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完一组照片,林清闻放下相机,拿出笔记本准备记录一些观察到的细节。忽然一阵山风吹过,带着浓重的湿气,将他笔记本里夹着的几张备用纸吹散了出去,其中一张恰好飘向了祁凛脚边。
林清闻“啊”地发出一声急促的气音,下意识就想弯腰去捡。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祁凛几乎在那张纸飘落的瞬间就做出了反应。他并没有用手去捡,而是极其迅速地抬起脚,用靴子的侧面精准而轻巧地压住了那张纸的边缘,阻止它被风吹走。
然后,他才弯下腰,用两根手指拈起了那张纸,仿佛那是什么需要谨慎对待的东西。
他的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种经过严格训练的、本能的谨慎,避免用手直接接触任何可能来自外人的、未经确认的物品。
他看了一眼纸上——那只是林清闻随手记下的几句关于路上见闻的碎片化句子。
然后,他才将纸递还给林清闻,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但很快又恢复了冰冷的平静。
“拿好。”他说道。
林清闻接过纸张,指尖不可避免地与祁凛的指尖有了一刹那的触碰。
依旧是冰冷的。但这一次,林清闻却奇异般地没有感到害怕,反而从对方那过度谨慎的反应和冰冷的温度里,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信息。
这个男人,他的冷漠,他的疏离,他近乎苛刻的规矩,似乎并不仅仅是因为性格孤僻或不喜外人。
那更像是一种……长年累月形成的、深入骨髓的戒备和自我保护。
他到底在戒备什么?又在保护什么?
林清闻握着那张失而复得的纸,看着祁凛再次转向神坛的侧影,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浓雾依旧未曾散去,环绕着古老的神坛,也笼罩在眼前这个神秘的神子身上。
记录工作才刚刚开始,而林清闻觉得,他首先要记录的,或许不是这些静止的傩面和器物,而是这个比傩面更加难以看透的、活生生的谜题。
林清闻收好纸张,将心思重新拉回到记录工作上。他更加仔细地观察着那些悬挂的傩面,试图透过镜头捕捉它们的神韵。他发现,尽管祁凛的讲解冰冷如说明书,但当他目光扫过某些特定面具时,那深邃的眼底会掠过一丝极快、极难捕捉的波动——不是敬畏,更像是某种……复杂的熟稔与沉重。
当他将镜头对准一面雕刻着痛苦扭曲表情的“饿鬼”面具时,祁凛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移开了视线,望向浓雾深处,下颌线微微绷紧。
而当林清闻的笔尖在本子上试图临摹一面名为“山魈”的、充满野性力量的面具纹路时,祁凛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纠正意味:
“它的獠牙,向左偏三分。”
林清闻惊讶抬头,发现祁凛不知何时已走到他身侧一步之外,目光正落在他的笔记本上。他并没有看林清闻,只是凝视着那未完成的临摹,眼神专注得像是在凝视一件活物。
林清闻下意识地按照他说的修改了线条。果然,修改后的纹路瞬间变得更加生动逼人,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纸上跃出。
“你……很了解它们。”林清闻忍不住在纸上写下这句话,举起来。他用了“了解”,而不是“熟悉”。
祁凛的视线从笔记本上移开,重新对上林清闻好奇的目光。他的表情依旧冷淡,但可能是因为触及了核心领域,少了几分之前的全然漠然。
“每一面,都有名字,有故事,有脾气。”他淡淡说道,语气像是在谈论一群沉默的老友,而非没有生命的木雕,“记录它们,不是拍下形状就够。”
这是他第一次说出略带指导性、超越最基本信息的话。
林清闻心中一动,立刻在纸上写下追问的语句:「它们的脾气?故事?能告诉我吗?」
祁凛沉默地看了他几秒,那目光好似是在衡量着什么。浓雾在他们之间缓缓流动。
“时候未到。”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拒绝,回归了那种守秘者的姿态,“你先记住样子。其他的,以后再说。”
又是这种界限分明的回避。
但林清闻并没有感到十分挫败。因为他敏锐地捕捉到,在说“时候未到”时,祁凛的目光几不可察地扫了一眼神坛最深处、那扇紧闭的、最为高大的正殿大门。那眼神里,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敬畏、责任与某种沉重负担的情绪。
恍如那扇门后,藏着所有故事的核心,也藏着让他如此封闭戒备的根源。
就在这时,一个七八岁、穿着厚厚棉袄的乌斯族小男孩,手里捏着个糙米饼,怯生生地跑近广场边缘,好奇地打量着林清闻这个陌生人。他的目光尤其被林清闻脖子上挂着的相机吸引。
小男孩似乎想再靠近一点,脚下不小心踢到一块松动的小石子,石子咕噜噜滚向广场内部。
几乎是同时,祁凛的眼神骤然一变!
“别动!”他厉声喝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锐利和急促,甚至盖过了他对林清闻的所有警告。
那小男孩被吓了一跳,僵在原地,手里的米饼都差点掉地上。
祁凛一个箭步上前,并非冲向男孩,而是精准地踩住了那颗还在滚动的小石子,动作快如闪电。然后,他才抬起头,目光严厉地看向那个吓呆了的小男孩,用乌斯语快速地、低沉地说了一串话。
小男孩瘪瘪嘴,眼里噙了泪花,看样子是被训斥了,连忙点头,转身跑掉了。
祁凛这才松开脚,俯身捡起那颗石子,手臂的肌肉线条因为瞬间的爆发而微微绷紧。他将石子远远扔出了广场范围外的草丛里。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林清闻看得目瞪口呆,心脏因为祁凛那突如其来的凌厉气势而怦怦直跳。
一颗小石子而已,为何反应如此之大?那瞬间从祁凛身上爆发出的紧张感,远超之前所有的冷漠和疏离。那不仅仅是对规矩的维护,更像是一种……如临大敌的本能反应。
仿佛那颗石子不是石子,而是什么极其危险的、会触发可怕后果的东西。
祁凛转过身,看到林清闻惊疑不定的目光,他脸上那瞬间的凌厉迅速褪去,重新覆上一层冷硬的冰霜,但眼底残留的细微波动并未完全平息。
“神坛之地,一草一木,皆不可妄动。”他解释道,语气恢复了平淡,却似乎比之前更加紧绷,“记住就好。”
这个解释苍白无力,根本无法掩盖他刚才的异常。
林清闻低下头,在笔记本上写下「明白了」,却没有再追问。他知道问不出结果。
但他心里的疑团却越来越大。这座神坛,这些傩面,还有这个年轻的神子,处处都透着不同寻常的气息。严格的规矩之下,隐藏的好像是极大的不安和防范。
接下来的记录过程,气氛更加微妙。林清闻更加小心翼翼,祁凛也因为刚才的失态而更加沉默,虽然停留在林清闻身上的监督性目光并未减少。
时间缓缓流逝,浓雾终于有了散去的迹象,远处的山峦轮廓渐渐显现。
当林清闻拍完最后一张被允许拍摄的面具照片时,祁凛抬头看了看天色。
“今天到此为止。”他宣布道,“明日同一时间。”
说完,他便示意林清闻离开神坛区域。
两人又一前一后,沉默地往回走。回到吊脚楼的回廊上,祁凛没有立刻回主屋,而是站在廊下,看着逐渐散开的雾气。
林清闻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回侧屋。他拿出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写下今天观察到的一些关键词和疑问,尤其是关于那扇紧闭的正殿门,以及祁凛对那颗石子的过度反应。
他写得很专注,没注意到祁凛的目光不知何时从远处收回,落在了他快速书写的笔尖上。
当林清闻写完,下意识地轻轻吁了口气,抬起头时,正好撞上祁凛投来的目光。
那目光依旧很深,很静,但少了几分之前的纯粹冰冷,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甚至是一丝极淡的……好奇?关于林清闻正在记录的东西。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
林清闻的心跳漏了一拍。
祁凛率先移开了视线,什么也没说,转身推开主屋的门。
但在门合上之前,他背对着林清闻,留下了一句比之前任何话都多几个字的话:
“侧屋柜子里有铺盖,自己拿。”
门“咔哒”一声轻响,关上了。
林清闻愣在回廊上,手里还握着笔记本和笔。
铺盖?
所以,他昨晚是裹着衣服在光板床上冻了一夜,而那个冷漠的神子其实是知道的?直到现在才……“想起”来告诉他?
这个男人,他到底……
林清闻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又低头看看笔记本上那些未解的谜团,第一次觉得,这次记录任务,或许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也要……有趣得多。
看到这里的朋友,你好呀!很开心与你在文字中相逢,希望你喜欢这个故事,期待在后续的情节里与你继续见面。
携小闻&小凛拜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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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傩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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