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姬，韩使送来了拜匣。”
张苍捧着青色木匣趋步走到卓玖身边，悄无声息的跪坐下来，直到卓玖从手中的信件中回过神来，才低声道。
卓玖刚刚读完甘罗的来信，想要提笔回信却又想到他马上就要回来，现在送去陇西的信件大概会和他错过，便没有多此一举。她一边听着张苍的话，一边又拿起一叠公文。
成为丞相后，她想要验证吐酒石的药用价值，便不需要再向嬴政禀报，在晋升仪式结束后，她就拖着负担过重的双腿急匆匆前往少府寻太医丞。
血吸虫是由在亚洲广泛存在的日本血吸虫引起的肠血吸虫病，是一种非常普遍的流行病，只要是种植水稻的地方，都极有可能流行，太医丞曾带着属官们研究过此病，所以卓玖只是稍加描述便明白她要找什么样的病人。
卓玖作为巫，自幼也学习医理，在她拿着酒石和太医丞说明自己的推测后，太医丞没有太多质疑，便应下用酒石治疗重症患者的差事。如今对于血吸虫病的患者，只有用青蒿长期调养的法子，对于重症和急症无计可施。能尝试新药，对于原本只能等死的患者也算好事。
如今十来日过去，太医丞终于送来了好消息。
饮用吐酒石会引起病人腹痛，呕吐，严重的甚至会头疼眩晕，但在呕吐后病人的鼓涨的腹部明显缩小，虽然也有病人熬不过猛烈的药效，但太医丞依旧认为这是个好现象。
卓玖将手中太医丞的禀报收拢起来，笑着从青色的拜匣中拿出来自韩国使臣的拜帖。
“我好像没有给韩使递送过请帖？”卓玖整日忙于政事，府中的事情全部都托付给张苍和燕徒，对这些礼仪上的事情颇不上心。
“大概是谁提点了韩使，所以他才先来拜访芈姬。”张苍自然的拿过卓玖案几边的公文，替她将杂乱无章的各类公文堆放整齐。有时张苍也有些奇怪，为什么卓玖的官职越做越高，事情却不见减少。
先前卓玖负责具体的工程，书目的编撰都是繁复的事情，工作自然很多，可如今她都升为丞相，位列上卿，只需要掌管国家大事便好，理应轻松些，但如今怎么感觉芈姬更加繁忙了？
卓玖不知道眼前的少年心中的小疑惑，在看完拜贴后轻声道，“让燕徒早些准备待客吧，韩使明日就要来了。”然后在张苍起身的时候又细心的补充道，“让庖厨炸些肉圆，韩使远道而来，恐怕许久未好好吃饭了。”
虽说是准备待客，但对于秦丞相的名头来说过于简陋的府邸并没有什么可以准备的。此时的贵族若是待客无不是大摆宴席，依礼还要让府中豢养的乐师舞妓献艺娱宾，可惜的是卓玖府中不仅没有舞妓，甚至没办法摆出像样的宴席。她本就不喜那些用兽肉熬煮成的肉羹，也很少饮酒，府中自然也不准备这些。冬日里又无鲜蔬，也只有豆油炸的些吃食能用来待客了。
仆从家老也很少，除了两个僮仆在门口静候客人外，再无旁人，这样空旷的府门以至于韩非带着随性的使臣下车时以为御者走错了地方。
“主君腿脚不便，无法亲自来迎，还请韩使海涵。”就在他愣神时，一个身着短款深衣，头发披散在脑后的少年从敞开的大门内走出，恭敬的弯腰行礼，“某是芈丞相的学生张苍，为韩使带路。”
韩非沉默的点点头，好像并不在意秦丞相堪称失礼的慢待。
直到一行人随着少年的脚步，走过一段平缓的穿廊后，看到近处的堂屋内坐着一名身着赤色深衣，披着墨色大氅的女子时，心中还是有些讶异。他早先便听闻秦王颇为信任楚巫，一路而来也常常听说这位芈姬在民间的事迹，可当真正看到身系紫绶的女丞相时，韩非还是忍不住在紧锁着眉头。
他想要出言讽刺，又在女子起身缓步过来时生生忍住，两人互相作揖，又在落座时空首礼让再三，直到将周礼中会见的所有步骤都行完，才坐回席上。
韩非早就听说这位新任的秦丞相年岁不大，尚未婚配，便习惯性的依礼避开她的脸庞，只将视线落在眼前的青砖上，心中却斥责秦王任人唯亲的行为。
“韩使莫不是在想，‘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卓玖见韩非发呆，便温声笑着说平日里最常听到的，旁人对自己的评价。
韩非摇摇头，“非、非只是觉得斩首者令为医、匠，则屋不成而病不已。丞相既然、既然为巫，便不应做些不擅长之事。”他有些轻微的口吃，显然已经尽力将语速放慢，但难免有些磕绊。
韩非身后的使臣面露尴尬，用袖子遮住手，隐晦的拽了拽韩非的衣摆。如今秦军大兵压境，南阳已然投降，被重重包围的国都新郑摇摇欲坠，韩王希望通过出使让秦国退兵。而韩相张平就是担忧韩非可能会触怒秦王，才命他跟随，好适时打圆场。如今没想到，还没见到秦王，自己的上官在秦相这里就出言不逊，也许他们明日就要被遣送回国了。
“某为王上少庶子时不过九岁，哪有擅与不擅之事。不过是王上需要什么，玖便去做什么罢了。”卓玖没有计较韩非的冒犯，轻笑着引开话题，“不知非先生一路来秦，可有何见闻？”
韩非身后的属官见卓玖并未动怒，偷偷松了口气，也不顾礼仪尊卑，连忙开口称赞道，“入秦地后，臣见阡陌平整，野无贼寇，官吏皆恭谨，实乃政通人和。”听得出，他早就打好了腹稿，言辞见颇有些恭维的意味在里面。
算算时间，他们在来的路上刚好是蝗灾刚过，卓玖正组织各郡以工代赈的时候，至少从韩国到函谷关的那段路，绝称不上政通人和。卓玖没有戳破韩非属官的恭维之词，而是偏头轻笑着说，“那不知秦国如此，可还如非先生所言‘夫物者有所宜，材者有所施，各处其宜，故上下无为’？”
韩非听出她言语中的调侃，本就皱着的眉头更是紧紧聚拢在一起，忍不住抬眼瞪向卓玖，但目光扫过她腰间的紫绶，想起对方的身份时，又收回了视线。长平之战不仅改变了秦赵两国的战略地位，同样也改变夹在中间的韩国，自长平之战韩国失去上党后，沉重的打击使韩王和朝中大臣宗室组成的统治阶级分崩离析，韩非也是那个时候开始上书，请求韩王整顿吏治，革新土地以强国家，可惜的是，韩王并没有因此重用他，反而不再收他的上书，甚至不准他再出入朝堂。
后来他投奔荀子门下修习，归国后见韩王养非所用，用非所养又不断上书，韩王不仅不听，甚至多次斥责他，以至于他之能将思想寄托于书简之中，这些年来闭门在家埋头著书，直到这此韩王命他出使秦国。如今他改变自己国家无望，自己的理想又被一名女子调侃，韩非觉得自己受到了卓玖的侮辱。
“芈丞相乃、乃女子，又、又非法家，怎知养为所用，用、用为所养之道？”韩非不顾身后属官阻拦他的动作，沉声呵斥道，“秦有丞相，乃、乃亡国之始。”他本来想再补充些女子插手政事，导致国亡的例子，但却发现并没有非常具有说服力的例子，转而想说历代秦王重用臣子，却因猜忌最后将其斩杀的例子，最后却因为口齿不灵利而作罢。
卓玖没有气恼，也大概猜到韩非想说什么。先不论自己的性别，单是自己自幼伴在嬴政身边，在他即位后平步青云，在外人眼中嬴政都过于信任她。虽然她和嬴政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私下较劲，让两人根本不可能有突破底线的信任，但这种亲近在韩非这样看重帝王之术，帝王之势的法家看来，她的存在就是国家的灾祸。
“‘散其党，收其余，闭其门，夺其辅，国乃无虎。大不可量，深不可测，同合刑名，审验法式，擅为者诛，国乃无贼。’先生所言，玖颇有耳闻。只是玖如今不过一大夫，既无党朋，又无私产，又怎能被称之为国之虎。”秦国的丞相依惯例应授予侯爵之位，但卓玖并无军功，按秦律不能授爵，所以她只有官职，并无爵位。
卓玖笑着看向韩非，没等他反应过来便自顾自地说，“秦之法与韩不同，大秦之民自上到下都尊崇秦律，即使玖为丞相也不能破例。非先生或许多虑了。”
韩非听出她言语中的炫耀，冷哼了一声，“大秦之势乃商君力行郡县，奖赏军功得来。丞相劝秦王任用‘推恩’，岂不是要推行分封制？”
卓玖有些诧异看着韩非。她并不吃惊韩非能得知嬴政打算在国内颁布推恩令，毕竟国内祖籍为韩的官员也不少，嬴政也没下缄口令，只要韩非有心，总能打听到，她诧异的是韩非竟然能从只言片语中做出这样的推测。
“非先生何出此言？”
本人对血吸虫病不了解，其中知识全部来自百度，可能有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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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 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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