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一个周末,初夏的阳光漫长得有些拖沓,毒辣的光线晒得人昏昏沉沉,连食欲都被蒸得无影无踪。孟心云百无聊赖地坐在窗边,目光扫过空荡荡的街道,忽然想起了那家赣城粉庄——听安雅说过,这家店旺季时生意红火,到了暑假淡季,就只在周末零星开几天门。不知怎的,她对那家店有着出乎意料的好奇。
等她赶到粉庄门口,只见店面的卷闸门半开半掩,悬在半空,这情形让她心里一沉,隐约觉得多半是没营业。但来都来了,总抱着点侥幸,她轻轻敲了敲卷闸门,微微探身往里张望。长发顺着肩头滑落,她也没太在意,只是放轻了声音问:“你好?有人吗?”
店内,落日的余晖斜斜地洒在几张零星摆放的桌椅上,衬得整个空间透着几分寂寥,看样子确实没在营业。孟心云无奈地叹了口气,直起身子,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垂落的发丝,心里满是懊恼——这大夏天的,街上空荡荡的,连个能好好吃顿饭的地方都难寻。
“有事?”冷淡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跟着是卷闸门拉动的“哗啦”声。孟心云回头,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他半边脸隐在阴影里,可那道微微下垂的眉尾,还有高挺的鼻梁,让她心头轻轻一跳——是那个骑摩托车的男生。上次在安雅身边,她光顾着笑闹,没太仔细看,此刻单独对上视线,一种本能的戒备让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拉开了距离,只是点了点头:“想问问营业没,看来是不巧?”
他似乎没料到她会是这反应,眉峰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片刻后,他才开口:“赵叔托我照看店铺,他说过要是有熟客来,冰箱里剩下的食材可以简单做份米线。不介意的话,我给你煮一碗?”
孟心云犹豫了一下。和一个几乎陌生的男生单独待在关着门的店里?她心里警铃微作。但空荡的胃和眼前的寂寥感最终让她点了点头,语气却刻意保持了疏离:“那麻烦你了。”
她抬脚往里走时,才发现他正摸着脖子,头顶还翘着两根不服帖的黑发,这让他身上那种生人勿近的气息弱了点,但孟心云依旧提醒自己保持距离。
“你还会做这个?”她站在离厨房几步远的地方问。
“前阵子赵叔教过我招牌米线的做法,不算熟练,但能吃。”他说着,往厨房方向走去,“你要吃什么?”
孟心云走到收银台前,目光扫过墙上的菜单,说:“一碗米线,微辣,加一个溏心蛋。”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20元纸币,轻轻放在桌上。
他随意瞥了一眼钱,应了一声,转身去开冰箱时,动作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想什么,然后才回头,语气平淡地补充:“葱姜蒜香菜……要么?”
孟心云愣了愣,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不吃?”
“上次你朋友点单时声音挺大,我碰巧听见了。”他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转身进了厨房。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但孟心云心里那点异样感却没完全散去。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他在厨房里略显生疏地忙碌。晨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勾勒出利落的肩线。她注意到他拿起调味瓶时会迟疑一下,切黄瓜丝的动作也不算流畅,这反而让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至少,他不像是个擅长此道、惯于讨好的人。
没多久,一碗米线被端了上来,瓷碗与桌面碰撞发出轻脆的“哐当”声。孟心云低头看去,粉丝在碗里舒展着,清爽利落,上面码着几缕翠生生的黄瓜丝,还带着水汽,花生碎颗粒饱满,均匀地撒在表面。最惹眼的是卧在米线旁的溏心蛋,蛋壳剥得光滑,蛋白莹白,轻轻戳开,橙黄的溏心便顺着蛋壳边缘缓缓淌下,混着红亮的红油,香气一下子漫了开来。碗里果然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葱姜蒜的影子。
“看着还行?”他靠在收银台,目光落在她脸上。
孟心云拿起筷子,轻声道了句:“谢谢。”先戳破溏心蛋,让溏心裹住几根米线,送进嘴里——米线滑溜筋道,酱汁咸鲜得恰到好处,溏心的绵甜混着红油的微辣,再配上花生的香脆和黄瓜的清爽,层次丰富得让人眯起眼。她没抬头,只是安静地吃着,耳边只有自己吸溜米线的轻响。他也没说话,就那么看着她,空气里倒也不觉得尴尬。
也就是这时,孟心云注意到他颈侧有一串黑色的英文花体纹身——“FOG”,是“雾”的意思。纹身周围还泛着淡淡的红。或许是她的目光停留得太久,手指甚至无意识地在桌沿画着“FOG”的形状,他忽然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抬手遮住了那片纹身。
孟心云收回视线,心里直犯嘀咕:这人怎么会在颈侧这么脆弱的地方纹身?真是奇怪。而且他站在这家烟火气的粉庄里,总显得和周遭格格不入,像一幅错位的画。又想到若是安雅在,此刻定然会指着那纹身咋咋呼呼问个不停,可她不显山露水,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手指在桌沿轻轻划着圈。
“你好像对我挺好奇。”他突然开口,声音打破了安静。
孟心云抬眼,见他靠在收银台,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她手里的筷子顿了顿,脸颊微热,下意识想否认,却被他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从进门就一直在看我。”
孟心云被说中了心思,在心里暗暗吐槽:能好奇什么?当然是好奇你的纹身,还有你到底是谁啊,以及……你怎么会记得我的喜好。她面上不显,只是低下头继续吃米线。
“为什么觉得我很奇怪?”他语气里带了点好奇,大步走到她对面坐下,双腿随意地张开,姿态放松。
她吸了口米线,没有回应他,这个男生给她的感觉太奇怪了。上次雨夜看他骑摩托车时就有这感觉,此刻见了真人,这种印象更鲜明了。他也没在意,就那么看着她吃,直到她快吃完,才忽然提了句:“那天雨下得挺大,你们淋得也挺狼狈。你朋友喊‘好帅’的时候,我听见了。”
孟心云手一抖,差点把筷子掉在桌上,一股被戳穿的羞意从耳根蔓延开来。若是安雅在,定会拍着桌子回怼“本来就帅,说句实话怎么了”,可她只是红了脸,替安雅辩驳道:“她就那样,爱起哄,你别往心里去。”
他没接话,只是一直看着她,目光沉沉的,像藏着片海。孟心云装作没看见,只是放下筷子:“我吃饱了。”然后抽了张纸巾擦嘴,把纸巾扔进旁边的垃圾桶,起身准备离开。
“下次见。”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让孟心云一时摸不着头脑。她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停留,径直往外走。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的背影,像道无形的线,可她实在不明白,他凭什么这么肯定她们还会再见面——毕竟,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之后的几天,孟心云总忍不住琢磨这件事。窗外的蝉鸣声聒噪得人心烦,这天下午,她穿着凉鞋去街角的小卖部买冰棍消暑。摸口袋付钱时,突然想起上次吃米线居然忘了拿找回的零钱。夕阳西下,余晖把街道染成暖橙色。孟心云鬼使神差地又踏上了去粉庄的路,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为了那句“下次见”,还是为了那点零钱。
可这次运气更差,店门紧闭,卷闸门拉得严严实实,像道拒绝沟通的墙,连条缝都没留——想来是到了不营业的日子。她满心郁闷,懊恼自己怎么忘了这家店淡季只周末开,正准备转身,脚边突然窜出只橘猫,“喵”的一声扑过来,尾巴缠上她的脚踝。
孟心云弯腰抱起它,看见项圈上绣着的“花花”二字,忍不住笑了——这要是安雅在,定会抱着猫不肯撒手,嘴里还得念叨“太可爱了快偷回家养着”。她从口袋摸出随身带的火腿肠,撕成小块喂给花花,小家伙狼吞虎咽的模样,粉嫩的舌头舔得她指尖发痒,倒让她的郁闷少了些。
橘猫“喵喵”叫了两声,眯起眼睛蹭了蹭她的手心,模样可爱得很。“原来你叫花花啊,是不是走丢啦?”她轻轻摸着它的脑袋,花花一个劲儿地往她怀里钻,看得她心都软了。
“没走丢。”熟悉的冷淡嗓音突然响起,像冰投入温水。孟心云抬头一看,是他。今天他穿着件简单的白色短袖,颈侧的纹身在夕阳下更显眼了,那片“烟雾”似的字母被镀上一层金边,若隐若现。阳光太过刺眼,她看不清他的脸,只注意到他指间夹着一支烟,烟头闪着微弱的红光,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的轮廓。不知为何,这一幕落在他身上,竟多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忧郁,倒也不显得突兀,像是他本就该是这画面里的人。
“还我找零。”孟心云收回目光,继续逗弄着怀里的花花,语气淡淡的。
“走吧,去店里拿给你。”他随手在垃圾桶边碾灭了烟蒂,领着她从粉庄的后门走了进去。
店里冷冷清清。阿雾递给她一张20元纸币:“我只是过来帮忙拿东西,赵叔去沪市了,暑假暂时不营业了。钱还你。”
孟心云接过钱,道了谢,她打定主意不再接话,避免任何可能引向深入的交流。
“上次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他拉过一把椅子,在她身边坐下,偏着头看她,“为什么觉得我奇怪?”
孟心云犹豫了一下,也在对面坐下,花花蹭着她的脚踝。“你在这儿,总让人觉得格格不入。”她选择了一个比较客气的说法。
“我确实不是这个地方的人。”他语气平淡,“很明显吗?”
“很新鲜。”孟心云实话实说,目光又不自觉地瞥了眼他颈侧的纹身。
“你很在意这个?”他注意到她的视线,伸手摩挲着那几个字母,“从上次见面开始,你就一直盯着看。”
“这个小县城连美甲店都只有几家,更别说纹身店了。”孟心云顿了顿,“而且……在这里纹身的人很少。”
“哦…这是我的名字,我叫阿雾。”他伸出右手,指尖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我叫孟心云。”她也报上名字,但没有伸手去握。
“你看着也不像是这里的人。”阿雾侧过头,看着窗外穿着鲜艳蹦蹦跳跳的女生们。
孟心云心里一紧,语气淡了些:“那可能是你感觉错了。”她站起身,“走了。”
“明天中午要是有空,要不要一起去书店?我想给花花买本养猫的书。”阿雾也跟着站了起来,阴影笼罩住她。
这个邀请来得太突然。孟心云本能地想拒绝。和一个只见了三次面、充满谜团的男生一起去书店?太越界了。她甚至能想象到安雅知道后会怎样大呼小叫地调侃。
“我看看明天有没有时间。”她含糊地说,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粉庄。心里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保持距离,孟心云。他的世界太复杂,太陌生,不是你应该靠近的。好奇害死猫。
回到家,她翻开日记本,写下:“今天又见到了那个男生。他像一阵来自远方的风,带着潮湿的雾气和看不清的路径。而我,只想守着自己这一方小小的、安全的窗台。有些距离,必须保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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