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雾日记1:
暴雨拍打着机车头盔的瞬间,我又想起了那个女人苍白的脸。老头青筋暴起的手几乎要挥到我脸上时,我已经跨上轰鸣的机车。后视镜里,那扇雕花铁门在雨幕中越缩越小,终于成了模糊的黑点。
赵叔的小院藏在青石板巷深处,爬满青苔的砖墙裹着半凋的三角梅。这位总系着靛蓝围裙的中年人打量我时,眼底浮起家长般的担忧:“小同学,看着年纪不大,一个人来这边?”我扯出个笑,解释说自己大二了,只是身体不太好,趁着暑假来这边散散心、养养身体。他这才松了口气,把铜钥匙塞给我。赵叔是粉庄老板,偶尔我也会去他店里帮忙。
蝉鸣声还没彻底聒噪起来的某个傍晚,我骑着机车从一中门口经过。雨突然泼了下来,豆大的雨点砸在车身上,溅起细密的水花。校门口涌出来的学生里,两个女生把校服外套顶在头上,踩着积水往街角跑,边跑边笑,刘海黏在额头上,狼狈又鲜活。其中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指着我的车,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另一个长发女生匆匆瞥了我一眼,就被同伴拽着往前跑。我隔着雨幕和头盔,只看清她被雨水打湿的发梢,还有跑起来时裙摆扬起的弧度。
隔天去粉庄……长发女生轻笑,抬头时正好对上我的目光,愣了一下,眼神里有点慌,却还有一丝没藏住的好奇,像受惊的小鹿,和旁边那个咋咋呼呼的同伴完全不同。就是那点强装镇定下的鲜活,让我多看了一眼。她和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明明自己怕得要命,却还会为一只流浪猫蹲下来;明明生活得像绷紧的弦,眼里却总藏着一点不肯熄灭的光。
在这个地方落脚第四天早上,实在闲得没事,我骑着摩托去市里转了转。在买烟的时候,看到隔壁有家纹身店,鬼使神差地,我带着一种想要和过去彻底分割开、一切重新开始的想法,走了进去。当我躺在纹身床上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还没想好要纹什么。正发愁呢,摸到口袋里的烟,我心想,就纹FOG吧,反正我名字里也有个“雾”字。
花花总爱蜷在机车轮胎旁打盹,琥珀色的眼睛映着月光。说起花花和我倒挺有缘,我搬到小院的第二天下午准备洗车的时候发现它躲在我摩托车下面,也不怕人,想着养个活物也挺好,于是它也落脚了这个小院。这只主动投怀送抱的流浪猫,倒比人更懂得分寸。
赵叔打电话来,说粉庄里有个相册要寄去沪市,拜托我帮忙拿一下。想着没几步路,我就应下了。那天街上空荡荡的,放了暑假的小县城总是这样,也好,我本就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半拉开粉庄的卷闸门钻进去,在后厨翻找时,忽然听见外面有女生的声音,轻轻巧巧地问“有人吗”。
探身出去看,是那个长发女生,正踮着脚往店里张望,发尾顺着肩头滑下来。她抬头时撞见我的目光,明显愣了一下,随即乖乖点头:“想问问营业没?”阳光落在她发梢,比雨夜看得清楚多了——眉峰很淡,眼睛像浸在水里的玻璃珠,见了我,倒比记忆里安静些。
脑子一热就让她进来了。她点了米线,微辣,加溏心蛋。我替她说了不要葱姜蒜香菜,她倒是愣了愣,这么独特的口味想让人不记住都难。掏了二十块放在桌上,眼神扫过来时,落在我颈侧没移开——是新纹的“FOG”,还泛着红。我下意识挡了挡,她倒识趣,没多问。
按照赵叔教的方法在厨房捣鼓一阵,端出去时,她正望着窗外发呆。瓷碗搁在桌上响了声,她才回头,睫毛垂着,没说话,只听见吸溜粉的轻响。我靠在收银台看着,她吃相很安静,和那天咋咋呼呼的朋友完全不同。
忍不住逗她,说她好像对我挺好奇。她抬头时脸颊有点红,被我说中从进门就一直在看我,更是低下头闷头吃。等她快吃完,提了句雨夜的事,果然见她手一抖,红着脸替朋友辩解“爱起哄”。这小孩,还挺护着人。
她起身要走时,我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下次见”。看着她顿了顿脚步,没回头径直往外走,背影挺倔强。桌上还留着没拿走的找零,那就等下次见面再给她吧。
在粉庄那次之后,我有好几天没再往那边去。小院里的蝉鸣越发热烈,花花总爱蜷在摩托车座上打盹,尾巴尖偶尔扫过油箱,留下淡淡的猫毛。
这天帮赵叔去店里处理过期的食材,刚处理完在巷口点了支烟准备放松放松,就看见店门口站着个熟悉的身影。长发垂在肩头,脚边围着花花——那橘猫正用脑袋蹭她的裤腿,发出黏人的“喵呜”声,她正从口袋摸出火腿肠,撕成小块喂给花花。
她听见脚步声抬头,怀里已经抱起了花花,项圈上的“花花”二字晃了晃。“还我找零。”她语气淡淡的,眼神落在我指间的烟上,没什么波澜,像是一点也不意外。
我掐了烟,往粉庄后门走,让她进来拿。她抱着猫跟在后面,猫爪偶尔从她臂弯里探出来,挠了挠空气。
拉开后厨的抽屉翻出二十块递过去,顺便解释:“暑假不营业,上次是碰巧在店里。”她捏着钱的指尖顿了顿,目光又飘到我颈侧,新纹的“FOG”还泛着浅红。
我接着上次的问题问她,她说她感觉我很新鲜,说我和这里格格不入。
我靠在椅背上笑了笑,解释我不是这里的人。她点点头,视线仍然落在我颈侧的纹身上
“这个是我的名字,”我看着她,指尖蹭过纹身的边缘,“我叫阿雾。”
她眼睛亮了亮,抱着花花的手臂紧了紧
“孟心云。”
“一中的?”我随口问。她“嗯”了一声,逗着怀里的猫:“你怎么知道?”
“猜的。”其实是上次在粉庄听她朋友喊过学校名字。她没追问,只是低头摸花花的下巴,猫舒服得眯起了眼。我打趣她天天闲逛,她倒是冷了冷神色,罕见地露出有点不高兴表情,起身说要走。
我鬼使神差地问她明天中午有没有空。
她抱着猫的手顿了顿,没回头,也没回答我,长发随着脚步晃了晃。看着她拐出巷口的背影,我摸了摸颈侧的纹身,烟盒里的烟还剩大半,却突然不想再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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