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古拉斯是个名医,从周围人热烈的讨论中便可得见。
他截肢过的人没有上万也有数千,据说他曾在卡拉克要塞前线当战地医生,在那里,病患如泉水一般涌来,最巅峰时期,尼古拉斯一天能做两百台截肢手术!
更惊人的是他的手术存活率——达到了惊人的50%!
这意味着躺上他手术台的人,有一半都能最终活着下来,和同时代动辄百分之七八十的死亡率相比,尼古拉斯已称得上是活人无数了。
他最大的功绩在于在前线时,废除了传统的烙铁止血法,而像小女孩儿缝娃娃一样把人缝合起来,正是这种缝合止血法提高了他的手术存活率,且他还毫不吝啬于与人传授这种技巧,他从前线回到索兰德城不过一年,声誉就已直线上涨,手术表演叫好又叫座。
尼古拉斯登场时,全场欢呼。
罗琳坐在倒数第二排,离得遥远,但仍清晰地看清了尼古拉斯。这是个高大的中年男子,面容坚毅,肩膀宽阔,眉头深深地拧着,似乎有着冰雪般难以融化的忧愁,眉毛下面是一对灰蓝色眼睛,仿佛冬季枯寂冰冷的天空。
罗琳感到一阵熟悉,但周围人头攒动,人声嘈杂,整个剧场沸腾着,令这股熟悉感迅速地被打断了。
不过也用不着几秒。
下一秒尼古拉斯便压了压手,使全场肃静,然后开始了自我介绍,他的名字是“尼古拉斯·奥尔加”。
奥尔加!
那相同的灰蓝色眼睛,以及如出一辙的坚毅气质,令罗琳立即想到,泉水大教堂的教区主教,索兰德城真正的话事人,正是叫做阿德里亚·奥尔加。
他们是姐弟,或者兄妹……女巫和外科医生。罗琳总算明白为什么这样的手术表演能在生命教会眼皮子底下举行了。
但惊喜还没有结束,更多的熟人出现了。
罗琳早在观众席上便看见了便装的萨斯警长和他的助手莱西安,出于此时的身份,没有上前和他们打招呼,这两人没有出勤,看来今日的索兰德城平安无事。
而进行这样劳动密集的手术表演,截肢时还要附带讲解,尼古拉斯医生显然不会一个人做,他的助手也上台了。
一男一女,男的罗琳很熟悉,圆脸上两抹八字胡须,是理发师托里,年轻的脸上满是兴奋。
女的则稍大些,三十来岁的模样,自称米兰达,是一名助产士。
这就是舞台上的表演组合了:一名战地医生,一名理发师和一名助产士。
接下来登场的是表演道具——一个个痛苦呻吟的病人。
都是平民,没钱看内科医生,听说登台就能免手术费用,就报了名,反正生了病、受了伤,干不了活、做不了工,横竖都是死,还不如让外科医生截个肢看看,兴许能活呢?这位医生还是鼎鼎有名的尼古拉斯,那就有一半的概率能活下来呢!
病人的伤法多种多样,有被马车撞了的,有做工时把手指切了的,有在地里被虫咬了,做过放血疗法,仍然没把毒素排清的……
不论是腿骨骨折,还是伤口坏死,还是虫子钻进皮肉里揪不出来,整条腿肿大流脓的,统统截肢!
病人们一一被推上台,介绍病情,托里还和那个被虫咬了的病人打了个招呼,双方很是熟悉。
显然他的放血疗法就是在托里那儿做的。
术前准备从这一刻就已经开始。
剧场前两排座位最少,坐在那儿的几乎人人都端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笔记本,正襟危坐,聚精会神。
托里和米兰达抬上巨大的冰桶,将患者的伤肢浸在冷水与冰块之中。
托里大声讲解道:“这正是尼古拉斯医生首创的冰雪疗法!在截肢前在伤处敷上冰与雪,能够使人麻木,减轻截肢时的痛苦。如果条件满足,也能像这样准备一个足够大的冰桶。”
病人的脸都冻青了。
托里继续讲解:“经尼古拉斯医生观察,在冬天低温环境下做手术,病人的痛苦、伤口发炎率都要小得多。因此我们建议各位医生尽量不要在炎热的环境下手术,如果有截肢的需求,请尽量选择冬天。”
病人的嘴唇冻紫了。
十个病人泡上十个冰桶,等第十个将脚放进冰桶里时,第一名病人举手表示他的腿已经失去知觉了。
“手术正式开始。”
尼古拉斯宣布。
他们在西装与长裙外穿上洁白的围裙,将病人推到舞台的正中央,令他的患处朝着观众。
这是个被城区内疾驰而过的贵族马车撞了的挑粪工,认不出马车上的家徽,也就无法上门索要赔偿。他的腿骨从膝盖处向内扭曲成一个夸张的角度,令他连躺下都困难,更别说维持生计。
“我们将从膝盖处砍下他的左腿,这需要一击即中的力量,和精确的角度控制。”
托里和米兰达一前一后,固定住一号病人的脚和大腿,并在他的膝盖上方扎上一条血带。
尼古拉斯拿出一把血迹斑斑的斧头。
全场热闹地“哄”了一声。
斧头上的血迹越多,证明医生越优秀!而恰恰相反的是,白色围裙越是一尘不染,就越能证明医生的本事。
罗琳大皱眉头,然而无济于事。
在全场热切的目光注视下,尼古拉斯高高扬起斧头——又是哄地一声!他的表情肃穆庄严,眉头忧郁地拧着,使他看上去像个悲天悯人的刽子手。
托里慷慨激昂地解说道:“如果不能一击即中,就会给患者增添很多痛苦。但是!尼古拉斯医生熟知人体结构,他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大腿与膝盖之间,骨头与骨头接缝的位置!”
斧头带来破风之声。
尼古拉斯的姿态老练,发力轻松正确,只听一声脆响,一蓬血液喷出,一截断肢飞至半空——
然后砰地一声,这截带着膝盖的小腿扭曲地落地了。
“漂亮!”
全场欢呼,为这干脆利落的开门红。
病人的惨叫淹没在欢呼声中。
米兰达压着病人的大腿,斧头落下的瞬间,她脑袋一缩,躲到了床下。托里就没那么幸运,他只来得及在那力量到来时松手,使这截腿完美地承受斧击,自己却被血喷了满头满脸。
但他看上去并不介意,甚至还舔了舔嘴唇。
尼古拉斯的白围裙则堪称完美,没有一滴血迹。
罗琳意识到这是一种文字游戏:截肢手术控制在两分钟以内指的是高高落下的那一斧,前置处理和后续缝合都不算在内。
索兰德的外科医生们都很擅长宣传。
不过,观众们也不介意这些,不如说,大部分人真正要看的,正是那高高落下的一斧,以及那必须被同时高高抛起的一截小腿——托里在下面托了一把。
只有坐在剧场前两排和零星的几个人,还在认真观看尼古拉斯表演后续的止血缝合。
那看上去可就无聊多了。
他将主要的血管末端扎起,用羊肠线缝上,然后将伤口继续泡在冰桶中,以缓解病人的疼痛。
哀哀叫着的一号病人就被推下去了。
第二个上场的病人伤的是手指,太小了,这就没什么看头。不过,或许正是因为伤处太小,出血量不多,也或许是因为手指的血管太过精密细小,尼古拉斯没有采取缝合,而是使用了传统的烙铁。
嗤——!
烧焦的肉味和烟气同时飘起,冰与火的碰撞令病人发出惨叫,观众们又高声欢呼了。
……
截肢手术进行得很快,干脆利落。舞台上像开了一个小型的屠宰场,零落地散满了残肢碎块,还有满地的血迹,托里看上去简直像一个恐怖的连环杀人犯,而米兰达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大出血难产。
只有尼古拉斯的白围裙还是一尘不染。
罗琳眯着眼观察了半天,终于确认:那条围裙加持过洁净仪式,能够抵御污秽的血液。
仪式大概率来自主教阿德里亚。
但普通观众可不知道这些,只为尼古拉斯神乎其神的外科技术雀跃不已——看哪,他滴血不沾!世界上没有比他更厉害的外科医生了!
表演即将进行到尾声,台上的表演者都显得有些疲惫。但观众们正兴奋着,这意味着当有突发事件发生时,他们只会高呼:安可!
剧院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个古怪的人闯了进来。
他没怎么流血,也能独立行走。他就这样走了进来,一瘸一拐,守卫没有阻拦,因为他的古怪:
他的小腿中间,插着一根铁棒!
这根铁棒将他横向贯穿,使他一步一停,动作缓慢,似乎正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所有人都看着他。他直直走向舞台,看到希望一般,大喊道:“这里是在进行截肢手术吗?我要报名!”
这无疑正是观众最想看到的桥段——一场突然的、临时的、无准备的表演。
尼古拉斯盛名在外,他绝不能拒绝。
但那根铁棒无疑是危险的,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假如拿斧头从关节处砍断这个人的腿,飞起的铁棒极有可能会砸破医生的头。
也不是没有过这种案例,曾经有医生在表演的时候,截肢的病人死了,截肢时切到了助手的手指,助手也死了,一片混乱中医生一脚踩在了血泊之中,自己也摔死了。
尼古拉斯微笑地注视着向他走来的病人,叫罗琳想起教会中修女看信徒的眼神,一派怜悯,一派虔诚。
“去把他扶上来,”尼古拉斯对托里和米兰达说道,“准备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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