力量温和却不容抗拒,如同无数只安抚的手,探入他剧痛痉挛的灵脉深处,抚平冲撞,梳理狂暴。身体深处那几欲破体而出的困兽之力,在这坚韧的神树之力包裹下,不甘地嘶鸣着,被一层层安抚、压制,重新归于一种深沉的平静。

撕裂般的剧痛和失控感潮水般退去,留下沉重的虚脱感。他紧握的手终于缓缓松开,青白褪去,冷汗隐没。

然而,那深潭般的眼眸里,刚刚因痛苦而泄露出的所有情绪,也如同被这药力一并冻结、抹除,重新沉入一片无波无澜、深不见底的冰封之境。那层隔绝一切的完美外壳,再次层层地覆盖上来。

他放下空碗,碗底与桌面接触,发出轻微的一声“嗒”。抬起眼看向玉温,眼神已恢复沉静淡漠,仿佛刚才那番濒临崩溃的挣扎从未发生。

“多谢祭司大人。”声音平稳无波。

玉温看着他瞬间木然的状态,眼中闪过怒其不争,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他摆摆手:“去吧。浊气躁动时,静水底下,藏着暗流。自己当心。”

云峤微微颔首,不再言语,起身离开了木楼。他的步伐依旧沉稳,背影挺拔,只有那过于平稳的呼吸和毫无生气的眼睛,透着一丝不自然的空洞。

林洵嚼着一颗酸浆果,信步走到栈道尽头,靠在一根粗壮的榕树气生根上,远眺潦泽湖浩渺的水面。夕阳的金辉洒落,湖面跃动着碎金。

木楼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林洵下意识转头望去。

云峤走了出来。

暮色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素色衣衫融入了四周的背景。他的步伐依旧沉稳,身姿依旧如竹。

然而,林洵清晰地感受到,云峤周身那股令人舒服的气息,彻底凝滞了。

它变得沉郁冰冷,毫无生机。所有的情绪波动都被彻底抹平,只余下一种极致的疲惫与空洞。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地扫过湖面,淡琥珀色的眸子深处,再无波澜。刚刚在飞梭上细微的失控,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洵的心,像是被那凝滞冰冷的气息轻轻刺了一下,泛起一丝细微却清晰的酸涩。那感觉,竟比口中潦泽的酸果还要鲜明。他下意识攥紧了手中包裹酸果的宽大树叶。

云峤并未向栈道望来,径直走向水寨边缘的小楼,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孤峭。

林洵的目光追随着那抹背影,直到它融入水寨深处渐次亮起的温暖灯火里。他收回视线,低头看着掌心。翠绿的叶子上,残留着几滴酸果的汁液,在暮色中闪着微光。

玉温不知何时也踱到了栈道旁,站在几步远,望着云峤离去的方向,苍老的脸上带着深沉的忧虑。

“那孩子……”玉温的声音很低,像自语,又像对林洵说,“打小就像块捂不热的石头。别的娃娃玩水嬉闹,他能在水边静坐一整天,练习驾驭水流的力量。练得狠了,自己偷偷咳血,也一声不吭。”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金红的湖面,“有一回祭祀求雨,天边真聚了云,瓢泼大雨下了半天。别的孩子都欢呼雀跃,就他,死死盯着湖心,控制湖水波动,小脸煞白,硬是把涌到喉头的一口血咽了回去。问他,只说‘水脉太急,怕冲了祭坛’……才七八岁啊。”

林洵静静听着,口中的回甘变成了某种滞重的滋味,压在舌根。他想象着那个幼小的身影,在喧闹的祭典旁,独自承受痛苦,将惊惶脆弱死死压下。

玉温收回目光,看向林洵:“天神赐潦泽族驭水之能,是恩泽,也是枷锁。心若成了困住自己的死水潭,再大的本事,也只会把自己淹死。”他苍老的声音在暮色中显得悠远。

这话敲在林洵心上。他再次望向云峤消失的方向。水寨的灯火温暖,勾勒出吊脚楼的轮廓,却照不进那扇紧闭的窗扉。窗内没有光亮,只有一片深沉的黑暗与孤寂。

林洵将手中最后一颗酸浆果放入口中,用力一咬。

刹那间,极致的酸如同汹涌的潮水,冲垮味觉防线,酸得他灵魂战栗,眼眶湿润。这酸,如此霸道,凛冽,毫无转圜。

然而,酸楚席卷过后,一股难以言喻的回甘,带着潦泽湖水特有的清润和草木芬芳,如同破土的新芽,顽强地从舌根深处弥漫开来,清冽悠长,温柔地抚平了被肆虐的感官。

林洵站在潦泽湖的暮色里,口中含着这奇异的滋味,目光定定地落在那扇没有灯火的、深沉的窗上。

潦泽湖的晚风带着水汽拂过,远处寨民的谈笑声和神庙的草香交织。这片被神明注视又浸透凡人烟火的土地,温柔地包裹着所有秘密与悸动,沉入宁静的夜。

而魄山边境无声的阴影,已在暮色尽头悄然铺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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