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堪堪在那家人声鼎沸的客栈里夺下最后一张空桌。店面逼仄，光线昏沉，仅靠几盏油灯勉强驱散角落的阴暗，明明外面是白日，店内却透着一股子不合时宜的阴冷湿气。
老板娘是个笑容甜得发腻的女人，周旋在客人中间，但褚逸兰注意到，她那打量每个人的眼神，像在评估货品价值，冰冷而精准。
他们的注意力很快被邻桌一伙人的高谈阔论吸引。
“……妈的，那枕山栖谷邪门得紧！九义罗盘哪儿现世不好，偏是那儿！进去的人，就没见一个囫囵出来的！”一个脸上横亘着狰狞刀疤的汉子猛灌了一口酒，声音沙哑。
同桌一个瘦小男人紧张地拽他袖子，压低声音：“嘘！你小点声！”
刀疤男却不理会，反而更提高了嗓门，仿佛被什么情绪催动着：“怕什么？！那地方是罗盘唯一一次真真切切现世的地方！以前不是假消息就是镜花水月！这次阵仗这么大，骗鬼呢？我看那就是个饵！里头……里头恐怕就没几个活人！”
“啥？”瘦小男人惊得差点跳起来，又被周围无数道骤然投来的、掺杂着贪婪与探究的视线逼得缩了回去。
刀疤男凑近他，声音压得更低，却因激动而发颤：“我族谱里一位老祖宗，百年前就是跟着那微生落一块没的！有人……有人说在枕山栖谷见着他了！百年前的人啊！”
“这……这难道是九义罗盘的力量？能让人……长生不老？！”瘦小男人的呼吸也急促起来。
客栈里瞬间炸开。
尽管众人立刻掩饰性地转回头交谈，但那刹那间眼中迸发的、几乎一模一样的狂热光芒，却暴露无遗。连同桌的伙伴之间，投去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与算计。
照无眠无声地后退，将房门掩上。门扉合拢的刹那，一道模糊的黑影似有若无地掠过门外，停留片刻方才离去。
“看来，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会是那个得到罗盘的幸运儿。”照无眠吹开茶沫，声音冷淡，“连临时搭伙的同伴，也信不过了。”
褚逸兰摩挲着粗糙的茶盏边缘，没有喝。“不只是贪婪……这里的空气，好像能把人心里的那点欲念无限放大。”他想起店内一张张看似正常却暗流涌动的脸，“那两人嚷嚷了半天，最关键的一点却含糊其辞，那些活着的人，究竟变成了什么？”
“这就是局。”照无眠放下茶盏，发出轻微磕碰声，“一个用长生和力量做饵，请君入瓮的死局。真正可怕的从来不是罗盘本身，而是追逐它过程中，人变成的怪物。”
圣勒一直皱着眉，此刻忍不住插嘴，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喂，现在最邪门的不是这个吧？咱们是怎么一下子就到这枕山栖谷地界的？我根本没感觉到任何传送灵力的波动！”他对灵力的感知远超常人，此刻却毫无头绪。
褚逸兰看向窗外那片过于安静的天地，轻声道：“这或许就是‘招待’的一部分。省了我们寻路的功夫，直接请进瓮中……好让人在美梦或疯狂中，无声无息地消失。”
圣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外面阳光正好，却莫名让他打了个寒颤。
三人离开客栈，试图在周边探查。然而周遭寂静得可怕，连风声虫鸣都绝迹了。走了约莫一炷香，除了荒草乱石，一无所获。
圣勒泄气地往一块大石头上一坐，刚喘口气，整个人却像被针扎了似的猛地弹起来！
“嘶——！”他倒抽一口冷气，瞬间窜回褚逸兰和照无眠身边，脸色发白，手指颤抖地指向他刚才坐的地方：“那、那儿！刚才那儿明明没人！那个老头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褚逸兰和照无眠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心下也是一凛。
那里空空如也。
“圣勒，你看错了。”照无眠蹙眉，声音里带着警惕。
“我没有！我绝对看……”圣勒的辩解卡在喉咙里。
因为就在下一刻，当他们下意识地转身想离开时，几乎迎面撞上两个不知何时悄然立在他们身后的佝偻身影。
那竟是两个穿着粗布麻衣、满面皱纹的老头。他们站得极近，悄无声息，脸上挂着一种极其僵硬的、嘴角弧度仿佛画出来的笑容，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三人。
褚逸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窜上后脑勺。他非常确定，一秒前那里绝对空无一人！他立刻拉着另外两人疾退数步，与这诡异的老者拉开距离。
圣勒死死攥着褚逸兰的袖子，声音发颤：“小、小逸……他们……他们一直盯着我们……”
我最讨厌灵异事情了。圣勒心里无声尖叫。
那目光空洞却执着，仿佛黏在他们身上。听到圣勒的话，那两个老头脸上的笑容似乎又扩大了一些，肌肉牵动却不见任何纹路变化，更像两张被画上去的笑脸面具。
其中一个老头喉头滚动，发出沙哑声音：“欢迎各位贵客……来我们这穷乡僻壤……招待不周，海涵，海涵……”
圣勒眼睛瞪得溜圆，几乎是脱口而出：“你们……你们会说话？！”
另一个老头立刻瞪向他，那眼神骤然变得锐利甚至有些凶恶，与他僵硬的笑容形成诡异对比：“后生小子！怎如此无礼！”
圣勒被那眼神一刺，瞬间噤声，讪讪地躲到照无眠身后。
照无眠上前半步，将两人挡在身后，语气平静无波，却暗含逐客令：“多谢老人家，我们随处走走，不劳费心。”
话音未落，圣勒已经一手一个，拉着褚逸兰和照无眠，使出全力狂奔起来，直到将那片地方远远甩在身后，再也看不到那两个老头的影子，才敢停下来，扶着膝盖大口喘气。
“妈呀……这地方太邪性了！”圣勒心有余悸，胸口剧烈起伏，“那笑……根本不是活人能笑出来的！跟纸扎铺里的人似的！”
他一边喘一边下意识地回头望去，想确认安全距离——
动作却猛地僵住。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手指颤抖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指向他们刚才奔来的方向，声音干涩得几乎发不出来：
“……逸、无眠……我们刚才跑过来的时候……路边……有这么多石像吗？”
褚逸兰和照无眠霍然回头。
只见来时路旁，不知何时，竟无声无息地多出了数十尊人形石像。
它们错落而立，姿态各异，每一尊都雕刻得栩栩如生，纤毫毕现，与活人别无二致，除了那通体灰败的石质色泽，以及那一双双半阖未阖、空洞无眸的眼睛，正静静地、永恒地注视着这三个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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