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梦远书城!手机版

您的位置 : 梦远书城 > 历史 > 云边之域 > 第11章 战后余响

第11章 战后余响

魄山的夜风,裹挟着硝烟、血腥与残留的浊气腐臭,在镇渊堡巨大的黑石城墙上呜咽盘旋,如同无数亡魂的低泣。

篝火在临时清理出的空地上跳跃,火光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却照不透弥漫在整片边境上的沉重阴霾。

战斗的喧嚣早已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死寂,以及间或响起的、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

临时搭建的医疗区灯火通明,忙碌的身影穿梭其间,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药味和血腥气。

军医们满头大汗,用沾满血污的双手为伤员清创、缝合、固定断骨。许多战士伤势极重,被浊气侵蚀的伤口不断恶化,墨绿色的腐毒如同活物在皮肉下蔓延,祛毒符的光芒与腐毒激烈对抗,发出滋滋的、令人心悸的声响。

一些重伤员被安置在简陋的担架上,面色灰败,气若游丝,等待着不知能否及时送达的救命丹药。

林洵穿梭在这片人间炼狱中,脚步虚浮。

他刚刚协助军医处理完一个腹部被洞穿的年轻战士,那温热滑腻的脏器触感和战士最后涣散的眼神,像冰冷的铁爪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强迫自己冷静,绘制符箓,稳定伤情,但指尖的灵力却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每一次看到那些狰狞的伤口、痛苦扭曲的面容,听到压抑不住的呻吟,他的胃袋就一阵翻江倒海。空气中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味,混合着腐臭和药味,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鼻腔,熏得他头晕目眩。

“下一个!符修!这边需要祛毒符压制!”

“小林!快!这边灵力接上!”

呼喊声如同鞭子抽打着他疲惫的神经。他像个被上了发条的傀儡,麻木地移动,机械地绘制符箓,将体内本就所剩无几的灵力一点点榨取出来。

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晃动,那些痛苦的面孔仿佛重叠在一起,发出无声的尖啸。他用力闭了闭眼,试图驱散这令人窒息的眩晕感,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刺痛强迫自己清醒。

他下意识地一次次抬眼望向战场中心那个深坑边缘——那个曾经在每一次危机、每一个需要决断的节点,都会成为他精神支柱的方向。

然而云峤一次也没有回头,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牺牲者的遗体已被收敛,整齐地排列在贡撒广场的另一侧,覆盖着暗红色的魄山族旗。二十五具,数字背后是二十五个破碎的家庭。

几名年长的魄山族妇女默默地在遗体旁点燃安魂草香,青烟袅袅,融入冰冷的夜风。

她们没有嚎啕大哭,每个人的脸上只有平静而克制的悲伤,世代戍边人早已将对死亡的忍耐刻入血脉。

林洵疲惫地靠在一块冰冷的黑石上,脸色苍白。他体内的灵力几乎被榨干,指尖因为高强度持续绘制灵符而微微颤抖,酸胀刺痛。

在他身前,扎龙魁梧的身躯躺在担架上,双臂缠满了浸透药汁的绷带。墨绿色的腐毒蔓延暂时被遏制在肩膀以下,但绷带下依旧隐隐透出不祥的暗色,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绷带下坏死的皮肉。

林洵刚刚完成一轮符箓的加持,暂时稳住了毒素。

秦小游抱着一个沉重的金属箱子,踉跄着从堡垒仓库的方向跑来,脸上沾着灰,眼镜歪斜,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和焦灼。

“玄铁精,水魄玉,还有库房里所有的养元固本丹,都在这儿了!”他气喘吁吁地将箱子放在蔺真真身边,声音嘶哑,“阿露那边怎么说?阵法能布吗?”

蔺真真躺在另一副担架上,气息微弱,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她散乱的长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额角,昔日明艳的脸庞此刻毫无血色,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偶尔痛苦地转动一下。

那柄陪伴她多年的青鸾剑,只剩下半截黯淡无光的剑柄,被她无意识地紧紧攥在手心。道基受损带来的反噬如同无数细针在她体内穿刺,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细微的抽搐。

秦小游跪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一块温润如水的潦泽水魄玉放在她心口位置,又拿起一块散发着沉凝寒气的魄山玄铁精,按照阿露远程指导的方位摆放在她周身几处要穴。

他口中念念有词,指尖笨拙却无比专注地引导着微弱的灵力,试图构筑那个临时的养剑蕴灵阵。

林洵强打精神,支撑着走到秦小游身边,蹲下身,指尖凝聚起最后一丝灵力,点在阵法的几个关键节点上,帮助稳定那微弱流转的灵光。

阵法雏形艰难地亮起一层极其黯淡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青碧色光晕,缓缓笼罩住蔺真真的身躯。

她紧蹙的眉头似乎略微舒展了一丝,急促的呼吸稍稍平缓。

秦小游见状,紧绷的神经才略略放松,通红的眼眶里泪水再次涌出,他紧紧握住蔺真真冰凉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渡给她。

“有效果,阿露!阵法雏形启动了,她的气息稳了一点!”秦小游对着个人终端道。

“太好了,林洵,秦小游,你们一定要维持住。我会继续优化阵法参数,真真姐的剑意根基还在,有希望。”阿露也有些疲惫,但声音里还是带着振奋。

林洵松了口气,身体一阵虚脱,摇晃了几下。他再次抬头,目光穿过忙碌的人群和跳动的篝火,搜寻着那个身影。

云峤依旧站在战场中央那个巨大的深坑边缘,背对着所有人。他微微低着头,手中握着那块从灰烬中拾起的、残留着微弱污秽气息的岩石核心碎片。

他周身的气息凝滞厚重,深不见底,隔绝了周围所有的悲伤和忙碌,仿佛已经超然世外。

就是那个背影。那个在尸山血海中,在战友的呻吟和牺牲者的安魂香里,依旧纹丝不动、冰冷如石的背影。

一股压抑了许久的冲动抓住了林洵。

一种被彻底忽视、被隔绝在外的酸涩,猛地冲破了理智。

什么公职人员的职业素养,什么上下有别、公事公办,这一刻在他脑海里都不存在了。

他满脑子只有带着委屈和愤怒的疑问。

为什么,为什么不转身,不过来安抚伤员,不抚恤死难者,为什么不解释这灾难般的一切?

他推开秦小游试图搀扶的手,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走向深坑边缘,走向那个神游天外的域长。

脚步声在死寂的战场边缘显得格外清晰。

云峤没有回头。

林洵在他身后几步处站定,夜风灌进他单薄的衣衫,带来刺骨的寒意。

他看着云峤手中那块冰冷的核心碎片,又看向他毫无波澜的侧脸,终于开口,声音因为疲惫和情绪的冲击而沙哑:“为什么?”

云峤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握紧碎片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但他依旧没有转身,没有回应。

“为什么?”林洵的声音微微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颤抖,“扎龙统领双臂差点废掉,蔺主任道基崩毁,本命法剑碎了,岳老燃烧本源……二十五个战士,二十五个活生生的人,他们的血还热着,他们的亲人就在那里哭,你看到了吗,你听到了吗?你能给点反应吗?”

他指着身后医疗区的方向,指向贡撒广场上覆盖着族旗的遗体,指向秦小游怀中昏迷的蔺真真。林洵的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盯着云峤冰冷僵硬的背影,“你把自己当什么?一个只需要下达命令,然后冷眼看着别人去填命的掌权人?”

他知道云峤不是这样的人,但他控制不住地说出过分的话,他渴望听到对方的反驳,然而……

“情绪是战场上的毒药。”云峤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平缓,没有任何起伏。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淡琥珀色的眸子看向林洵,里面没有愤怒,没有辩解,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

“失控的情绪会让人判断失误,会让人软弱,会让人……死得更快。葬送的,可能不止是自己。”

他的目光扫过林洵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扫过他疲惫却燃烧着火焰的眼睛,语气依旧冰冷。

“愤怒,悲痛,质问……这些除了消耗你自己,还能改变什么?能让牺牲的战士复活,能让岳老和蔺真真立刻痊愈,还是能让渊蚀带消失?”

毫无感情的反问,刺痛了林洵。他张了张嘴,无言以对。他知道云峤说的没错,但此刻他还是没办法接受这样的云峤。

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比魄山的夜风更冷。

“那你就这样把自己彻底封起来?”林洵的声音带着颤抖,愤怒被悲凉取代,“封得像个活死人一样?感受不到痛,也感受不到……别的任何东西?”他想起潦泽水寨那个夕阳下窗边的瞭望,想起玉温祭司那声沉重的叹息。

云峤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林洵,又似乎没有在看林洵。他对着更远处那片永恒不祥的渊蚀带阴影,声音轻了些许:“林洵,你以为云边是什么?是潦泽坝的稻香,是崩龙山的玉石,是桑固巷的敲打声,还是霜岭的雷神椒……”

“都不是。云边,首先是魄山。是这道流着血、埋着骨、永远被污秽觊觎的伤口。是牺牲。”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块冰冷的碎片,上面的浊气残留已经被净化得所剩无几。

“二十年前,渊蚀带浊气大爆发,规模是今天的十倍。我的父亲,上一任潦泽族长,也是当时的域长。他和你一样,满腔热血,悲天悯人。他冲在最前面,试图用他的力量安抚狂暴的浊气,保护撤退的平民。”

云峤的声音依旧平缓,但林洵却从中听出了暗流般的波动,“他成功了,也失败了。他救下了很多人,但自己却被最狂暴的浊气核心侵蚀。为了不变成怪物,为了不伤害他誓死保护的人……”

云峤顿住了,没有说下去。但林洵已经明白了那残酷的结局。他仿佛看到了那个同样年轻、同样肩负重任的域长,在绝望中做出最后选择的画面。

“他失控了。”云峤的声音变得冰冷坚硬,“在最后的时刻,他被无能为力的愤怒冲昏了头脑,选择了引爆自己。强大的力量净化了核心区域的浊气,但也将他自己,连同周围来不及撤离的三百多名战士和平民……一同抹去。”

林洵如遭雷击,浑身冰冷。

他终于明白,云峤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并非天生,而是被至亲的牺牲和那场惨烈的毁灭,硬生生冻结而成。

那不是冷漠,那是刻骨铭心的恐惧——恐惧自己重蹈覆辙,恐惧自己的任何一丝软弱和失控,会再次酿成无法挽回的灾难。

“从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云峤的目光重新落在林洵脸上,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在云边,在魄山,域长不需要热血的冲动,不需要无谓的愤怒,甚至不需要……过多的感情。只需要绝对的清醒,和承受一切代价的觉悟。”

他抬起手,指向那片被短暂净化,却依旧如同巨大伤疤般横亘在天地间的渊蚀带,“你以为这次就是结束?不,这只是开始。浊气的躁动在加剧,下一次,下下次……只会更猛烈。云边的未来,注定要用更多的血去填。”

夜风吹过,扬起云峤束起的长发,露出他过于苍白的脖颈。他看着林洵,看向他手腕上那枚青色玉简。

“林洵,你是个有能力的人。你的符箓,你的循理诀,本可以在更安稳的地方发挥更大的价值。”云峤突然微微笑了一下,带着安抚,“云边的担子太重,也太脏。你不该被绑死在这里。”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柔和:“道基锁的事,我会亲自向联委说明。魄山战役,你的表现足以证明一切。提前解锁,不算你违约。离开吧。趁你……还算干净。”

“离开”这个选项,是林洵想过千百遍但从来没有说出口的。他万万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情境下,由云峤先提出来了。

莫名其妙地,林洵突然平静了下来。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立场差异的巨大鸿沟,是多么难以跨越的东西。

“我不走。”林洵说。

他迎着云峤略显意外的目光,坦然道:“不是因为什么高尚的情操,也不是因为不信任域长的许诺。”

他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胸前,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扎龙滚烫的血,“我签了契约,拿了中州的资源,读完了书,来到这里。这是我的工作,我的责任。这里需要符修,需要懂技术的人。上面需要我在这里,我就得在这里。仅此而已。”

他顿了顿,语气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失落:“至于干净……云峤域长,在您眼里,我终究只是个外域人,一个随时可以、也应该被最终摒除掉的外来者,对吗?我的留下与否,对您,对整个云边真正的核心而言,从来都无足轻重。您的信任,大概永远也不会落在我这样的人身上。”他垂下眼睑,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受伤。

一路走来,他期盼的那份肯定和依靠,好像轻轻地碎掉了。

林洵的话,像一把割向自己的钝刀,既剖开了自己留下的现实理由,也精准地刺中了横亘在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鸿沟。

云峤看着他眼中那份坦然的失落和自嘲,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移开了目光。

“随你。”云峤转身,走向堡垒深处,背影融入魄山冰冷的夜色。“留下,是你自己的选择。无人能替你负责。”

数月后,域政府办公楼。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空气中弥漫着潦泽坝特有的湿润水汽和草木清香。

与魄山边境的血腥硝烟相比,恍如隔世。

林洵坐在行政办公室那个熟悉的、靠近角落的工位上,面前堆叠着需要处理的文件。他穿着那身略显宽大的中州制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低眉敛目,指尖在个人终端的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处理着一份关于坝区文旅合作意向的流转文件。

姿态正常,神情专注,仿佛过去十几天在崩龙矿区、桑固匠巷、霜岭高原,尤其是魄山边境那炼狱般的经历,从未发生过。

然而,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汹涌。

魄山的景象如同跗骨之蛆,日夜纠缠着他。惨烈的伤口、绝望的眼神、冰冷的遗体……那些画面总在不经意间闯入脑海。

有时是吃饭时,餐盘里的食物会突然幻化成模糊的血肉;有时是深夜独处,窗外潦泽坝的宁静水流声会扭曲成伤员的痛苦呻吟;更多的时候,是突如其来的心悸和冷汗,让他手指无意识地颤抖,仿佛再次置身于那腥风血雨之中。

他努力控制呼吸,用指甲掐自己,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工作,但那无形的冰冷恐惧感,如同蛛网般缠绕着他,挥之不去。

他变得异常沉默,脸色也透着不正常的苍白。

当赖焰抱着他的雪绒灵猫,大声谈论着新开的娱乐场所时,那轻松愉悦的声音像尖锐的噪音,狠狠刺在林洵紧绷的神经上。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电子笔,指节发白,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压下那股想要逃离的冲动。

他不再像过去那样,在遇到不确定或需要支持时,会下意识地带着一丝期盼地望向云峤办公室的方向。

那道紧闭的门,连同门后的人,仿佛都成了他潜意识里想要回避的。

不远处的办公区,赖焰对着个人终端屏幕上一款新出的潦泽咖啡豆评头论足,偶尔和旁边的木尚低声交流几句,话题离不开哪家新开的娱乐场所更值得一去。

召琅正对着自拍杆调整角度,背景是窗外的金色神庙尖顶,似乎在准备一场关于潦泽水乡慢生活的星网直播。

腊傲则沉浸在他的玉石世界里,桌角堆着几块新到的料子,一枚刚刻好的闲章随意地盖在一份待审文件的空白处。

一切都回到了正轨。他还是那个初来乍到、需要跟班学习的小林助理。需要向沈执副主任请示,需要忍受赖焰等人若有若无的怠慢和轻视,需要在各种琐碎的事务性工作中消耗精力。

云峤域长的办公室大门紧闭。偶尔,那扇厚重的木门打开,云峤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依旧是那身潦泽织羽长袍,束起的长发纹丝不乱,面容沉静如水,淡琥珀色的眼眸深邃无波。

他步履沉稳地走向会议室,或是听取某个部门负责人的汇报。

他的声音平稳清晰,下达指令简洁有力,处理问题条理分明,精准得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他周身那凝滞厚重的水泽气息,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将所有的情绪波动彻底隔绝。

他不再多看林洵一眼,仿佛那个在魄山战场上并肩作战、又激烈质问他的青年符修,从未存在过。

但云峤也并不是全然没有受影响。

从会议室出来,他的目光总是习惯性地扫过办公区,精准地落在林洵身上。

这次,他看到林洵正低头看着一份文件,但握着文件边缘的手指却在微微发抖,指节用力到泛白。林洵的脸色比平时更苍白,额角似乎有细微的冷汗渗出。云峤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朝林洵的方向迈了半步。

然而,就在他迈步的瞬间,林洵仿佛有所感应般猛地抬起了头。

当林洵的目光触及云峤的视线时,云峤清晰地看到那原本带着一丝茫然和痛苦的眼眸中,瞬间涌起的不是期盼或求助,而是惊惶、抗拒,以及一种深深的、被冒犯般的戒备。

林洵几乎是立刻垂下了眼帘,避开了他的视线,身体也微微向内侧缩了一下,像一只受惊的刺猬竖起了尖刺。他迅速拿起另一份文件,用近乎刻意的专注姿态重新投入工作。

云峤停在原地,那迈出的半步无声地收了回来。他眸中那丝刚刚显露的关切瞬间冻结沉没。

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感堵在胸口。他明白林洵的回避意味着什么——他在拒绝,拒绝任何来自他的靠近。

云峤的嘴唇抿成一条更紧的直线,周身的寒气骤然加深。他不再停留,转身快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林洵恪守着本分。他不再试图去观察云峤细微的表情变化,不再去揣测那冰封外表下是否还有旁人发现不了的波澜。

汇报工作时,他语气恭敬,措辞严谨,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目光交接时,他会迅速垂下眼帘,如同毫无个人情绪的普通下属。

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用处理不完的文书、跑不完的流程来填满自己的时间,试图麻痹心中那复杂的失落和魄山冰冷的血色记忆。

他清楚地知道,他和云峤已经回不到单纯的领导和下属的关系,他再也当不好那个察言观色、嘴甜手快、没心没肺的打工人小林了。

与此同时,林洵能感觉到云峤对自己的态度也微妙了起来。

当他在汇报某个涉及魄山物资调配的方案时,云峤翻阅文件的手会无意识地停顿;当他因为处理文件太晚,独自在空荡荡的办公室加班时,云峤也会待到很晚;当他偶尔因为疲惫走神,目光不经意扫过云峤的方向时,总能捕捉到对方的目光正在迅速移开。

云峤也同样感到困扰。

林洵那过于刻意的恭敬和疏离,反而提醒着他,二人之前曾经有超过寻常上下级关系的东西存在。

他看不出林洵有什么异常,但他自己常常会无意识地想起林洵在崩龙矿区面对岩恩时眼中闪动的光芒,想起林洵在霜岭高原被雷神椒辣得眼泪汪汪却依然坚持分析的模样,更会想起他在魄山战场上,符箓光芒亮起时那不顾一切的姿态。

这让他对待林洵与旁人不同,下达指令时,有时会不自觉地多解释一句,或是将某些过于为难人的要求稍稍放缓。

而当林洵迅速垂下眼帘,用毫无波动的“是,域长”来回应时,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又会悄然升起。

一种别别扭扭的、小心翼翼的试探与回避,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流淌。

他们都清晰地感知到了调研和那场生死之战带来的改变,却都默契地、笨拙地试图用规则和距离来掩盖那无法言说的在意。

……

潦泽中心医院,特护病房。

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草药气息。

岳存理躺在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比在魄山时好了许多。燃烧本源带来的巨大亏空不是短时间能弥补的,他显得更加苍老枯槁,如同风干的古木,只有那双眼睛神采依旧。

林洵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手里削着一个潦泽特产的琼枝果。果皮鹅黄,果肉晶莹,散发着清甜的香气。他将削好的果子切成小块,放在床头的瓷盘里。

“小林啊……”岳存理的声音沙哑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和。

他抬起枯瘦的手,没有去拿水果,而是轻轻拍了拍林洵放在床边的手背。那只手布满皱纹,却很温暖。“魄山的事,辛苦你了。扎龙的手臂,也多亏了你。”

“岳老言重了,分内之事。”林洵轻声回答。

岳存理的目光落在林洵脸上,看出了他刻意维持的平静。

“云峤那孩子……让你受委屈了?”老人轻声问。

林洵削水果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没有。域长他……只是压力太大。”

岳存理轻轻叹了口气。

“他心里的负担,太重太厚了。那是他用血和命筑起来的,旁人搬不动,也……不该去搬。”他缓缓说道,目光投向窗外潦泽坝葱郁的景色,眼神却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魄山冰冷的黑岩。

“他父亲的事,是他心里永远过不去的坎。他把自己逼得太狠,封得太死。这不好,很不好……但在这云边,在这随时可能天崩地裂的边陲,一个绝对冷静的当权者,一个绝对清醒的掌舵人,有时候是必须的。”老人语重心长。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林洵,眼神变得无比郑重:“但云边的未来,不能永远只有牺牲。它需要活水,需要新的东西。”岳存理枯瘦的手微微用力,握紧了林洵的手腕,“小林,我看得出来,你不一样。你有能力,有想法,更重要的是……你心里有火,有活气!云峤封住自己,是怕失控。而你,需要学会在清醒中……守住心里的那点火。”

林洵心头一震,感受到岳老话里意有所指。

“中州对云边,从来不是单纯的扶持。”岳存理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讥诮,“他们需要这块缓冲带,需要这里的战士用命去填渊蚀的窟窿,但也忌惮这里的力量,害怕五族彻底脱离掌控。联委派我来,是制衡,也是监视。”

“云峤这些年,走得很艰难。既要顶着联委的压力做事,又要平衡五族那些老狐狸,还要提防来自背后的冷箭……”

他喘了口气,目光灼灼地盯着林洵:

“我老了,这副残躯撑不了多久。真真那丫头……道基受损,剑心蒙尘,恢复需要漫长的时间,即便恢复,也难回巅峰。秦小游……”岳存理提到这个名字时,眼中闪过忧虑,“他接到联委会的密令,有特殊任务,已经离开了。”

林洵心中一动。秦小游突然离开,他只见到一个含糊的抽调的通知。原来……

“小林,”岳存理的手更加用力,仿佛要将最后的力量传递过去,“云边的将来,云边与中州这盘根错节、又暗流汹涌的关系,需要一个既懂规则、又有能力破局,既能在中州体系内周旋、又能真正扎根云边、为这片土地着想的人。”他喘息着,眼中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托付,“我看好你。”

林洵感到喉咙发紧。

他有种事情完全失控的荒谬感。

岳存理松开手,艰难地侧过身,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巴掌大小、闪烁着金属冷光的黑色平板。

他用枯瘦的手指在屏幕上缓慢而坚定地操作着,输入一连串复杂的权限密码,又进行了虹膜和灵力波动双重验证。

屏幕亮起,显示出四个字母——DECA。

域联体委员会的加密操作界面。

岳存理的手指颤抖着,却异常精准地点选了几个选项,最后,在代表驻云边域联委委员权限移交的确认框上,重重地按下了自己的指纹。

滴——

一声轻微的提示音。

岳存理如释重负般躺回枕头,将平板递向林洵,脸上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

“拿着。从现在起,你,林洵——”

老人对上林洵惊惶无措的双眼,“——就是云边域代理联委委员。权限……已经激活了。”

林洵看着递到眼前的黑色平板,上面代表最高权限的DECA徽标闪烁着幽冷的光。

他没有立刻去接,只是怔怔地看着病床上气息微弱、眼神却亮得惊人的老人。

魄山的血色,云峤的冰冷,五族的纷争,中州的暗流……还有此刻手中这枚象征着无上权柄却也意味着无尽凶险的平板……

窗外,潦泽坝的阳光明媚,水田如镜,一片岁月静好的模样。而病房内,沉重的权柄已经悄然落下,无声地砸在林洵的肩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我当医生那些年

神品医卫

大唐的皇室遗孤

大明:从反清开始崛起

抗战之红警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