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县的县令今日很忙,这位县令姓张名钊,早上起来要处理公文,中午要应酬宾客,下午刚把过路的几位州府佐官送走,回来又要接待一位贵客。
“陆大人,今日来河东县,一切可还习惯?”
坐席之间,一位穿淡紫色圆领长袍的男子点点头,“张大人客气了。”
看陆大人还习惯河东县这里的用度,张钊这才放下心,他张钊也是举人出身,平生做过最大的官,也就是一县之长,正七品县令了,可是眼前的陆大人,陆临雪,现在是河东盐运使,别看河东县不大,但是却是朝中的产盐重地,一年的盐税,占整个朝廷的十分之一,所以河东县的盐税收入,也是朝廷关心的。陆临雪是正五品盐运使,负责监察河东县盐税事务,这是朝廷派来的重臣,他不可不当心啊。
“此次朝廷派陆大人前来,除了例行公务外,可是要巡察什么缺漏?若是如此,还请大人明示。”
张钊这是打算试探一下这位陆大人。
“只是平常事务而已。”
陆临雪只是淡淡的一句话。
“哦。”
张钊点点头,心里不知怎么的,有些惴惴不安。
陆临雪忽然道,“张大人,最近县里可有忧烦之事,不妨告诉我,我虽不才,却也能出些主意。”
张钊心中有些乱,不过他还真想到了一个事情,他向一旁的侍从吩咐,“你把前天报案的那两人找出来。”
“陆大人,前天有一个米店商人和一个脚夫来我这里报案,那脚夫从州里晋阳运了一千斤米过来,可是到这里交货给米店商人时,却发现其中有三分之一都掺了沙子,两人争执不休,我又问了晋阳的米行,他们只管推卸,我让脚夫赔偿,他一文不给,米店商人自然也不愿罢休,这件案子到现在,下官还没有什么头绪。”
张钊也确实头疼,他又没开了千里眼,能看到这米是出仓时就有沙子,还是脚夫在半路洒了。
最令他头疼的是,这脚夫不肯赔偿,逼得急了,宁愿入狱都不愿赔一文钱,这米店也是县里有钱有势的,不能轻易打发了,他也确实不知如何是好。
没一会,两个人就过来了,脚夫从晋阳买米的米票和路过城市的路引都呈了上来,张钊递给了陆临雪。
陆临雪查看了米票和路引,才道,“米票和路引,确实没有问题。”
陆临雪又抬头,看着脚夫问道,“你从晋阳回来,都路过哪些县,花了多少时间?”
脚夫看着陆临雪平静的眼神,不知怎么的却心中十分慌张,“我路过了赵县,谯县,永济,永泽,上宜,西城,鹿鸣七个县,都是花了两个时辰左右。”
“永泽县道路毁坏,只能绕行山路,绕行山路要多花两个时辰,你怎会只花了两个时辰就通过了永泽县?”
陆临雪目光有些冷,脚夫心中瞬间凉了一截,不由得伏地大声道,“大人饶命!小的是绕行到临县卖了一百斤的米,小的一时糊涂,还请大人饶命啊!”
旁边的米商高兴道,“大人英明!大人英明啊!”
张钊命左右侍从把脚夫带下去,按大梁律,脚夫应杖责五十,不过在这之前,应先让脚夫赔偿了米商应赔的。
张钊不由的重新审视起了眼前的年轻官员。
陆临雪由进士及第,封了三品翰林学士,翰林学士是什么职位,每天陪着皇帝,读些诗书看些字画,再给皇帝写诏书敕令,清谈之职,没想到刚一来河东县,三言两语就把他头疼的案子给解决了。
不好对付,不好对付。
他在官场几十年的老油条,有种明确的直觉。
张钊正想着怎么再和这位新来的盐运使打好交道,一旁的侍从匆忙进来,急着道,“大人,典史大人带来疑犯,请您过去审案。”
张钊正欲发火,又不想在这位盐运使前留下不好印象,于是压着火气道,“带路过去吧。”
张钊和陆临雪行至公堂,张钊侧身让道,“陆大人,你做主座吧。”
“张大人,你是河东县县令,我坐侧坐就好。”
张钊也知道以陆临雪的性格应该不会代他之位,他也只是客套一下。
张钊坐到主座,拍一下惊堂木。
“你们两个,从实招来!”
白书玉此时心中,说实话有些后悔,刚过来时,她心中还有些胆气,走的久了,心中便生出后怕,这里的官员吏人,有之前集市那样好的,也有坏的,如果碰上两个三个,她就是有理也变成了没理。
实在不行,受了这二十大板算了。
白书玉先道,“大人,民女是路过的人,只是推测了何府公子的死亡时间,说给了典史大人和主簿大人,民女与何府并无关系。”
张钊拿到了何府公子的记录文案,只觉得头疼。
又是一起命案,他看了一眼马主簿,如果不是陆临雪在这里,他就干脆把案子给别人审了。
“你是早上开厨房门的时候,发现何密的尸体的?”
张钊问姜月竹。
“是。”
“当时可曾看见什么身影,看见什么痕迹?”
“民女未曾见过,当时开厨房门的只有民女一人,地上只有一些血迹。”
“你平时和何密可曾有过过节?”
“民女……何密曾经说要娶我做妾,民女未曾同意。”
“于是他想要逼迫你,你一时冲动就把他杀了?”
姜月竹忽然抬头直视着县令,一字一句的道,“我没有杀何密,我和他的死毫无干系。”
张县令冷哼一声,把何府的记录文案拍到桌上,“你一人的证词算不得数,来人,把证人带上来!”
只见一个脸上长着麻子,眼神躲闪的侍女被带上来。
“你说你曾看到何密和姜月竹有过争执?”
这侍女连忙跪在地上,急声道,“民女不敢撒谎,我确实亲眼看到何少爷拉住姜月竹,姜月竹想要骂何少爷!”
“姜月竹,你与何密确实发生过争执,你作何解释?”
姜月竹冷冷的笑,“这是事实,我又能解释什么。”
而后,姜月竹就不说话了。
眼看公堂之上,姜月竹慢慢的沉默,县令正在头疼,事情已经陷入了僵局。
白书玉看着棺椁中的尸体,眼神忽然一动,“大人,民女认为有一事,可以证明并不是姜月竹杀的何密。”
白书玉心中忐忑,她不知道县令是否会听她说话,还是要直接打她二十大板。
张县令看了半天记录文案,也看不出什么眉目,一时心烦,便道,“说吧。”
白书玉走到尸体旁,指着何密的伤口,“尸体是由一把利器插入心脏,心肺大出血而亡,伤口在身后,而且伤口很深。伤口的角度是平的,大人,何密身高六尺三寸,而姜月竹只有五尺四寸,这样的身高差,姜月竹拿着利器,捅何密的心脏,伤口会倾斜向上,除非姜月竹找东西垫着,可是这种杀人之事,又怎么会找东西垫脚下再行凶呢?
张县令停下了翻阅文案,一时开始沉思。
没人注意的侧座,陆临雪点点头,眼神中划过一丝赞同。
“照你这么说,杀他的人,得是和他身高差不多的人了?”
“民女认为至少相差五寸以内,而且杀他的人,不止一个。”
“什么?”县令一时惊疑。
“在何密的左胳膊,有一个不明显的掌痕,这个掌痕显示此人的手掌很小,应当是个女人,姜月竹的手掌不算小,所以也排除是她。”
张县令又仔细的看了看棺椁中的尸体,左胳膊处,不显眼的地方,确实有掌痕。
不过此时张县令心中又开始怀疑,这个白书玉是从哪冒出来的,怎会懂得如此之多的验尸知识
若是那江湖术士,为了博个名头,在他面前装神弄鬼,一通瞎说,他必定得严惩以儆效尤。
“嗯……你说的,我再细想。”
一旁的马主簿见张县令拿着文案,一边看一边皱眉,面上有疲倦之色,便满脸堆笑的道,“张大人,此等小事,怎还劳烦您的大驾,都是赵典史无能,还要您亲审。”
张县令本就心烦,听见马主簿的话,心里才好一些,“马主簿,听你这么说,你可是有什么主意?”
一边的赵典史面有怒气,却没有说话。
他是个粗人,不懂得马主簿这样讨好别人,马主簿靠着这手讨好谄媚的功夫,在张县令面前十分吃得开,马主簿又是有品级的官员,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也只好忍着!
“依我看,现在只有姜月竹嫌疑最大,至于什么身高,这个白书玉,一介平民,她讲的话,三分真,七分假,这种学了点东西,就来彰显她那几分学识的人,从前见到,都是先打二十大板再说,这种人,挨了板子就老实了,张大人,这两人应该先收监,再处以重刑,重刑之下,她们自然就会说实话了!”
张县令点点头,“你说的……也有理。”
侧座的陆临雪皱起了眉,他看着满脸堆笑的马主簿,眼神中闪过一丝厌恶。
“张大人,此事攸关人命,还是慎用刑罚为好。”
张县令满脸意外,他没有想到陆临雪会对这个案子发表意见,“陆大人,您有何高见?”
“侍女所说的证词,是何府公子与姜月竹也只是有争执而已,姜月竹因为这个犯下命案,动机似乎不足,还有白姑娘所说伤口一说,一般情况下,刀伤是以平的为主,但是人在紧急情况下,如果身高又实在不足,刀口确实会倾斜的,仅凭现在的这些,就将两人收监,于理不合。”
“这……”
陆大人的话不可不听,可是若是因此将两人放掉,他一个县令的颜面何在?
想到这,张县令瞪了马主簿一眼,都是他多事,生出将两人收监用重刑这一说,弄得他现在骑虎难下。
想到自己将要被投入大牢,白书玉不禁心急的,想要戴罪立功。
虽然她也不知道她有什么罪!
何府公子在昨天夜里死于厨房,凶手又有两个人,她总觉得这个事情没那么简单,也许凶手就在何府,如果能看到案发现场,也许就会找到一些踪迹对案件有帮助。
张县令看起来并不是马主簿那种完全不讲理的人,也许这样,张县令就不会把她投入大牢了!
“县令大人,民女有一事想问。”
“说吧。”
“请问发现何密死亡的地方,也就是案发现场是否被人移动过?”
张县令瞥了一眼赵典史,赵典史是主管拿盗缉凶的,对于案发现场,也是赵典史在管。
“没有移动过。”
“民女想去案发现场,找到真正的凶手,为姜姑娘洗清冤屈,也为了民女少受刑罚之苦。”
张县令一听,不禁觉得稀奇。
他打量了白书玉,身子瘦瘦的,面庞清秀,眼睛如墨,肤色偏白,背挺的笔直,脸上也是一脸严肃。
看起来像是有两把刷子的。
“好,你和姜月竹,可以去案发现场,协助赵典史找到凶手,但是若是你耽误了缉查真凶,那就是罪加一等,你可明白?”
白书玉一听张县令同意了,连忙谢恩,姜月竹愣了一下,也谢了张县令。
张县令心中觉得,他可真是个明事理的好官!这下他给陆大人的印象,应该又是多加一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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