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滩涂，海湾。
简弈抬了抬鼻梁上的墨镜，他没想到三天前刚说起涌海县这个地名，三天后的今天他就已然站在了涌海县的海边。
“你跟我的导师很熟？”简弈瞥了眼身旁张开双臂，作势就要拥抱大海的陈式道。
原本简弈在听到涌海县传来有人见到过双胞胎姐妹的消息后，还在担心自己不能亲自前往，没想到陈式当晚就给他打了个电话。虽然都是陈式在絮絮叨叨一些最近街坊邻居那些无聊的琐事，但这人最后莫名其妙问了句“你想去海边吗”，简弈想了一会儿，郑重地“嗯”了一声，说着想去看看。于是转天，简弈就被导师叫了过去，说要外派他去涌海县一周，跟那边海文化遗址博物馆的老师汇总一些历史资料带回去。
面对这种突如其来又十足巧合的要求，简弈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神通广大的陈式。
陈式有些小得意地勾了勾唇。虽然现在已然入秋多时，但今日阳光灿烂，海风卷了暖阳也变得温和缱绻，拽着陈式没有扎上去的丝缕长发，调皮地在空中胡乱地打着圈。
“算是老熟人。”
听陈式的语气高深莫测，简弈刚想继续问，却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转过身，正看见一个穿着夹克外套的男人骑着一辆装了东西的小三轮车朝他们跑来，男人看着很年轻，应该是刚入警队没多久的小警员。
“你们就是上头派来的，简弈和陈式吧？”
男人在两人面前刹住了车，从车上下来后伸出手与两人分别握了握，笑起来露出了一颗小虎牙，“我是涌海县的警员秦良。”
简弈和陈式分别跟秦良打了招呼，便迫不及待地问起了“双胞胎”女孩的下落。
“对，是我去那边的小渔村巡查的时候碰到的。”秦良指了指不远处的村子。
简弈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就见那边一些零星的房屋散落在海滩上，房屋前有的停着破旧的渔船和捕鱼用具，甚至还有几处房子的屋顶都被掀翻，墙壁也有垮塌的痕迹。
“我们涌海县一直以捕鱼为生，以前这边基本都是大字不识的渔夫，后来年轻人上了学，长了世面，大家都跑去县里或者更大的城市谋生了，附近村子的人口也越来越少，现在多是一些老年人还住着，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来这边巡查一圈，顺便带点慰问品。”
秦良一边指了指他正推着的小三轮里堆着的东西，一边向跟在他身后的两人解释道，“前面的村子真正住人的也就只剩下三户，我们也有劝他们搬去县里的养老院，但都被他们拒绝了，说这一生都是属于大海的，死也要死在海边。”
“倒是挺死心眼儿。”陈式话音未落就被简弈瞪了回去，默默闭上了嘴。
简弈看破不说破。他明白秦良不间断来巡查的意义，带东西来慰问这些孤寡老人是一方面，当然也是为了送老人们最后一程……
“是的，老人嘛确实都挺固执，但却很豁达。”
秦良倒是不以为意，笑了笑道，“他们都和我做了约定，要是我哪次来巡查的时候发现谁咽气了，就把他/她放到船上，送回大海。”
风卷起秦良的话吹响远方，三人沉默了一阵，终于来到了村子前。
两人跟着秦良，先去拜访了一对年迈的夫妻。听秦良说这对夫妻从小在村子长大，到现在已经八十多岁的高龄也从未离开过村子，老爷爷以前出海捕鱼遇到风浪，九死一生逃回来却失了一双腿，长期瘫痪在床，老奶奶则是一直在浅海边捞些鱼虾为生，她年龄太大，耳朵已经基本听不到，在看到秦良之后就夺下了他带来的东西，直接关上门将三人给挡在了门外。再来则是在海边碰到刚坐上自家小船的大爷，看那架势是刚准备出海捕鱼，秦良只得耸耸肩，抱歉地跟简弈二人说或许晚点儿再来拜访这位大爷。
三人来到了最后一户人家门前，就见一个皮肤粗糙的干瘦老太太坐在一把藤编的摇椅上，她吹着海风，晒着暖阳，那破旧的窗台上正晾着海盐，陶罐边沿结着霜花似的盐粒。
“左奶奶！”
秦良下了小车，从车上拿出了两袋沙琪玛，香甜软糯，是老年人能吃且爱吃的食物。
“瞧瞧我给您带了什么？”
左奶奶抬起头，眯着一双浑浊的眼瞧着秦良，听到对方又大声喊了一句“沙琪玛”，这才“哎哎”了几句，有些恍惚地接过秦良递过去的食物，秦良也没在意对方迟钝的反应，只是笑着说道，“海边风大，你别在外边待太久，早点回屋！”
左奶奶点了点头，抱着那一大袋子食物就合上了眼，温暖的阳光太容易让人产生困意，老人家也没多管几人，自顾自地就在摇椅上继续睡了去。秦良一脸无奈，驾轻就熟地搬了几个小板凳，简弈和陈式这才坐下。
海风轻柔，这样度过年迈的时光确实悠闲惬意。
“左奶奶不会说话吗？”简弈好奇道。
秦良指了指自己的牙齿道，“左奶奶的牙都掉光了，说话漏风。”
简弈身旁的陈式抬起眼皮瞥了秦良一眼，“你说看到一对双胞胎姐妹，就在这儿？”
“嗯，起初我以为是哪里来的游客，因为是陌生面孔，而且这个村子仅剩的三户老人早就没有了后代……”
秦良回忆道，随后指了指左奶奶家院子前的那片海滩，“就在那里，我看到了两个女孩儿，个子不高，年纪应该也就十几岁吧，穿着白色裙子，手牵着手就站在海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起初我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长这样吗？”
简弈从手机中调出一张画像，那是陆慎从双胞胎姐妹之前就读的学校拿到的照片。
“对！就长这样！”秦良点点头。
“你没问她们是从哪儿来的？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当然。”
面对陈式的问题，秦良肯定道，“但这对姐妹却什么都不肯跟我说……我那时想着把慰问品给村子的三户人家送完再回来找这对姐妹，却没想到再来时，人就已经不见了！”
简弈和陈式对视一眼，却都觉得奇怪。
为什么任招娣任来娣两姐妹会出现在这儿？既然她们有掩人耳目逃离的办法，为什么还要被人看见？故意的吗？那么目的是什么？这又对那“神婆”有什么好处？
太多的问题亟待解决，然而事情却仍是一团乱麻，而眼前的小警员能给的线索怕是又会就在这里戛然而止……
“但我觉得她们应该走不远。”
秦良的话瞬间又给了两人一丝希望，陈式疑问道，“怎么说？”
“我是两天前见到她们的……这边村子再往外就是一片林子，你们来的时候应该也有看到。”
简弈点了头。他和陈式坐车到涌海县的车站后就打了一辆“黑车”，但凭借陈式那舌灿莲花的本事，经过一路的批评教育成功让黑车司机改邪归正不说，顺便还给他们讲了那片树林的事。
与海边村子连接的那片林子，因为政府一直没钱开发就荒废着，杂草丛生，蛇虫众多，且里面树木相仿，本地人有时进那林子都可能会迷路，更别说是外地人，徒步绕两天都不一定能走出来。
“除了林子，再往别处走，怕是只能往海里去了……”
秦良虽然这么说，但语气显然充满了否定，“可那对姐妹……怎么说呢……她们给我的感觉很开心，我见过那种表情，是第一次见到海的时候，那种向往和渴望表情……”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去自寻短见呢？
“所以我才敢任由她们一直看海，不然我肯定会阻止她们的！”
秦良拍拍自己的胸脯，朝简弈和陈式敬了个礼，带着警员一身正气的势头。
陈式嗫嚅了一声，简弈倒是听清楚了。
这姐妹一定还在附近。
“秦警官。”
简弈温和地笑笑道，“能方便让我们在村子住上一晚吗？”
秦良一愣，显然没想到简弈会提这种要求，“可这村子里什么都——”
“这里不是这么多房子！”
陈式附和道，见秦良欲言又止，随后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间门窗屋顶尚好的破旧小屋，“我们的行李可都已经堆里面了。”
“这……你们是上头——”
“哎哟喂，我们可不搞形式主义那套！”
陈式摆摆手，煞有介事道，“主打一个与民同乐！”
与三户老头儿老太同乐？
简弈没忍住在心里笑了笑。
“秦警官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确实有些事要查，要是能住在村里会方便很多。”
眼见着简弈和陈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秦良虽然面露难色却还是应了下来，突然慌张地就往门外跑去，没过一会儿就见他抱着一床棉被和一摞新柴。
“我从万大爷家借的！他捕鱼回来了，柴火给你们晚上取暖用，被子明天一早我再来找你们给他老人家送回去。”
看着眼前的警官如此认真，简弈也不愿拂了人家的好意，陈式倒是心领神会，本着不要白不要的念头上前就给接了下来。
于是，秦良在简弈和陈式他们在来时就已经挑好的小屋里忙活了好一会儿，帮忙又是打扫卫生，又是铺床烧水，最终在日落之前被陈式赶了出门，瞧着这小警员骑着三轮车离去的背影，陈式这才放心进了屋子。
“走了？”
简弈头也没抬，只是翻着从背包里拿出的一本笔记本认真地看着。
陈式虚虚应了一声，好奇地凑上前，就见简弈手中的那本本子没记别的，全是关于围绕“神婆”案件的一些关键点与线索。
“幸好陆哥不在。”
陈式啧啧两声摇了摇头，简弈假意配合问了声“为什么”，就听陈式振振有词道，“不然那丫哭着也得求你加入刑警队。”
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简弈无奈地关上了笔记本，尝试把话题倒回正轨，“怎么样，陈师傅？”
“这话应该我问你。”陈式挑了挑眉道。
简弈倒是被问到了，愣了愣，“什么？”
“海边儿啊！”
陈式屁股往简弈身旁一坐，冲他咧嘴一笑，“不是说想来吗？”
知道了这人又在装傻充愣，简弈捏了捏眉心正色道，“陈式，是我先问的，你得先回答我的问题。”
陈式瘪了瘪嘴，听到媳妇儿都喊自己大名儿了，只得正襟危坐道，“嗯，这里边儿有‘东西’。”
“什么‘东西’？”
没想到陈式竟然真看出了什么，简弈忙问道。
“不好的……”
陈式沉吟了半晌。窗外的夕阳拖着最后一丝余晖悄然谢幕，浪潮拍打着海岸激起一阵阵剧烈的响声，晚风像是脱去了白日柔和假象的外衣竟是逐渐凌冽起来。
“针对咱们的‘东西’。”
夜晚，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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