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清还未走几步,阿秋姑娘已经提着草药回来了。
“景公子。您这是,要走了吗?”阿秋刚把草药包放在台面上,连忙收着伞。
沈砚清并未多言,径自朝门外走去,却被阿秋阻止:“景公子,坊门外雨大,您淋雨回去会冷。正好这把伞空着,您回去还有伞可用。”
他并没有直接答应,转过头,往里屋方向看一眼,眼中满是不舍。
阿秋趁他心不在焉时,将伞放在他的手中。
“阿秋姑娘,你……”沈砚清看着掌心上有一把伞,目光怔怔。
“景公子,您别想太多了。阿挽是我朋友,我肯定会照顾好她的。婶子也在呢,放心吧,趁现在雨下得不大,您赶紧回去吧。”
阿秋说着,还不忘整理草药。
沈砚清手握着伞,目送阿秋姑娘离开。
他实在是舍不得走。
环顾坊内,看着四面墙上摆放的各种各样的绣样,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扬。
他想着有一天,阿挽在绣架上绣着样,而他在她身旁,为她悉心擦汗。
这感觉,甚好。
如今他要和阿挽分别了,愁绪隐藏在眉角深处,眸光所及之处,满是眷恋。
他跨过了门槛,一眼就看到门外棠梨花散落在地,无人问津。
他真的要离开了。
他小心地捡起散落在地的棠梨花,棠梨花早已湿透,手指轻轻碰过,就很容易捻过。
棠梨花洁白,宛若他所爱。
若有一天,他定要带她,亲眼目睹棠梨花盛开。
坊外人不知,此时的坊内人早已从梦中醒来。
阿秋一见到苏挽棠睁开眼,满心欢喜,连忙放下汤碗:“阿挽。”
苏挽棠只感觉周围有人在呼唤着她,声音懵懵又不真切。她拖着沉重的眼皮,缓缓睁眼,看见了阿秋着急的脸。
她好累。
脑海一片昏沉。
阿秋看到她缓缓睁开眼,高声喊道:“婶子,阿挽醒了——”
阿挽别睡,婶子马上就来了。
阿秋心里念叨着。
李婶一整理完绣样,不顾脚下滑倒,赶到阿挽身旁,就连膝盖在地面上砸出沉闷的声响都没有察觉。
“阿挽,阿挽。”李婶看到阿挽睁开眼,眼泪不经意间夺眶而出。
这是她的女儿啊。
她唯一的宝贝。
看着阿挽虚弱的模样,她只觉得心疼。
苏挽棠努力睁着眼,偏过头,只是觉得眼前人有些模糊,声音虚无又飘渺。
李婶见她没有回应,紧紧抓住她的手,手指细细抚摸着她手背上的每一处,又怕她疼。
“阿挽,阿挽。”李婶慌了,“是娘亲啊。阿挽。”
她知道苏挽棠每次风热,肯定会呆滞片刻。
没关系,娘亲在呢。
你若是没回过神,娘亲愿意一次次呼唤你,直到你回应。
阿秋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心里的愧疚挥之不去。
要是阿挽昨晚跟她同住一间阁楼,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苏挽棠终于听清了。
那是娘亲的声音。
她小心地动了动手指,发现手被人禁锢着。
不紧,很好挣脱。
李婶看着阿挽挣脱她的手,并未嗔怪,指根轻抚着她的额头。
总算没那么烫了。
“阿挽啊。”李婶轻声道。
娘亲一遍一遍地呼唤,渐渐冲散苏挽棠脑海中的混沌。
待她稍微恢复意识,眼神环顾周遭,发现自己竟在藤椅上。
那是让她感到不舒服的藤椅。
她还发现,自己整个人被毛毯包裹着。
很暖和,就和火炉一样,只叫她难受。
她试图挣扎,却被李婶轻轻摁着,不让她受凉。
可她真的是太热了。
苏挽棠觉得为她松开毛毯的人很熟悉。
不会错的。
“阿挽太热了吧?”
果然是阿秋呢。
只有阿秋会在她躺在藤椅上时,垫上一层毛毯。
“阿秋。”
苏挽棠低声呢喃道。
她实在是没有气力了。
“哎。”
阿秋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轻快。
“水,水……”
苏挽棠说着,左手略微抬起,下意识地想要接住虚无的水碗。
李婶连忙将水壶里的温水倒进碗中,手指贴着碗壁试了试。又见阿挽的睫毛微微颤动,低声道:“阿挽,水来了。我给你喂些水。”
说着,她用勺子舀了半勺水,手腕微倾,将其递到苏挽棠的唇边,小心地让水顺着勺子缓缓流入。待她咽下时,才又舀起一勺。
喂过六勺,李婶见阿挽缓缓睡去,连忙用拧过热水的毛巾擦去她唇边的水渍,又将毛巾平摊开,放在热水中,让阿秋端下去了。
屋内醒着的,只有李婶一人了。
屋外雨声依旧在,雨滴落下时,总能听见阵阵清脆的落地声响,可李婶却觉得这声音真是聒噪。
看着阿挽恬静的睡颜,李婶一向刚强的心一下子变得柔和。目光所及处,恰好与香囊交汇,强忍着按耐不住的手,终归是没有触碰。
那是阿挽的东西。
哪天阿挽想说了,她会说的。
李婶坐在一旁,见证了屋外雨过天晴,又听见了门外热闹的人声。她实在是不忍心打搅还在睡着的阿挽,径自起身关上窗棂。
她心里止不住担心阿挽,还是伸手轻轻触碰她的额间。
这风热彻底退下去了。
看到阿挽瘦了一圈的小脸,她还是忍不住心疼。只求阿挽早日养好身体。
阿秋还在守着坊内,凝视着来去匆匆的行人。
虽说生意遇水则发,达官贵人们不喜出门,总爱在自家宅邸里品茗闲谈。
外来的商人宁愿呆在客栈,喝上两口热酒,吃上两叠小菜,同食客把酒言欢。
坊内生意自然是要惨淡些的。
没过多久,她看见镇上出现一群背着书箱,撑着伞,三五成群闲聊着,神采奕奕,脚下总能有意无意地踩出一小片水花。
原来是学堂下学了啊,难怪。
阿秋心里念叨着。
她可太了解这些书生了,他们一闲下来,肯定会去隔壁清墨书斋。
清墨书斋?
说起这四个字,她还真想起了一个人。
“公子,公子。”
阿秋想起来的人,此刻正随意拿着一本书。
书摊开已经很久了,可那人却好久都没翻过一页。
若非旁人站在他身边,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肩膀,沈砚清到现在还没意识到自己走神了。
沈砚清慌忙回头,看见有一学子就站在他的旁边,低声告诉他,他的书拿反了。
他便连忙作揖,将那拿反了的书在手中放正。恰好风从门外吹入,将他手上的书翻过了几页。
“多谢。”沈砚清道。
那书生并不介意,只是想求得他帮忙找书。
这人也是第一次来,得亏他那同窗好友介绍,说清墨书斋就开在锦绣坊边上,大多数书生总喜欢到这儿逛逛。
自从他见到这儿满是书籍,他就知道,他来对地方了。
这儿的老板很好,而且大气。若是你需要找什么书,老板也能帮着你找,若是没有此书,老板也会想办法帮你进上一本来。
若是你在这儿看上了一本书,你也能花上些余钱买下。
哪怕你今天来书斋没带够钱,他也能让你坐在这儿免费看完一本。
“那个……”书生看到他正眼,到嘴边的话却说不下去了。
他读书不多,除了说这人好看,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来夸他。
“怎么了?”沈砚清从不会怠慢来到书斋的每个人,嘴角总会浮现着那一抹笑容。
“您……您是这儿的老板吗?”那书生见他好说话,大着胆子问着。
沈砚清早就见怪不怪了,只道:“我是。我姓景。”
那书生去过很多书斋,见过很多老板,可站在眼前的人,实在是不符合他心中的老板形象。
身姿挺拔,声音温润,眉眼如画。
那书生怔住了片刻。
沈砚清依旧问道:“怎么了?”
“没……”那书生说着,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不过,他还是将自己想找的书告诉沈砚清。沈砚清听后,并没有分毫不悦,只是让他安静地坐在这儿,随后便转身离开。
他在心底默默为景老板记了分。
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沈砚清的背影上,久久不言。却被旁人大掌一挥,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上。
“真是没想到啊,你竟然也会啊!”
这人就是那书生的同窗好友,那书生两耳不听窗外事,竟然会因为一位长得俊美的公子驻足。
啧,这可真是难得。
那书生也不甘示弱,道:“食色,性也。难道你不觉得景公子长得好看吗?”
“我……”那人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接,只好转移话题,“你要找的书……?”
那书生道:“老板去找了,让我在这儿等。你说着还真没错,老板真是好说话,不会嫌弃咱俩出身穷。”
那人听着夸奖,恨不得给自己脸上贴金:“那是,你也不看看是谁推荐你来的?”
那人敢说,那书生也不敢听啊。
这破话实在是没耳听。
真是太自恋了!
沈砚清手捧书本,一见那书生两眼放光,忙不迭上前问道:“景公子,您……您找到书了啊……?”
如果您没找到的,或者是不想找的话,也没有关系。
他已经习惯了。
说着,他的眸光渐渐黯淡了下去。
“谁说我没找到的?”沈砚清见不得客人失落,笑着将手上的书放在他跟前,道,“你瞧瞧,这是不是你想要的?”
那书生一拿到这书,仔细端详着,实在是因为这书太新了。
又看了书后面标的价钱,连连摇头,翻一页都得轻捏着纸张,唯恐书破了。
这书他怕是买不起了。
他边翻着书,余光还往沈砚清的方向撇过,实在是不敢正视,唯恐被驱逐。
但他第一百零一次用余光瞟着一处时,却发现景老板早就不在这儿了。
两人趁人不注意,将手伸向书箱反复摸索,总算磨出笔墨纸砚来。蹲在一个少有人问津的角落,快速抄录一小节内容。
幸好幸好,一切顺利。
当两人抄完最后一个字时,将毛笔轻轻放在砚台处,抬手伸伸懒腰,感慨这天真是个美好的一天。
洗墨池正好就在边上,他们将抄录的纸张平放在台面上,将毛笔和砚台放在池中清洗。
“真好,明天上学不用再被夫子骂了。”
“对对对。”
“景老板可真是个好人。”
……
说说笑笑,真是快哉。
两人自知自己呆得太久,而且还不用花钱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匆匆收拾好东西,背好书箱,准备离开了。
其实沈砚清从他们开始拿起毛笔抄录时,就注意到他们了。
寒门出贵子本就不易,免费让人用一本书,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若有需要,你们随时都能来。”
沈砚清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低声自语道。
希望他们能明白他的心意吧。
沈砚清手握折扇,眼眸平视着前方,瞧着前方撑着伞,来去匆匆的人们,隐隐期待着。
沈砚清:我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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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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