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逸兰顺着圣勒颤抖的手指望去,只见不远处错落立着几尊石像,姿态与方才所见的并无二致,只是这些石像的面容更加清晰,它们双手环抱,身体微蜷,一双眼睛紧紧地闭着,仿佛陷入了永恒的沉睡。
“我没看错!”圣勒的声音因惊恐而尖细,“它们刚才……刚才明明是睁着眼的!现在就闭上了!”
他的话尾音还未落下,周遭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一阵极轻极缓的鼓掌声,从一株枯朽古树的阴影深处传来。
啪…啪…啪…
声音慢条斯理,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三人猛地循声望去,心脏齐齐漏跳一拍。
只见一个身影缓缓自浓重的阴影里踱步而出。
月光吝啬地照亮他一半身躯,另一半仍陷在黑暗里。他一半头发已然花白,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脖颈前十字交错的、深可见骨的陈旧疤痕,那疤痕在晦暗光线下像一条狰狞的蜈蚣。
他脸上挂着一种近乎慈祥的微笑,但出现在此地、此刻,只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几位客人,好眼力。”他开口,声音温和,“竟能注意到这等细微变化。”
圣勒吓得几乎跳起来,猛地后退一步,差点踩到照无眠的脚。褚逸兰也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手悄悄按上了随身携带的短刃。他们竟谁都没察觉,这人是什么时候、如何靠近到如此距离的。
“在下陈隐,是本地人。”他仿佛没看到三人的戒备,目光掠过那些闭眼的石像,“刚到此地有所不知,我们这枕山栖谷别的不说,就凭祖传的一双巧手,能将顽石雕得以假乱真。方才它们睁眼,许是角度光影作的怪,让各位受惊了。”
褚逸兰压下心头的重重疑窦,目光在陈隐带笑的脸上和那些诡异的石像间扫了个来回,缓声道:“原来如此。手艺确实精湛绝伦,若不静心细看,几乎要以为是真人了,当真……栩栩如生。”
他最后四个字说得极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陈隐呵呵一笑,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空洞。他摆摆手:“乡野手艺,当不起‘绝伦’二字。只是如今天色已彻底暗了,”他抬头望了望漆黑的天幕,语气忽然沉了沉,“各位还是尽快回客栈歇息为好。这夜晚……对你们外乡人来说,可不怎么安生。”
照无眠上前半步,看似行礼,实则巧妙地将圣勒挡得更靠后些。他双手交叠,微微俯身,神色是一贯的冷淡:“多谢阁下提醒。”
“无妨,来这里的,多半都是为了那件虚无不定的东西。”陈隐叹了口气,眼神再次飘向那些石像,眸光深邃,意有所指,“但命运这东西,玄妙难测,强求未必是福啊。诸位,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多言,只是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便转身蹒跚地走入更深的夜色里,身影如同被墨汁吞没,很快便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圣勒死死盯着他消失的方向,直到彻底看不见了,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这老家伙……满口谎话!我隔老远都能闻到他身上那股不对劲的味儿!”
等三人匆匆赶回客栈时,里面早已空无一人,死寂得可怕。走廊更是幽深昏暗,只有他们三人的脚步声在空洞地回响。经过那些紧闭的房门时,圣勒猛地抓住褚逸兰的胳膊,声音压得极低:“嘘……你们听!”
褚逸兰和照无眠立刻停下脚步,屏息凝神。
寂静中,一种极其细微却又无法忽视的声音从门板后渗透出来,那是无数颗心脏在疯狂擂动的声音,急促、混乱,被极力压抑着,却依旧透出几乎要炸裂开的恐惧。
这些声响回荡在圣勒脑海中,不曾止息。灵敏的嗅觉与听觉带给圣勒的除了便利,也有麻烦。
“每间房里都有……”圣勒的脸色在昏暗光下白得吓人,“他们都醒着,都快怕死了……”
回到房中,唯一的光源是桌上那盏摇曳不定、即将燃尽的蜡烛。昏黄的光晕将三人的脸映得晦暗不明,阴影在墙壁上扭曲晃动。
“圣勒感觉没错,”褚逸兰开口,声音因紧绷而有些沙哑,“那陈隐所言,绝不可信。没人会相信那只是普通的石像。”
他顿了顿,烛芯爆开一个小小的灯花,映得他眼底一片幽深:“我们不妨再想得可怕些。倘若,那些石像……曾经就是真人呢?或者说,是被人用邪法抽走了魂,只剩下人形空壳的怪物?”
“结合白天那两人的话——死去百年的人都能‘活着’,那活人变成石头,又有什么不可能?”照无眠接话,语气冷冽如冰。他指尖不知何时夹起一张符纸,微微一晃,那符纸便无火自燃,化作一小撮灰烬飘散于空中。
“我们遇到的那两个老东西,根本就没想隐瞒。这枕山栖谷,眼下能看到的‘人’,恐怕就没一个是真的活人。”
圣勒听得浑身一个激灵,猛地抱住双臂,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些邪门歪道……简直是我天敌!”他哭丧着脸,一把抓住褚逸兰和照无眠的胳膊,眼神里充满了“要死一起死”的决绝,“你俩可得罩着我!不然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照无眠淡淡瞥了他一眼,忽然道:“别嚎了。你马上就没空害怕了。”
圣勒:“???” 他心里的哀嚎还没出口——
“咚!!”
一声沉重无比的撞击声猛地砸在房门上!那根本不是用手在敲,更像是某种沉重的、没有生命的物体在狠狠冲撞木门!门板剧烈地颤抖,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圣勒像被掐住了脖子,所有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僵在原地,只有眼珠因极度恐惧而剧烈颤动。
下一瞬,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猛地窜到褚逸兰和照无眠中间,死死攥住两人的衣角,眼睛瞪得几乎裂开,死死盯着那扇仿佛随时会被撞碎的门。
“咚!咚!咚!”
撞门声一声响过一声,毫无规律,带着纯粹的恶意和毁灭欲。就在那撞门声间歇,一种极其嘶哑、仿佛砂纸摩擦岩石的怪异声响在门外响起时,一切突然停止了。
死寂。
然而这死寂只维持了不到一次心跳的时间。
一声更加狂暴的撞击猛然炸响!整个门框都仿佛在震动!桌上的烛火被气流带得疯狂摇曳,几乎熄灭,蜡泪急速滑落。
就在褚逸兰以为那东西会一直撞下去时,隔壁方向,或者说,走廊的某一端,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一个沉重的麻袋狠狠摔在了地上。
三人的血液几乎在这一瞬间冻结。
他们清楚地记得,这层楼最尽头的房间就是他们这间。
紧接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穿透墙壁,细细地钻进他们的耳朵——那是一种缓慢、沉重、带着某种粗糙硬物摩擦墙壁的质感。
咯啦……咯啦……
它不是在走,而是在爬。像是有巨大的石杵,一下下,笨拙又固执地撞击、拖拽着冰冷的墙壁和地板。
圣勒几乎要把褚逸兰和照无眠的胳膊掐断。他颤抖着,用尽全部勇气,透过窗户缝隙向外瞥去——
月光下,白天他们见过的那个佝偻老头的石像,此刻正直挺挺地悬在窗外。它粗糙的石皮在冷光下泛着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灰色,那张原本还算憨厚的脸此刻扭曲成一个凝固的、极端僵硬的诡笑。
更可怕的是,它那双灰白色的石头眼珠,正在眼眶里极其缓慢地、一格一格地转动着,细细地扫视着房内的每一个角落。
褚逸兰的呼吸骤然停止——他的目光猝不及防地与那对转动的石眼对上了!
那石珠停顿了一下,似乎“看”了他一瞬,随即又毫无兴趣地继续它的巡视,片刻后,沉重的咚一声,它从窗外消失了。
但那令人窒息的声音并没有远去。巨大的、拖拽什么的闷响,伴随着岩石摩擦声,再次从走廊的方向传来。
它又回到了客栈里面。
圣勒几乎要崩溃了,他猛地一挥手,一道微不可查的、如同透明水波纹般的屏障悄无声息地覆在了门前,同时,他的“视线”越过了门板——
褚逸兰记得,住在走廊另一头的是个身材极其魁梧壮硕的男人,壮得像座山。
然而,此刻那扇门从里面被打开,走出来的,绝不是那个壮汉!
借着门内透出的、极其微弱的光亮,三人透过圣勒的法术窥见了一张脸——一张泛着死尸般苍白诡异灰败颜色的脸,灰白色的纹路已经爬满了它的眼球。它的动作僵硬迟滞,走起路来身体一蹭一蹭,关节仿佛不会弯曲。
它在门口僵立了片刻,似乎在确认什么,然后返身,从屋里拖出了一具软塌塌的、几乎看不出人形的“东西”。
“咚!”那东西被随意扔在地上,声音在死寂的走廊里沉闷得吓人。然而两侧的房门依旧紧闭,仿佛里面的人早已石化。
那怪物……或者说,石像,开始一蹭一蹭地巡逻。它在一扇扇门前停下,用坚硬的手指捅破窗纸,然后将那张灰白的脸紧紧贴在破洞上,眼珠机械地转动着,探究地扫视房内的一切。
就在这时,从它正在窥探的那间房里,传出了一声极其轻微、但在此刻无异于惊雷的动静——也许是谁忍不住吸了口气,也许是牙齿磕碰的声音。
那石像的动作猛地顿住!下一秒,它整个身体仿佛被注入了狂暴的能量,开始用更大的力量、更疯狂地撞击那扇房门!
然而,门里再也没有传出任何声息。
整个世界,只剩下那可怕的撞门声。所有人都在黑暗中屏息等待着,等待着它的离去。
谁也没想到,这东西不仅聪明到会检查房间里的人是否“醒着”,甚至……它似乎能理解“烛火”意味着什么。
许久,撞门声停止了。沉重的、拖沓的脚步声再次响起,缓缓地向楼下移去。
圣勒脸色惨白如纸,猛地撤去了法术,脱力般松开了手,掌心那截快要燃尽的蜡烛险些掉落。他大口喘着气,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
透过门缝,三人最后看到的是——那东西下楼走到拐角时,它的整个头颅以一种完全违背生理结构的方式,生生旋转了一百八十度,用后脑勺对准前方,而正脸则朝着他们房门的方向,凝固着那个森然诡异的微笑,停顿了片刻,才缓缓消失在楼梯下方。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三人谁都没有动,依旧死死盯着门口,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
就在这时——
那原本已经远去的、沉重的脚步声,
在楼梯的某个地方,
再次,
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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