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举乡试定在三日后的西郊校场,消息一出,汴梁城的百姓几乎要把校场门槛踏平。大曜开国以来头一次开女子武举,还要从里头选出公主的驸马,这等新鲜事,谁都想凑个热闹。
沈清璇换好墨色劲装出门时,见父亲沈毅正坐在廊下擦枪。细棉布在枪杆上来回摩挲,将经年的木纹擦得发亮。
"醒了?"沈毅抬头,棉布在掌心团了团,"乡试分三场,今日考外场弓马,明日试技勇,后日才是内场策论。记住,稳住心神,莫要急进。"
他说着起身,把擦得锃亮的长枪靠在廊柱上,目光落在女儿束发的带子上:"我让张妈备了桂花糕,装在食盒里了,我送你到巷口吧。"
沈清璇望着那杆被父亲擦得发亮的枪,想起小时候总被枪杆硌得手心发红。她屈膝行礼:"爹,你放心,我一个人可以的。兵部还有事等着你,不必特意送了。"
沈毅的手在枪杆上悬了悬,终究还是收了回来。"去吧。"他低声道,望着那抹墨色消失在巷口,才转身拿起廊下的枪——枪杆上还留着他年轻时在北境留下的刻痕,浅得快要看不见了。
校场入口处早已聚了不少考生,三三两两地聚着说话。有穿绫罗绸缎的世家小姐,被仆从簇拥着,手里捏着精致的马鞭,眼神却怯生生的;也有像楚黛儿那样的江湖女子,一身短打,背着兵器,正和旁边的人比试着掰手腕,引得周围一阵哄笑。
"沈姑娘,这边!"楚黛儿眼尖,老远就看见沈清璇,挥着胳膊喊她。
沈清璇走过去,见她身边还站着个穿白色长衫的女子,眉眼温婉,手里却提着柄长剑,与一身书卷气格格不入。
"这是苏皖,吏部苏侍郎家的,剑法可厉害了!"楚黛儿介绍道,"皖儿,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沈清璇,枪法无人能及的那位!"
苏皖对着沈清璇拱手行礼:"久仰沈姑娘大名,家父常提起令尊,说沈尚书是兵部少有的清流。"
沈清璇点头回礼,刚要说话,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嗤笑:"呵,什么清流?我看是没本事攀附权贵,才装模作样守着那点'忠良'的虚名吧。"
三人回头,见是个穿粉色骑装的女子,身后跟着七八个家奴,满脸倨傲。沈清璇认得她,是皇后的侄女柳如胭,后党一派的人。
楚黛儿最见不得这种嘴脸,刚要发作,被沈清璇按住了手。她往前走了一步,目光平直地看着柳如胭:"柳小姐若是来考乡试的,不如把心思放在弓马上;若是来吵架的,那恕沈某无法奉陪了。"
柳如胭被她这番话气的不行:"谁要跟你吵?我是来告诉你,别以为有点破枪法就想痴心妄想,公主殿下金枝玉叶,岂是你这种武夫能肖想的?"
这话戳中了沈清璇的心事,她眼底的光冷了几分:"能不能成,考场见分晓。总好过某些人,只会靠家世耀武扬威。"
柳如胭气得脸通红,扬言就要让人动手,却被校场的禁军拦住了。"考生不得私斗,违者取消资格!"禁军统领沉声喝道。
柳如胭狠狠瞪了沈清璇一眼,甩袖走了。楚黛儿在她身后啐了一口:"什么东西!后党的狗腿子,也配说这话?"
沈清璇没接话,只是望向校场中央的箭靶,靶心的红圈格外醒目,那里,就是她要闯过去的第一关。
巳时刚过,温知夏正翻着兵书,就见太子温景琰和二皇子温景曜一同走了进来。温景曜一身劲装,满脸兴奋;太子则是常服打扮,神色温和,手里还拿着一卷武举考生的名册。
"哥哥怎么这时候来了?"温知夏问到。
"我和你二哥本要去看武举,结果温景曜这小子非要过来把你拉上。"
温景曜已迫不及待地拽起她的胳膊:"快走快走!听说今年有不少厉害角色,晚了就错过骑射了!"
温知夏被他拽着往外走,无奈道:"二哥,父皇不是说让咱们少去人多的地方吗?"
"怕什么?"温景曜回头冲她笑,"再说了,这次考的是未来驸马,你这个正主不去看看?万一给你选个歪瓜裂枣,以后日子怎么过?
"这话倒是说到了温知夏心坎里。她本就对这场武举好奇,被二哥这么一撺掇,倒真生出几分去看看的念头。
太子跟了上来,温知夏看了看两人,开口问:"你们没叫三哥吗?"
"哪是我们不叫他。"温景曜答到,"方才我和大哥去叫三弟,他正在临帖,说'喧嚣之地扰心',硬是不肯来。"
三皇子温景澈素来偏爱笔墨,性子淡泊,朝堂纷争、热闹场合都避之不及,温知夏听了也不意外,只笑着摇摇头。
温知夏被两人一左一右护着,三人没惊动太多人,只带了几个贴身侍卫,换上寻常衣裳,悄悄往校场去了。
校场东侧的观礼台早已坐了些官员,太子带着两人坐在预留的席位上,刚坐下,便翻开名册给温知夏看:"你看这页,沈清璇的籍册写得很详细—年十九,兵部尚书沈毅之女,善骑射,枪法承家传,初试时,三石弓连开三次面不改色,考官批了'勇毅类其父'。"
温景曜凑过来看了一眼,拍着大腿道:"我就说她厉害!去年围猎我亲眼见的,她一箭就射杀了一只发狂的野猪。"他指着场中一位穿墨色劲装的考生道:"大哥你看,那个就是沈毅的女儿沈清璇,去年我就想找她切磋两招,愣是没捞着机会!"
太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视线在沈清璇身上停了停,对温知夏道:"沈家忠良,沈清璇在如今年轻一辈里确实十分出众,只是性子太直,恐怕会被后党算计。
" 沈清璇正在检查弓箭,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观礼台,那抹月白色的身影太熟悉,即便隔着几十步,她也一眼认出是昭华公主。去年上元节,公主也穿着白色的长裙,她又想起了当日的情形,握弓的手紧了紧,指节微微泛白。
温知夏恰好这时抬眼,见沈清璇正望着自己,手里的弓还没搭箭,眼神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倒比传闻中那副"枪法果断,眼神凌厉"的模样有些不符。她忍不住弯了弯唇角,甚至觉得有点可爱。
巳时三刻,校场中央的鼓声响了,乡试外场第一场骑射开始。考生们依次上马,挽弓搭箭,瞄准五十步外的靶心。按武举规制,需连射三箭,中两箭者方可过关。大部分人射出的箭要么偏了靶,要么力道不足,惹得观礼台一阵议论。
轮到柳如胭时,她故意勒马走到沈清璇旁边,扬声道:"沈姑娘可要好好表现,可别丢了你们尚书府的脸。"
沈清璇没理她,翻身上马。那是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是沈毅特意为她准备的。
"放!"随着考官一声令下,沈清璇拉满弓,动作行云流水。只听"嗖""嗖""嗖"三声连响,三箭齐中靶心,箭尾并排颤动,惹得观礼台一阵喝彩。
"好箭法!"温景曜拍了拍大腿,"这力道,比不少禁军侍卫都强!"
温知夏也忍不住前倾了些身子,眼里的赞赏藏不住,方才她还担心沈清璇会因紧张失了水准,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柳如胭脸色难看,强撑着射了三箭,只中了一箭,还是擦着靶边。她没好气地策马离开,路过沈清璇身边时,低声道:"别得意得太早。"
骑射过后是马术,需在奔驰的马背上完成左右开弓、俯身拾物等动作。沈清璇俯身拾起地上的银环时,马身忽然晃了一下,她稳住身形抬头,正看见观礼台上的温知夏正看着自己,眼里满是担忧。
沈清璇的心跳快了几拍,俯身时差点没抓稳缰绳。
技勇场的比试在第二日。沈清璇选了长枪,对手是一个擅长刀法的江湖女子。对方招式狠辣,却少了章法。沈清璇不慌不忙,枪尖轻点地面,借着反弹之力旋身避开刀锋,随即手腕一转,枪杆如灵蛇般缠上对方的刀,轻轻一挑,那刀就脱手飞了出去。整个过程不过三招,干净利落,符合武举"以巧取胜"的规制。
"好!"温景曜忍不住低喝一声,"这枪法,够劲!"
太子也点了点头:"沈家枪法果然名不虚传,招式里藏着分寸,没失了体统。"
温知夏看着场中那个挺拔的身影,正看得出神,忽然见柳如胭走到场边,对着沈清璇的对手使了个眼色。那女子会意,突然从靴子里抽出一把短匕,趁沈清璇收枪的间隙,猛地扑了过去!
"小心!"温知夏下意识喊出了声。
场中,沈清璇像是背后长了眼,猛地侧身避开短匕,同时枪杆横扫,正打在那女子的手腕上。短匕落地,她却没再动手,只是冷冷看着对方:"技勇比试,用暗器算什么本事?"
考官连忙上前,把那女子带了下去。按规矩,私藏暗器者需枷号示众,柳如胭站在远处,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却在对上观礼台投来的冷厉目光时,慌忙低下头,那是太子的眼神。
沈清璇喘了口气,抬头望向观礼台,恰好对上温知夏的目光。她看见公主眼里的关切还未褪去,不知不觉红了脸,匆匆移开视线时,耳尖竟也热了起来。
第三日内场策论考毕,乡试结果张榜时,沈清璇以骑射满环、技勇第一、策论优等的成绩,稳稳拔得头筹。
她走出校场时,夕阳拉长了她的影子。楚黛儿和苏皖追上来,笑着道贺:"清璇你真的太厉害了!这下看那柳如胭还怎么嚣张!"
沈清璇笑了笑,脑子里却反复回放着这三日与公主的对视。公主穿着月白色长裙,站在太子和二皇子身边,眉眼清亮,比去年上元节的灯火还要好看。
"我先回府了。"她对着两人拱手,转身时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路过尚书府那株桃树时,她又停下了。晚霞落在新发的嫩芽上,心口的悸动又涌了上来。
"很快了。"她对着桃树轻声说,指尖轻轻碰了碰嫩芽,"殿试上,总能再见到的。"
晚风拂过,桃叶轻轻摇曳,像是在应和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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