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祖说:尘墟的刀意,初有意气风发势不可挡相,是他的少年相。此相已经被他埋藏,但是他行刀气力所在,他始终是个不知满足的年轻人。”
沈节看了孤石一眼,孤石笃定地注视着她。
“你这一脉的细节我不清楚,你记好就是。至青年相,有锋芒毕现睥睨世俗相。此相锋芒太过余劲不足,又有过刚易折及轻慢相,此相与道相悖。”
沈节看着自己空空的两手,自己过去、陈子临过去,不都是这样?
她恍然大悟:尘墟寻找徒弟,找到的也总是他自己,陈子临连这点都与他雷同——或者说任谁活在世上,困住自己的永远是自己。
“湛然长寂相,刚折之后必现之相。此相引人至武学巅峰,但人心衰颓,刀夺人气,不得长久。至困顿难行相,人心既衰,终不得脱,埋与乱草。”
湛然长寂不再向前一步的是尘墟,而还没领悟到武学巅峰,已经望人间兴叹的是她沈节。
“那,又该怎么脱身?”沈节问。
“师伯和祖师一样,至情至性之人,避世只会越陷越深。你,也一样。你的事我都听说了。”
“师兄!”
孤石花白的头发在风中乱飞,这次他看向沈节时,就像在审视一台精巧却锁住的机关。
“师祖只说了师伯的解法,没说你的解法。只要心里有一念未死,就应该重返红尘。他放你离开雪山,多半已经悟到了。”
沈节嘴唇动了动,自己心念纷乱,下山这么久,仍然一无所得。
“你身在红尘,但是心不在这。”孤石说道。“等你找我取刀,我就把心法交给你。”
孤石这人也像湖边的灰石一样,话说完就嘴抿成一条铁青的线,面无表情站起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沈节叫住了他,“师父——他怎么样?”
“等这里事情结束,你该去看看他。”
孤石背着两把刀跳下房檐,很快隐没在了人群里。
沈节在茶楼看人来人往,吵吵嚷嚷地谈自己的事别人的事,风吹过塘上浮萍一样的小事,倒也看出了点风向。
最近和官府关系紧密的都在吃瘪,和官府划地而治的丐帮袖手旁观,同时管着长江中游水面和陆路镖运的白龙镖盟也不顶用了,却看不到究竟是谁在从中得利。
沈节看了眼通往楼上的窄楼梯,只容两人并排的窄梯上铺着步毯两旁塞着香草。叶是元受伤,叶是贞被扣在衙门,但是怎么看都不像他们两兄弟在吃亏。
身在红尘总看到这样的争夺和忙乱,但心入红尘——
万姑姑叫她看火,看的是人间的火?还是心头的火?
她的心其实一直悬在无人之处,这样她永远不会再像年少时那样昏乱,站在人群之外就永远是清醒的。
心入红尘,自己敢吗?
她害怕那种所有感受都鞭笞着情绪的刺痛,但她要活,就必须斗胆试一试,重新趟进这条失控的泥水河。
茶楼里点灯比天黑更早,夜幕初临的时候,整条街上都是灯火映着晚霞。叶是元满面春风地从窄楼梯上下来,送今天的贵客离开,贵客的轿头走远之后他抄起柜台上的毛巾开始骂:
“捞了多少钱了?四千五百万两?今年什么年景看不出来?这笔钱非捞不可吗?少拿一笔不会死,你伸出手你这脑袋就没了,不懂?今年一分都别动,再从私库里出点,干什么?这点事也不懂,消灾啊!当官这么多年只学会吃饭……”
在楼下散座喝茶的闲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也都默契地不多问一句。
时间差不多了。沈节翻窗前看一眼查账的叶是元。
叶是元递了她一个眼神。
沈节身上没有刀觉得不太习惯,就削了根笔直的树枝挂在腰上;背着手逛到了河边的小码头,载着半船南国瓜果的小船停在水上,但船头没有点灯,代表现在不做买卖。
“卖橘子不?”沈节冲船上喊道。
“没有橘子,滚!”摇船的老头脾气倒不小。
“卖橘子花不?”
“十两一头!”
“我买六头。”
小船靠了码头,沈节上了船才发现和她对暗号的老头是如今的黑市主人本人。
孤石披着夜幕下糊成一团的黑斗篷,头上顶着口大笠,但花白的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身上穿的仍然是和白天同样裁剪的深蓝衣衫,但布料都是带暗纹的丝绸,河边的灯光扫过,能看见布料上有星光流淌。
“另外两个人呢?”孤石问。
这套搭船去黑市的切口只要稍微打听就能学会,买花的头数就是同行的人的行程,一人一程就是一头。
“两个去买毒药的小孩,你叫手下看着吧。我就是去闲逛,至于搞这么大阵仗?”
沈节把话当玩笑说,但孤石像看见了傻子一样,皱眉回答道:“如果你在黑市被杀,师门真的完了。”
沈节无言以对:“你真是个好师兄。”
小船顺着七扭八拐的水道进了条漆黑的涵洞,等头顶再见到光时,便是题着“烟霞浩荡似人间非人间”的一串灯联,河岸两边卖货的都守着一盏带编号的方灯,买货的手里提着一样的布袋,全都行色匆匆;没人招揽生意,也没人砍价,买了东西买家和卖家就交换一对木牌,整个市场人来人往,却怪异得瘆人。
上岸之后孤石就没再说一个字,他走在前,沈节跟在后,有些摊贩见到孤石就此起彼伏地起身打拱作揖一脸讨好,又不敢大声说话,在夜幕下显得十分诡异。
“你管得可真严呐,这边有买卖纠纷吗?”
“当然有。”
“展开说说?”
“外有法度,内有规矩,谁的责任就处置谁。”孤石面无表情说道。
“哪——嗳,算了。”转过两个路口到了市集深处,这边的行人密了起来,卖的也都是便宜杂货:“也有需要你出手的时候吧?”
孤石点头:“有。”
沈节还等着他说下文,结果这人就不说话了。
孤石就像块石头不捅他一下他绝对不动,沈节权当自己一个人在这个特别的市场上闲走——有些像是败家子来变卖家里的器物换钱,大概觉得被指指点点丢人,还用面巾遮着半张脸;还有卖古玩的,一直辩驳自己这是刚挖出来的,但是老板两只手细皮嫩肉,根本不是刨坟的人;卖艳情物品的也有,但看的人多,买的人少。
突然街道四面传出竹哨数声,接着路两旁的店铺全都劈里啪啦上了“谢客”的牌子,留下收捡货物的摊贩和互相推搡的行人一起,在街上惊慌地四处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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